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骚扰
苗晓麦的遭遇倒不复杂。
刚满十八岁的少女, 高中念到一半,父亲突然因病去世,办完丧事,家里欠了一屁股债, 穷得揭不开锅, 她不得不辍学。
苗晓麦辍学后, 她家人托关系, 辗转找到马会计这里,才在供销社公司, 求了个秘书的职务。
听到这里, 校嘉华奇怪道:“这个马兰珍挺奇葩, 你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她不把你留在财务部算账, 却安排给自家老公当秘书?晓麦,你实话实说,石中磊是不是欺负你了?”
苗晓麦犹豫了一下,竟然摇了摇头。
“校经理,石经理并没有欺负我。相反,他一开始对我很好, 言行举止都没有逾矩。工作上, 他总是耐心指导我。我哪里做得不好, 他也从来没有骂过我。
她又道:“不仅如此, 他还士动关心我的家事。我娘生病,是他去外省帮忙, 买来了特效药。我一直很感激他,像尊重长辈一样尊重他。”
校嘉华气得拍桌子:“已婚老男人,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这种低级关心,也就骗骗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后来呢?”校嘉华问。
苗晓麦:“后来有一天,我在办公室加班。天黑之后,石经理一身酒气地冲进来,说他心情不好,说是马会计正在和他闹离婚。他们夫妻吵了一架,马会计回了娘家,想让我送他回家……陪陪他。”
“我呸!苗晓麦,你当时就应该打电话,让公安把他抓起来。或者第二天,直接找公司领导举报他!”
苗晓麦又羞又愧:“我当时只顾着害怕,就先跑掉了。第二天上班,石经理对我又是道歉,又是悔恨,并且保证不会再犯。我一时心软,就没有举报他。”
校嘉华:“这你也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苗晓麦:“我也害怕他以后再欺负我,所以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去找了马会计,希望她能约束自己的丈夫,帮我换一个部门工作。”
“你找马兰珍?”校嘉华气笑了,“她这人典型的死要面子。石中磊就算给她戴绿帽,她也会咬碎牙齿,咽下委屈,把这事按到锅里。”
苗晓麦被自己蠢哭了,“马会计不但没帮我做士,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是狐狸精,故意勾引她的丈夫!她还说,如果这事传出去,我没有证据,告不了石经理,还会毁了自己的清白!”
这话听起来无耻,但是很现实。
马兰珍说的没错,石中磊的行为,充其量是言行上的性骚扰。在这个没有监控、没有录音的年代,仅凭一个年轻小姑娘的控诉,的确很难给他定罪。
最重要的是,苗晓麦清清白白、云英未嫁,一旦沾上桃色绯闻,会被邻里说三道四,全家人都抬不起头。
校嘉华叹了口气,“晓麦,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否则,上次我被人陷害,你也不会塞小纸条帮我。既然这夫妻俩忒不是东西,上次你为什么不接受我的建议,申请调到我们组呢?”
“你早些告诉我,哪怕辞职换个工作,也比留在老色鬼的手下强!太丰县城这么大,总能找到适合你的岗位。”
这话说到苗晓麦的痛处,小姑娘声泪俱下:“经理,不是我不想走,我娘为了买这个工作,已经掏空了家底,还借了不少钱,如果没有工作,我就会被街道送去北大荒,插队当知青。
“而且,马会计不许我辞职,还以我工作出错为借口,扣押了我三个月的工资。如果就这么走了,拿不到这笔钱,我娘生病吃药都买不起,家里两个弟弟还在上初中,还指望我交学费呢!”
“我本以为事情忍忍就过去了,可是昨天,石经理突然说要去边疆出差,非要让我,还有马会计一起去。去了会发生什么?我根本不敢想象……”
校嘉华的拳头硬了,“他们想干嘛,难道还想妻妾和睦,坐享齐人之福?马会计是他老婆,怎么可能会同意?”
可事实上,马会计偏偏同意了。
帮助丈夫欺负年轻姑娘,这是一个正常的妻子,能干出来的事吗?难道,马兰珍仅仅是害怕离婚,所以无条件满足石中磊的无耻要求?
就很离谱。
苗晓麦绝望道:“校经理,这次,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校嘉华生平最恨职场性骚扰。上辈子,她收购洗化、服装、彩妆等女性品牌后,不仅设置了很多女员工福利,她还要求,子公司的女性中高管,必须达到一定的比例,才能通过总公司的考核。
只有成为利益共同体,很多女性职场问题,才能从根本上解决。
但是现在,收拾一个石中磊不难,大不了报警加举报,让他身败名裂。可是校嘉华不能不顾及,苗晓麦本人的声誉。
更何况,石中磊一步步诱惑猎物深入,显然是个pua老手,绝不是第一次干坏事。
在苗晓麦之前,一定还有不少姑娘被他欺负。只是,她们和苗晓麦一样,为了自己的名誉,不得不选择沉默。
“晓麦,我这里还有一些钱,你先收着,去给你娘看病。”校嘉华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团结。
苗晓麦急忙推辞:“经理,我不能要您的钱……”
校嘉华打断她,“你先收着,这些钱,算我借你的,等你发了工资再还。”
“晓麦,你放心,既然你找到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剩下的事,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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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嘉华答应帮苗晓麦出头,多少有些冲动,具体怎么解决,她其实一点头绪都没有。
她这么想了一夜,第二天上班自然没什么精神。
石中磊到公司早,看见她远远打招呼:“校经理早,怎么气色不太好,昨晚没休息好么?”
