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忘
十一月在一天天的降温之中渐渐接近尾声。
程栀正式从后花园离职,她没有马上入职裴淮的工作室,裴淮也不急,跟她说可以先休息一段时间,她也没闲着,最近都在花时间练习人像。
不过裴淮看上她的,当然也不只是拍摄技术这方面的能力,还有为人处世、管理能力、做人品行。
要在市场上找个人像拍得比程栀好的摄影师并不难,但裴淮想要的是一个合作人,一个真正有自己思想,他能够放心把整个工作室事务都交给对方的人。
下了好几天雨,程栀在家窝着看了好几天的电影,周五,终于天晴找到了出门的机会。
程栀的联系方式很简单,就是去公园里逛逛,搜寻点素材。
所谓的故事感,从来都是在再平常不过的生活里去发现的,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平凡故事。
…
难得的好天气,像是过了节,很多人都从家里出来在公园的湖边上喝上茶。
程栀本来只约了裴淮出来一起进行这次练习,顺便还能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唯一出乎意料的是,祁纪阳也一起跟着来了。
他听说程栀和裴淮要去公园采集素材以后,给程栀发了个信息。
【我也去。】
程栀收到他信息的时候,眉头微皱:【你来干什么?】
【祁纪阳】:休赛期几乎等于无业游民,没事儿做,来给你当背包小弟。
【程栀】:……
祁纪阳倒是真的挺负责的,一大早就主动去她家小区门口等着接她,一见到人就帮忙背相机包。
小跟班似的。
他们在公园里转悠了一下午,再次注意到时间的时候已经快接近五点,相机里已经塞满了照片,今天下午拍到了三个人,听到了三个人的故事。
一个**岁的小男孩儿,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生,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爷爷。
一边拍摄,一边听着他们的故事。
程栀拍了几个小时,最后结束的时候倒也没觉得累,比自己之前的任何时候都感觉要轻松。
要不是因为裴淮晚上还有事,只能这个时候收工,程栀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忘了时间。
他们没有再继续,毕竟这件事情也不需要着急,今天能收到三个故事已经非常足够了,什么都是要适量的,太过多了未必是一件好事。
从公园出去,离停车场还有些许距离,三个人在路边慢悠悠地走。
程栀和裴淮有说有笑的。
程栀低着头,一边翻看照片,一边说:“之前只是觉得你这个提议很有意义,但其实我也从来没有实施过。”
她喜欢那种故事感,但这确实是第一次像这样去做。
毕竟生活是生活,有的隐匿在内心深处的东西,是会被现实压回去的。
想要展现人物的故事感,在程栀这里,原本就是属于被现实压住的那一项。
所以一直都只是想想,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
现在真正开始做这件事以后,却又一种不真实的梦境朦胧感。
“那现在就开始好好实施。”裴淮也知道程栀的情况,“既然想做,就去做,也别顾虑那么多。”
程栀刚好看完照片,把相机收起来,视线里马上出现一双手。
祁纪阳眉梢一扬,“我拿。”
程栀笑了声:“你这也太敬业了吧?”
“还行。”祁纪阳顺手接过去,倒是十分自觉,“裴淮说的没错,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
程栀还没接话。
“有些事情,不是还有我们在?”祁纪阳轻飘飘地落了这么这么一句话,却格外有力量。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句承诺。
甚至还有些玩笑的味道。
程栀继续跟裴淮聊着关于工作的事情。
程栀说:“之前有时候都觉得,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变成工作,就没有那么有趣了,但是我现在好像又觉得更有意义。”
“那就好,你会这么想,我也觉得挺开心的。”
程栀的脚步很慢,旁边两个男人也没走多快,似乎是在刻意等她。
“我真的很想把这个工作室做好。”程栀长舒了一口气,“还是得谢谢你。”
才让她这个梦一样的东西会有实现的可能性。
裴淮:“应该是我谢谢你。”
感谢的话好像永远都说不完。
他们都有同样的理念,并且在这件事上刚好互补,一个出钱一个出力,都是为了完成同一个目标。
这是程栀觉得自己最幸运的时刻,要遇到一个这么合拍的朋友是一件几率很小的事,甚至比要遇到一个喜欢的人还要难。
沿着这条路慢慢地走着,脚下踩着落叶,窸窣地响动。
这条小道十分安静,路边的树也有些年代了,夏天的时候郁郁葱葱遮住烈日,能获得一份凉意,秋天的时候枯黄落叶满地,像坠入凡间的小精灵。
在安城那几年,程栀总是会想起这条路,经常都想要回来走走。
安城那样的国际大都市太过于繁华,刚去的时候会被那繁华迷花眼,时间久了以后就会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压力压着,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大学毕业以后,有些朋友留在安城工作发展,但是程栀一直都是想回南城。
她觉得只有这样的城市才会让自己觉得安心。
有些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真的不能去硬闯。
…
裴淮晚上还有其他的安排,到了停车场以后就跟他们俩分道扬镳了。
既然人是祁纪阳接来的,当然现在也要负责送程栀回去。
刚上车,程栀熟练地系好安全带。
“好了司机。”程栀笑着说,“现在可以出发了。”
“我这儿真给你当免费打工的啊?”祁纪阳瞄了她一眼,“付点劳务费?”
