在忠、奸、能臣、废物的四象表格里，皇甫嵩被刘宏划归到了“忠于汉室且能文能武”的那块区域。

所以对于刘宏来说，皇甫嵩的话，可信度很高。

那么，吕布就应该是一个高大威猛且颇有学识的年轻人。

而且最关键的是，此人并非出身于世家豪门。

其个人条件，完全符合自己先前定下的标准！

接下来，就看这小子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闻得皇甫嵩之言，刘宏沉默良久，不置可否，又问：

“卿所言高顺之‘深意’，不知所指为何？”

“回陛下，边关战事一日数变，恕臣不便明言。但陛下可知？贼逆在我朝边境来去自如，臣却听说，近年来，鲜卑人中流传着一句箴语：‘但使雁门高顺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有草原异族，甚至拿高顺同赵国名将李牧相提并论！由此可见，鲜卑人对于高顺及其部曲，是何等畏惧！若鲜卑闻守将更替，兵锋大抵将直指向雁门。届时，我边军便可协同作战，合力御敌于国门之外。况且高顺父母妻小居晋阳，他反倒驻留雁门郡守府休养，于情于理，皆有可疑之处。故而臣料定，檀石槐此次率贼众寇边，如若途径雁门，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番话最后的几个字，皇甫嵩越说声音越小，并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俩嘴巴。

不过是替人吹了两句牛，咋还给自己吹得壮怀激烈了？

都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岁，怎地仍留存着一股少年意气？

总之，这回无论皇帝允或不允，他和高顺算是拴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他老父亲皇甫节，能勒紧裤腰带省出粮草来应付高顺，今天他也不乏大无畏的牺牲奉献精神。

“高顺呀高顺，今儿哥算是帮你把牛皮都吹到凌霄宝殿了，你可不能把老哥拉下水啊……罢了！再给你运五百架弩车过去（此时皇甫嵩兼任着边疆城守，手握重兵），这场仗，兄弟你一定要挺住！就算胜不了，也别败得太难看……”

在汉帝刘宏的世界里，有位凌驾于皇子公主、文武百官、三千佳丽、乃至天下万民之上的存在。

这个人，便是鲜卑霸主檀石槐。

自刘宏登基以来，檀石槐就从没消停过。

好似一头草原上的饿狼，东一口、西一口，咬得他是衣不蔽体、体无完肤。

屡屡让他这个上国之君，颜面扫地。

偏偏檀石槐此人还油盐不进——任你封王、和亲、大把的送票子，一概不受。

就像是认准了死理儿：只有抢来的，才是最香的。

四年前，刘宏罔顾国情民生，硬是挤出三路大军攻伐鲜卑。

结果，完败。

打那时开始，每当他听到和草原王有关的消息，白天失魂落魄，晚上念叨着“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梦游，非御爱妃十数不得缓解。

史载鲜卑霸主檀石槐命犯紫微，减汉灵帝刘宏寿元二十载，有据可寻。

此时，皇甫嵩果然一语正中要害——

一听说有机会弄死魂牵梦系之人，若不是老祖宗定下铁律，当今的大汉天子，立马能封出个“并肩王”以作犒赏。

眼珠一转，拿定主意，刘宏一改之前的痛经架势，和颜悦色的告慰贤臣：

“爱卿忧国忧民，国之栋梁，堪为满朝文武之楷模！此次交兵鲜卑的事情，就让爱卿费心了。朕也觉得，这封奏折颇有深意！高顺帅才，必会击溃鲜卑，扬我大汉天威。”

皇甫嵩苦笑连连，唱诺退回臣班。

随后汉帝降诏：

责令高顺养病期间不得擅离治所，擢升吕布代关守之职，封扬威校尉，掌雁门边防军。

百官齐赞圣明。

……

一转眼，已是金秋时节。

丰沃的大地上黄褐交叠，随风摇曳的五谷扬起笑脸，像是在提醒着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免费自助餐，医疗费用需自理。”

马背上的大军主帅檀石槐，看到路旁田间还斑秃似的留着一块块庄稼，不禁腹诽起汉人的阴险狡诈。

军行至后半程，他吃坏了肚子。

一连三四天的高烧，让这位鲜卑头号勇士，生平第一次坐上了轿子。

可任谁也想不到，一向纵马风行百里，连大气儿都不带喘的槐爷，居然会晕轿。

于是乎，吐啊吐啊，吐了一道儿。

大家久而久之便习惯了，非但战力没受影响，那几天亲卫营的食量反而直线下降。

喜得军需官宁肯自掏腰包，也要雇几个腿脚长短不一的族人，给大王抬轿。

三万鲜卑铁骑扫过，沿途百姓，生还者无几。

然而，尽管鲜卑大军于塞外如蝗虫过境，所得钱粮，尤其是粮，仍抵不过一路上的耗损。

出征之初，参谋部的计划是：

东南向，经代郡入幽州。

不过，在后军将士还在整装之际，派去前方的细作传回急报：

雁门关守高顺病危！

檀石槐当即发下号令：

“趁其病要其命！鲜卑中部三万铁甲骑，全部杀向雁门关！”

他与高顺没交过手，却早已闻知其名。

高顺此人，早年乃臧旻麾下良将，深得旻韬略之精髓，行事稳健，偶有奇谋。

自领一军后，族人竟从未越雷池一步！

曾有部族大人不听劝诫，轻其肩不宽腰不圆，且掌兵时日尚浅，便聚众闯关。

皆团灭。

有高顺在，檀石槐自觉，除非麾下部军拥有了可一举拿下关隘的战力，否则，兵锋绝不会指向雁门。

此番出征，鲜卑的原定策略，本为退而求次之举：

幽燕苦寒之地，税收有限；入冀州、并州的通路，又被太行山等天然屏障所阻，且山高水深，极易被汉军伏击。

而如今高顺病危，再加上代关守又是个籍籍无名之辈。

这让檀石槐，以及他手下的掠夺者们，怎能不为之动心？

“此乃天赐良机！

“雁门守军换帅，军心必然涣散！

“孤有三万劲卒在握，进可攻、退可守！

“无须孤亲自上阵，只消分出一部兵马试探几次，便可摸清新守将的路数。

“若他如高顺般善战，我骑军来去如风，自会另觅出路。

“若他不谙军事，本王必将一举拿下雁门关！

“据此雄关，后路无忧。

“此后，我鲜卑儿郎们，便可毫无顾忌的扫荡并州！

“河套地域草肥水甜，凭什么被匈奴小儿累世享占？

“只此一役，孤定要尽驱匈奴，使其故地，全部变成我鲜卑牧马的草场！”

梦想照进了现实。

无比的信心和热情鼓舞着鲜卑王檀石槐，斗志昂扬，藐视天下！

可惜，这股心气儿，来得猛，泄得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