校嘉华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高情商,但是这一次,她看石中磊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蟑螂。
她冷冷地越过他,怕多留一秒,就把隔夜饭吐出来。
石中磊:“……??”
办公室,丁勤勤见校嘉华顶着两个黑眼圈,还以为自家经理又在为了业绩弹精竭虑。
她拿起最新的报表,士动帮忙分忧,“经理,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都说金九银十,十月份的布料,虽然没有九月份卖的好,但是大部分供销社,销售势头还是很强劲的!只有个别极差的,一般都是人缘问题,跟我们的货品没关系。”
校嘉华来了兴致:“个别极差的,比如哪家?”
丁勤勤想了想:“比如城西,实事路的供销社。她家社长是石经理的表姐,关系户,你懂的。这个表姐仗着有靠山,只会拿鸡毛当令箭。她不好好干活就算了,整天鼻孔朝天,服务态度差,被顾客投诉好几回了!”
校嘉华:“许德顺不知道这个事吗?为什么不把人员换掉,或者调岗?”
“许总知道也没用,她当年可是王处长提拔的。她们社员当中,还有几个是石经理的前秘书,都是从公司转岗过去的。公司的人念旧情,总要多关照她们一些。”
“石经理的前秘书?”校嘉华抓住了什么。
“是啊。”丁勤勤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石经理换秘书比换衣服还快。他已经有三个秘书,前后调去奋斗路了。其中有一个,就是我的老同学。”
校嘉华:“原因是什么?她们工作哪里犯错了吗?”
“具体我也不清楚。”丁勤勤回忆了一下老同学,“反正走的时候哭哭啼啼,问原因,她也不说。”
“我大致明白了。”校嘉华若有所思,站起身,拎住包。
“经理,您又要去哪儿?”
校嘉华:“去实事路,了解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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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事路,看名字又红又专,实际上有曲又绕。校嘉华左拐右拐,问了一圈人,折腾到下午,才找到地方。
不过,丁勤勤说得没错,这家供销社的社长,脾气确实不好。校嘉华还没进门,就听到有人在里面骂街。
“小屁孩儿,脸上毛都没长齐,你就敢跑到老娘这儿要货?别做梦了!我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别想从我这儿调走一根毛线!”
骂人的正是这家社长,石中磊的表姐石庆春。校嘉华在供销社社长会议上见过她,只是交集不多。
此刻,石庆春彪悍地骂着人,她身后的柜台前,站着三个年轻的女营业员,人人自危,大气都不敢出。
被骂的“小屁孩儿”背着大麻袋,声音气得发抖,“你、你怎么不讲理?这些货,是总公司货品部的丁秘书,让我们来调的,你凭什么不给?”
石庆春继续骂:“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丁勤勤不过是个小秘书,她算个屁!就是她领导校嘉华来了,也得看我的脸色。”
“是吗?”
校嘉华倚在门口,冷冷地开口。
“校,校经理……你怎么来了?”
“笑笑姐!”
争吵的两个人,都怔住了。
校嘉华这才认出来,挨骂的男孩子,是镇供销社的左学军。
“小军,你怎么在这?”校嘉华意外。
左学军像是看见救星,噼里啪啦,把刚刚受的屈辱倒了一遍。
原来,九月底,各大农村陆续开始收玉米。前阵下了场雨,玉米穗比往年难掰一些,不少人磨破了手。所以,刘镇长和村长们商量决定,给家家户户,配两副粗线手套。
这么多村子,手套需求量大,又要得急,镇供销社没有这么多存货。刘社长就向总公司求助了。
校嘉华:“这事儿我知道,昨天,我不是已经安排丁秘书,给你们调货了吗?”
左学军答:“丁秘书是调了,可是等总公司统一收集起来,再发到我们供销社,需要三四天。现在各大农场都在抢收玉米,根本等不及。所以,刘社长就让我先进城,找城西的几家供销社,直接拿货。”
左学军委屈极了:“笑笑姐,城西其它供销社,看了我的工作证和公司的调令,都很配合工作。只有实事路这家,不肯拿出手套,还要赶我出来。”
校嘉华安抚左学军:“石大姐是老同志了,应该不至于故意为难年轻人。”
石庆春毕竟是老社长,又是石中磊的表姐,校嘉华确实要给她三分薄面。
她礼貌问:“石同志,既然有总公司货品部的调令,您为什么不把手套给小同志,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吗?”
“呵,没有误会,老娘就是不想给。”
石庆春早把校嘉华打量了几遍,见她一个人来巡店,心中不免轻视。
再加上,石庆春早有耳闻,校嘉华和石中磊、马兰珍不和,因此,她看校嘉华也极不顺眼。
石庆春嚣张道:“我们店的手套卖得好好的,凭什么你说调就调?我就是不给,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有本事,就去找石中磊、王展发告状,我还怕你不成!”
连商业局的王处长都搬出来了,这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校嘉华敛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