“又不是我逼你的。”程栀耸肩,“本来呢,我和裴淮两个人约着出来忙点事儿,也跟你没什么关系,你自己硬要跟着来。”
“看来你比较乐意跟裴淮一起?”
程栀没搭理他,不知道祁纪阳在较真些什么东西,他之前就问过她,怎么跟裴淮联系都比跟他联系多。
祁纪阳这个人好胜心强。
好像什么事情都要争个输赢,就连这件事也要跟她掰扯一下。
绕过前面的路,祁纪阳的手在方向盘上轻轻点了两下,一副认真思考着的样子。
冷不丁的,忽然问了程栀一句:“小橙子,我和裴淮谁更帅啊?”
程栀:……?
奇怪的问题。
男人奇怪的胜负欲。
程栀假装沉思,随后说了句:“那还是你。”
他和裴淮就不是一个类型的,没什么可比性,要硬说的话,祁纪阳确实要好看些。
不过程栀也没认真想。
反正夸祁纪阳肯定是不会出错的。
“那。”他顿了顿,“那个沈什么…。”
“沈嘉树?”
“嗯。”
“他怎么了?”
“没怎么。”祁纪阳的尾音扬着,“就是问问我跟他比呢?”
程栀:……有完没完!
到底要听到什么答案!
“是你是你。”程栀无奈,“这样行吗?”
“敷衍。”
程栀深呼吸了一口气,酝酿了一会儿,想了很久要怎么哄祁纪阳。
得让这大少爷开心起来,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
程栀想了半分钟,终于一口气输出:“好啦,祁纪阳世界第一好,没有别人比祁纪阳还要好,祁纪阳就是程栀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朋友,跟别的朋友都不是一个水平等级的,独一无二的!”
祁纪阳听完笑了一声,好像对程栀的回答十分满意。
“对了,你晚上有什么安排吗?去哪儿?”祁纪阳问她。
“我没什么安排。”程栀拉了下安全带,“那麻烦司机送我回家可以吗?”
“没什么安排的话,那跟我一起去吃饭?”祁纪阳说,“今晚刚好朋友聚会。”
程栀刚想回答,忽然意识到什么,她侧头,问:“你今天不是没事做?”
因为没事做所以才跟着来的。
这会儿怎么又有聚会了?
祁纪阳面不改色,说:“临时约了几个朋友,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去?”
“我去干什么?”程栀笑,“你跟朋友聚会,我突然去也不好,我还是回去吧。”
“你也是我朋友,怎么就不能去了?”
程栀还没来得及说话,祁纪阳又悠悠地接了一句:“再说了,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
“怎么,程栀最好的朋友,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就不配拥有你赏脸一起吃个饭的机会?”
程栀:……
祁纪阳总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道理上说过她。
好像她拒绝,就是不把他当朋友了一样。
“…那行吧。”
程栀几乎没怎么接触过祁纪阳其他朋友,除了裴淮以外,这还是第一次。
他们约在某个别墅烧烤。
程栀对这个地方有些小印象,之前开盘的时候因为价格贵还被很多人议论,结果还是卖完了。
都说买这里别墅的人应该都是钱太多,或是人傻。
祁纪阳停好车,顺手帮程栀把安全带给摁了,他说:“一会儿我帮你介绍一下,都是我从小到大就认识的哥们。”
“嗯。”
他和程栀到得比较晚,其他人已经在外面等了。
其他人本来都准备好嘲讽祁纪阳了,却没想到他身后跟着个身材姣好的女生,单肩背着相机,没带多余的首饰,穿着休闲的西装外套。
像秋天的风,凉爽充满飒气。
“哟,祁少竟然带姑娘来参加聚会了?”
