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重逢

其实, 对着电话里的白恪言,校嘉华也很想多说说自己的近况。

她最近职场顺利,冬棉的采购任务完成了,还提前拿到了城市户口。等过完年, 她就能把校大宝和小石头也接到太丰县城, 读公立的小学。

可是, 这通电话寸秒寸金, 基地话务室,还有很多战士在排队等电话, 等着给家里报平安。

他们只能长话短说。

“白恪言, 我和家里都很好!快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任务都完成了吗?”校嘉华催促道。

“笑笑,我也很好。就像报道的那样, 发射很顺利。”白恪言的声音有些疲惫,语气却很轻松。

他继续道:“这次飞行试验成功后,基地上下都很振奋,领导还特意体恤我们给我们放了七天的探亲假。”

“真的?那你就能回家了!具体是什么时候?”这真是意外的惊喜。

白恪言报上日期。假期安排在下周,除去来回在火车上的时间,他能留在家里的时间, 刚好横跨一个周末。

可问题在于, 白恪言回家的那三天, 恰巧是校嘉华在上海出差的日子。

基地的假期千载难逢, 还有这么多战士都在等着轮休,基本无法调节。

而供销社公司这边, 校嘉华去上海的火车票,也都提前定好了,实在不好变更。

也就是说, 工作和家庭,她这次只能选择一个。

工作固然重要,爱情却是独一无三的,所以校嘉华果断选择了……前者。

呃,还是先出差吧。上海那么大,她真的想去看看啊。

犹豫之间,她心虚道:“恪言,我当然希望你能回家,我也特别想见到你……可是,棉衣对群众来说,也很重要的,所以……”

“笑笑,对不起。”白恪言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啊?”

“对不起。这次放假,我恐怕不能回青河村了。”白恪言比她先一步,做了决定。

虽然这个决定,看起来最适合不过,校嘉华却觉得空落落的,“……为什么呢?”

白恪言柔声解释:“前两天,三叔打来电话,说天气转寒,三婶的病情突然加重了。三叔有重要工作,不能离开边疆,他希望我能先去上海,看望三婶。”

上海当然是要去的。白恪言原本打算,先在上海逗留一晚,再从上海转车到太丰县,去青河村看校嘉华。

探亲之后,他当天再转车回基地。这样奔波三地,时间虽然赶,至少能见到想见的人。

可是,当校嘉华说出自己的情况,白恪言立即改变了主意,“笑笑,我们可以直接在上海见面。”

这样一来,校嘉华也不用感到为难。

回想前几次,白家三叔三婶对自己的照应,校嘉华有些过意不去,“三婶的病严重吗?我早就应该专程去看她老人家。”

白恪言:“别担心,那边有医护人员照顾,三婶已经好多了。我们到时候去,能让她宽心一些。”

听他这么说,校嘉华恨不得现在就飞去上海。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上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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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白恪言约定好之后,校嘉华把出差的事情告诉了爹娘。

校嘉华本以为,要多费些口舌才能说服三老,没想到,他们居然直接同意了。

尤其是崔丽芬,不仅同意校嘉华出差,还说会照顾好校大宝和小石头,让她放心去上海。

校嘉华笑嘻嘻道:“娘,您这次很开明嘛!”

崔丽芬点点闺女的脑袋,责备道:“你呀,去上海出差事小,亲家三婶生病了,这个才严重。你这做儿媳的,怎么现在才去看人家?”

“是侄儿媳。”校嘉华纠正她。

“差不多的。”白家的状况,崔丽芬也知道一些。

白恪言的父母虽然离婚了,但从校嘉华上次去边疆出差,就能看出来,白家的三叔、三婶非常看重她这个侄儿媳,也非常看重校家。否则,白家三叔不会给校嘉华送那么贵重的印章,还有那么多特产。

据说印章和特产,都是白三婶提前授意,让白三叔特别准备的。

在崔丽芬和校老栓心里,白家这三叔三婶,和亲家公、亲家母是一个份量的。

崔丽芬说着,又在屋里忙前忙后,搜罗出来一堆鸡蛋、红糖、花棉布,都是她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东西。

“这些东西,你都带去上海,送给亲家三婶。”崔丽芬嘱咐闺女。

校嘉华连连摆手拒绝,“娘,算了吧,这些东西上海都有,人家也不缺这个,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

崔丽芬很固执:“他们有,那是他们的。咱们送的,是自己的心意。反正,你不能空着手去,叫人家笑话咱不懂礼!”