“稀奇啊。”
“女朋友?什么时候谈的?也没跟我们说说啊。”
“所以祁纪阳,这别墅你买着是来金窝藏娇的吗?”
程栀本来就没想解释,她知道自己这么跟祁纪阳过来,肯定是会被误会的。
这些解释的话应该让祁纪阳来说。
程栀听着,脚步还是就那么顿了顿。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别墅竟然是祁纪阳买的。
不愧是他,人傻钱还多。
那边还在开玩笑,问:“哪家的千金小姐啊?什么时候结婚,份子钱得随多少?你彩礼准备好了吗?”
程栀站在一边,微笑着跟人打了个照顾。
“不是女朋友。”祁纪阳简单地解释了一句,也没特地强调他们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那我们就都还有机会咯?”有人皮着。
祁纪阳一个眼神过去,“做什么梦呢?”
程栀也没注意这些,她正垂眸回着消息,对于祁纪阳和他朋友聊天的内容不是很关心。
她也没有想要融入这群人的意思,毕竟也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她没打算深交。
年纪小的时候,程栀喜欢多交些朋友,现在倒是觉得,有些没有必要维持的人际关系是不需要去努力的。
本来生活的方方面面已经很繁琐了,还要因为一些人际关系上的处理苦恼的话,只是徒增烦恼。
没有意义、没有利益的关系,是可以不需要的。
这群人对她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烧烤要慢慢吃,一群人围在一起一边吃喝一边聊天,倒是挺放松的。
好几个小时下来,程栀基本没有怎么参与他们的话题,倒也不是她完全不合群,只是因为他们富二代聊天的内容,程栀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参与。
动辄就是上百万的话题。
就像在说几百块的事情一样。
程栀不怎么说话,除了祁纪阳以外,也没有什么人在意,毕竟她也不是他们的朋友,也只是看在祁纪阳的面子上打个招呼。
要来真正照顾她的情况,当然是不可能的。
程栀在旁边无聊地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其他人已经喝到微醺,酒过三巡以后,场面上变得更加闹腾,听着甚至会觉得有些吵闹。
程栀没吃多少,也没有参与他们什么活动,随后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溜到旁边角落去,享受着秋日里凉爽的风,她一边看照片,一边把下午听到故事后的想法写在备忘录里。
正在手机上飞快地输入着,程栀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双手,拎着一瓶饮料递过来,随后男人低哑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怎么不一起?”
程栀倒是实诚,也没扭捏:“我不是很明白你们在聊什么。”
她说完,抬头看了祁纪阳一眼,他皱了下眉,看起来正在反思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
“不用管我。”程栀说,“我没有觉得不舒服,正好我也有点东西要弄,你们玩得开心就行。”
祁纪阳沉默了会儿,说:“你等我下。”
程栀点了下头,也没多想,她低着头继续看手机上的内容。
两分钟后,身边就多了个人。
“我跟他们说了来陪你。”祁纪阳舒了口气,语气懒懒的,“那我陪你聊会儿你能懂的?”
程栀手上的动作停下,一声嗤笑。
“你的意思是让我选话题咯?”程栀问。
“是啊。”
“要是我选的话,肯定是跟相机、摄影有关的东西了。”程栀说,“那这个你也不懂吧,我们怎么聊?”
祁纪阳:……
他微微侧头看过来,看了程栀好几秒,随后叹了口气:“是。”
确实不懂。
程栀没说什么,她看着前面栅栏外的景色,说了句:“有的事情是强求不来的,你看啊,我不懂所以就不参与了,你说你这不懂,还跟我瞎凑什么热闹?”
“想陪你说话都不行?”祁纪阳朝她那边靠了点,“几年没见变了挺多啊。”
四年前,他们明明还有很多话可以说。
“你才知道啊?”程栀被他逗笑了。
从外貌到性格,从喜好到圈子,几乎全部都变了,唯一没变的,估计也就只有这份来自朋友的羁绊。
毕竟是四年,什么都跟以前一样是根本不可能的。
读大学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很多,甚至让曾经的自己都认不出来。
一时无言,两个人就这么肩并肩坐在一起,程栀甚至能闻到祁纪阳身上的淡淡香水味,身后还在吵闹着,但在他们俩之间却寂静地可怕。
有人看到祁纪阳和程栀一起在旁边吹风,拿了酒和杯子过来。
“你们俩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祁少,今天一滴酒都不沾啊?”