校嘉华还是不太情愿,礼物可以到了上海再买嘛。

这次出差,她只想轻装上阵。她可不想扛着大包小包,一下火车,就成为广大上海人民的围观对象。

一时间,母女俩谁也说服不了谁。

校老栓在院子里蹲了半晌,熄灭了旱烟袋,也回屋翻箱倒柜去了。

过了会儿,老父亲捧着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破布袋出来,塞进了校嘉华手里。

校嘉华好奇地打开,里面竟是一叠零零散散的钱票。其中几分、几毛的居多,虽然瞧着厚厚一大把,实际算下来,也就百八十块。

这些钱,恐怕也攒了很多年。

校嘉华:“爹,您这是……?”

校老栓继续蹲到墙角抽旱烟,“笑笑,你娘说的对,咱不能空手去,不能让人家看不起。我虽然不中用了,棺材本儿还是存了一些。你拿到上海,给亲家的人买些体面的东西。”

崔丽芬也道:“瞧我这记性,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对,上海卖的东西,肯定差不了。笑笑,这些钱你收好,只是别让你大哥大嫂知道。”

看着这些辛苦钱,校嘉华无法不动容。他们越是这样,这笔钱就越不能要。

校嘉华把钱退回去,“爹,娘,我堂堂一个经理,工资多得花不完,还能差你们这点钱?你们放心吧,礼物的事,我自有办法。”

三老拗不过她,只好先收了回去。

第三天,校嘉华没有回公司,而是去了一趟镇供销社。

“校经理,您找我?”于雪莲放下手中的活,好奇地问。

于雪莲和郑青松见过双方父母,已经正式订亲了,据说年底就要结婚。如今,她整个人都散发着准新娘的羞涩和喜悦。

时间紧迫,校嘉华没再打趣她,直接道:“雪莲,我今天过来,是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经理,什么帮忙不帮忙的,我还是那句话,任何时候只要您吩咐,让我干啥都行!”

“没那么严重,就是下班后,请你带我去见一位裁缝。”

于雪莲想了想,“裁缝,难道是……”

校嘉华笑道:“对,就是上次那位,帮你们做新衣服的红帮老裁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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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到了校嘉华出发去上海的日子。

校老栓和崔丽芬说到做到,天没亮,就背起两个孙子,把他们接到老大家。

校大宝和小石头睡得迷迷糊糊,倒是省了一场分别的哭闹。

崔丽芬忙活完,还不忘催促校老栓,赶紧去送闺女。

尽管校嘉华拒绝了爹娘的钱,三老仍旧准备了一大箱土特产,非要她带去上海,送给白家三婶。

校老栓一路把她送到县火车站,哪里是送闺女,根本是为了护送那些“见面礼”!

盛情难却,校嘉华只好左手一只行李箱,右手一只行李箱,身上还挎着一个黄书包,就这样踏上了上海之旅。

瘦弱的小媳妇,全程护着两座山一样重的行李,这画面对比,不可谓不鲜明。

好在,为人民服务的精神遍地开花,再加上校嘉华人美嘴甜、情商高,一路发挥社交天花板的优势,乘务人员都非常照顾她,搬运行李什么的,几乎全程不用她动手。

只不过,人美得太高调也会带来烦恼。两天一夜的行程里,光是搭讪的男知青就不少。

这不,就有一个同在上海站下车的小年轻,一路帮校嘉华提行李,跟到了火车站外广场。

“同志,你也是回家探亲的知青吧,你在哪插队,公社还是兵团?你家住在哪条街,哪站路?我送你过去吧?”

男知青过分热情,校嘉华根本无暇欣赏周边的风光。

她抓着怀里的书包,一脸无奈,“同志,我都跟你说八百遍了!我虽然来上海探亲,但我不是本地人,老家在太丰县。而且,我已经结婚了!”

“怎么可能,你年龄这么小,你丈夫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来上海?”