祁纪阳摆手拒绝:“不喝,一会儿要送她回家。”
“那有什么,打个车或者叫个代驾回去不就好了嘛?”那人笑着,还顺便已经把酒倒上,“多大点事儿。”
祁纪阳的态度坚决,他懒懒地抬眸:“真的不喝。”
“和朋友聚会酒好好放松一下。”程栀这时候说,“我一会儿打个车回去就行。”
“不行。”
程栀:?
这人怎么这么倔。
祁纪阳看着她,漆黑的瞳孔被灯光照得明亮,他说:“我要亲自送。”
“别的情况我不放心。”
那人见祁纪阳这么坚持,倒也没继续,身后的朋友还叫着他回去。
“行,没想到祁纪阳你这么这么有原则啊,那今天就算了,下次得喝的啊。”
祁纪阳应了一声,也没多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倒吸了口凉气。
“那我们聊点什么?”祁纪阳说,“你这么一说,我确实不懂摄影,得找点别的话题吧?”
程栀想了想,随后说:“以前聊学习,大学,身边的朋友八卦,现在好像也都不行了啊。”
时间是一种很虚无的东西。
但是在某些瞬间又会十分真切地感受到,特别是在跟以前的朋友忽然没得话说的时候,找不到话题开口的时候。
程栀收起了相机,也没有继续看,她看着前方,忽然感觉到鼻息之间一股味道钻进来。
祁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凑她很近。
两个人的距离大概只有十厘米,她稍微一侧头就看到祁纪阳近在咫尺的脸,男人镌刻般的五官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都快要碰到她。
“……你干什么?”
祁纪阳没喝酒,但程栀却忽然恍惚以为他喝了酒。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令人有些晕眩的味道。
凑近看祁纪阳的睫毛十分浓密,是让女生都会羡慕的睫毛,微微垂着,在他的眼睑之下投出一片阴影。
眼神就这么被盖着,也看得不太真切。
程栀感受到祁纪阳的温热呼吸落在自己脸上,肌肤的感觉十分明显,他就这么认真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神毫无波动。
一直这么看着,长达半分钟的对视。
“小橙子。”祁纪阳忽然唤了一声。
“…什么?”程栀被他看得人有些发懵,“你看这么认真干什么?”
“看你是不是变漂亮了。”
“……”
“嗯,是比以前变漂亮了很多。”
“……”
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没拉开,程栀感觉自己的背脊都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往上溢,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她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点。
程栀侧身去拿刚才祁纪阳递过来的饮料,拧开喝了一口,她刚刚仰头灌进去,下一秒听到男人懒散的声音。
“念高中的时候聊学习。”祁纪阳顿了顿,“那现在是不是得聊点,成年人的话题?”
程栀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忍住了。
但还是十分不幸地呛到,“咳咳咳咳──”
或许是她自己多想,但是这几个字的冲击力实在是有些大,程栀感觉自己脑子嗡嗡。
她被呛得不行,眼泪都咳出来了,耳根也是整个发烫,接连着半张脸都红了。
还好现在天色暗。
程栀能感觉,祁纪阳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后背上,温柔地拍了两下:“还好吗?”
程栀:“……还行。”
她缓了一会儿,才说:“你刚才说什么?”
祁纪阳往后一靠,摇椅嘎吱嘎吱地响动,他侧过头看着她:“说,聊点成年人聊的话题。”
程栀顿了下,“什么?”
“成年人一般聊什么?”他的嗓音里似乎带着玩味的笑意,听着总让人觉得这句话挺意味深长的。
程栀这会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对祁纪阳的印象当然还停留在那些年里的小少年,突然一别四年,这次再重逢本来也没那么明显的感觉。
但这一瞬间才忽然又一种,自己身边坐着个血气方刚年纪男人的感觉。
成年人的话题。
这几个字听起来就让人觉得不对劲。
……这要让她来开口,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吧?
现在年轻人说话都这么猛的吗,有的话是可以这样说出来的吗?
程栀还在想着,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着,有些苦恼怎么开口的样子。
她要是会错意了怎么办?岂不是更尴尬?
祁纪阳看着她,忽然笑了:“怎么,不好意思啊?”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程栀说,“只是有点奇怪,这要怎么说?”
程栀一下子没接上这个话题,随后听到男人一声低笑,说:“不知不觉到了这个年纪了啊。”
程栀没说话,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也不知道到底要说些什么。
身侧的男人转过头来,声音压得很低,神神秘秘的。
他提问题完全在程栀的意料之外。
“小橙子。”
“你家彩礼多少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