男知青不相信,只当她的话是打发自己的借口,依旧嬉皮笑脸。

“或者,你亲人住哪里?我送你过去吧?”他说着,又要上手去拎校嘉华的行李。

然而,男知青的手还没有碰到箱子,他眼前就落下一道阴影。来不及反应,人就被一股大力扣住肩膀,远远弹开了。

“这特么谁啊!”男知青踉跄几步,好不容易站稳。

他握着酸痛的肩膀,一回头,看见一个挺拔英俊、穿着正规绿军装的男人……然后,男知青秒怂了。“解,解放军同志?我刚刚不是说您……”

“白恪言!”

校嘉华惊喜极了,她忍不住冲上去抱了抱他,这下行李不用愁搬运了。

公共场合这么拥抱,哪怕时间再短,也不太合适,白恪言的耳根悄悄红了。

但现在,还不是你侬我侬的时候。

“我是这位女同志的丈夫。”

白恪言看着陌生的男知青,语气严厉得像审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男知青立即慌了,“解放军同志,不不,我什么都不是……误会,刚刚都是误会……”

开玩笑,人家是正经夫妻,万一动起手来,就冲这身份、体格差异,他被解放军同志暴打一顿事小,被当成流氓抓起来就完蛋了。

想到这里,男知青一边拱手道歉,一边战术后退,直到退到安全距离,撒丫子钻进人群,溜了。

校嘉华:“……”

“笑笑。”白恪言无奈地看着她。

求生欲爆棚的某人,急忙岔开话题:“恪言,你什么时候到的上海?”

白恪言哪里舍得怪她,柔声回答:“我昨晚到的。”

“那你见过三婶了吗?她怎么样?”

白恪言点点头:“三婶知道你要来,心里很高兴,一早就催我来接你。”

在火车站广场,他站了快一上午军姿,等到中午,才等到她。

白恪言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把校嘉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目光回到她的脸上,判断道:“笑笑,你在火车上没有休息好?”

不用照镜子,校嘉华也知道,此刻,自己的黑眼圈有多重。

她拍拍鼓鼓囊囊的行李,忍不住撒娇,“为了这些,我可守了一整夜呢。”

白恪言心疼:“里面是什么,很重要吗?我现在能看吗?”

校嘉华故意卖关子,“不行哦,里面是爹娘送给三婶的亿点点心意!”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校嘉华自己准备的那一箱。

从太丰县到上海,经过许多站。每一站人来人往,旅客行李被窃事件时有发生。

火车票没有实名制,行李一旦丢失,旅客只能自认倒霉。因此,校嘉华一路都不敢大意。

白恪言只觉得她傻得可爱,行李再重要,哪里比得过她的人呢。

他接过行李,从善道:“好,我们回去再看。我先带你去见三婶。”

火车站距离三婶的疗养院,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校嘉华不禁好奇:“我们怎么过去?两箱行李很重的!”

白恪言微笑,如沐春风,“放心,我们有车。”

“真的吗,太棒了?”

这里不是军区,白恪言不在部队,还能开车来接她,可以说非常难得了。

这年代,就是市领导、区领导,都不能实现坐车自由呢。

校嘉华期待着,车子的品牌是红旗还是东风,或者上海牌也行呀。

白恪言侧了侧身,广场不远处,一辆黑色的三轮自行黄包车,映入了校嘉华眼帘。

难道……

“三轮自行黄包车”,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因为这种车,在结构上,类似三轮车、自行车、黄包车的结合体。是过去真·跑腿的人力黄包车被取缔之后,时下很流行的平民代步工具。

前面是一个大车轮,连接骑行的脚蹬和座椅,后面两个轮子,上面有宽敞的座椅,就有点类似后来的景区观光车?

白恪言提起两箱行李,缓步走向了这辆“新式黄包车”。

所以……

“等等,白恪言,你管这叫车?”

校嘉华风中凌乱了。

最要命的是,这么一辆车停在路边,在加上五官格外亮眼、身材堪比模特的白恪言,香车美男,很快吸引了不少人注目。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白恪言好笑地解释,“因为上次被三叔提醒,不可以公车私用,所以这次,只能先借到这个了。”

安置好行李箱,白恪言牵住校嘉华的手,绅士地弯腰,做出邀请的手势——

“校小姐,今日可否赏光……?”

很好,还是敞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