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按理说去世的人都应该先整理遗容。可不巧, 棺材送到姚家时,江氏几人却全都在宫中。
周氏第一时间给穆久林送信后, 却是一直等到穆久林和叶氏联袂而来,才敢和两人一起上前查看。
待得确信棺材里躺的半边脸都是血污的尸体确实是姚平远后,三人倒也流了不少泪,却是谁都不肯上前,帮一身是血的姚平远整理一下。
以致这会儿坐起来的姚平远瞧着不是一般的可怖——
乱发披拂,隐约能瞧见下面的血迹斑斑,和着胸口处一个皮肉外翻的狰狞血窟窿, 瞧着就如同从修罗场中爬出来的厉鬼似的。
眼瞧着姚平远挣扎着动了一下,叶氏已是吓得魂飞魄散, 下意识的猛地推了周氏一下:
“你你,你不要过来……”
周氏猝不及防,往前猛一踉跄之下, 正好和一脸血污的姚平远对了个正着。
这么着直面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周氏也是肝胆俱裂,想都没想, 撸掉手腕上的佛珠朝着姚平远就砸了过去:
“滚,滚, 滚开啊……”
口中说着, 也想转身跑,却不知为何, 两只脚却好像被人用力攥住一样, 任凭她如何挣扎, 都不能移动分毫。
周氏怔怔的盯着棺材中缓缓爬起来的姚平远,一直到对方一只同样沾满了血迹的手探出来,才像是终于回魂, 崩溃的大叫:
“大哥,大哥,救……”
后面的“我”字还没有说出来,膝盖那里忽然剧痛,周氏一个支撑不住,就跪在了灵柩前。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声“噗通”声跟着响起,却是穆久林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跌扑在距离周氏一臂远的地方。
“大,大哥……”周氏抬手就抓住了穆久林,用力太大,指甲把穆久林手背都给刺破了,“你,你去,你去啊……跟远儿说,让他走,让他走!”
最后两句话,周氏几乎是嘶喊出来的。身上更是迸发出巨大的力气,直接就把穆久林推倒在了姚平远脚下。
“啊——”穆久林叫的撕心裂肺,却是反手扣住了想要从他旁边爬开的周氏,“穆蕴笙
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对我这个大哥!”
穆久林说着,心都几乎在滴血——
他比穆蕴笙大了两岁,兄妹俩感情一直很好。
当初穆蕴笙做出那样的大丑事,甚至为了胁迫家人,连孩子都给弄出来了。
家里老祖宗和父亲的意思,本来是找着人就把她和那个下贱的戏子一起沉塘的,是自己听了母亲的话,抢在老祖宗和父亲的人之前赶过去,给了他们一笔银两,放了他们离开。
还以为这一去,就永世不会再见,结果仅仅过了不到四年,穆蕴笙竟然又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
念着兄妹之情,自己本来想着不然先送她去家里农庄住着,大不了这辈子养着她好了。
再没想到大妹妹竟是着了魔似的,竟然一门心思认定,要去之前定过婚的镇国候府过活。
还是为了她,自己联合母亲拿捏着姨娘的生死,逼二妹妹接纳穆蕴笙,更甚者后来又眼睁睁的瞧着大妹妹一点点害死了二妹妹……
虽然和大妹妹一母同胞,可二妹妹却也自来敬重他这个兄长,那么一次次的伤害二妹妹,他穆久林怎么可能不会觉得亏心呢?
等接到姚平远死去的噩耗,穆久林的后悔更是达到了顶点——
怎么看周景洛这个亲外甥都不见得能有多大出息,没了姚平远的照拂,他申国公府怕是再难有复兴之日。
还想着已经这么对不起姚家了,眼下姚平远又死了,不然以后对江氏这个未亡人以及姚家几个孩子多照拂些,结果大妹妹竟然这么绝情,非但把姚舜华和姚子澜全都算计进去,更甚者还要逼江氏这个未亡人去死。
不是她这么丧心病狂的赶尽杀绝,姚平远的鬼魂怎么会回来找他们算账?
结果穆蕴笙倒好,瞧见姚平远魂魄归来,第一时间不说反思她自己的错误,竟然一门心思想着把他这个为了她做了多少难的大哥推出去顶缸。
“大哥,大哥你,你做什么,你放开我……”周氏刚觉得能动了,就被穆久林拽住脚脖子,吓得越发惨叫连连,却哪里抵得过愤怒到极点的穆久林的力气,
到底被拽回来。
姚平远动了一下,穆久林和周氏齐齐惨叫起来。还是穆久林反应快,抢在姚平远有进一步动作前,嘶喊出声:
“远儿,舅舅知道你心有不平,舅舅知道错了,舅舅真的后悔了……”
说着掐着周氏的脖子往前一送:
“是她,都是她,穆蕴笙,你这个毒妇……”
“当初爹和祖母都让把你沉塘,我真后悔,为什么没有按照爹和祖母说的去做……你快跟远儿赔罪……你已经害死了二妹妹,难道还想害死我这个大哥吗……啊!”
却是周氏惊恐之下,眼瞧着无法挣脱,竟然低头朝着穆久林的手用力咬了下去。
别看已经年过花甲,周氏在镇国侯府保养的相当好,牙口好着呢,这么拼尽全力之下,直接就把穆久林的手咬出了一个血窟窿。
穆久林惨叫一声,用力一甩,周氏一个收势不住,正正和冷冷看着她的姚平远来了个脸对脸。
“啊——”周氏又开始惨叫起来,下一刻神情却忽然变得狰狞,边胡乱挥舞着手臂边朝着姚平远咒骂道,“滚开,滚开……我才不会怕你!你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怕,死了后,我更不会怕!”
“这侯府本来就不该是你的,镇国侯府的女主人合该是我和我生的儿子,才不是穆蕴清那个贱人……”
作为申国公府的大小姐,她从出生就顺风顺水,不管姿态仪表,都堪称京城贵女中的翘楚。
至于说庶妹穆蕴清,根本连做她影子的资格都不够。
如果说人生还有那点让她不满意,那就是家人给她定下的和镇国候的那门亲事——
明明她更喜欢的是话本里那种两情相悦,打心眼里憧憬的,是话本里那样俊美儒雅的美男子……
无论是镇国候身上征战杀戮的标签,还是他本身武将的身份,全都和她的少女情怀相差十万八千里。
一想到余生就要和一个满身汗臭气的男人相伴一生,穆蕴笙就觉得有一种濒死一般的窒息。
所以当那个有着春水一样俊美双眸的美少年出现在眼前,穆蕴笙立即明白,她梦中勾画的情
郎活过来了,那个人注定就是周玉树。
所谓一眼倾心,她根本无法拒绝来自内心的渴望,甚至意乱情迷之下,还诱着周玉树上了床……
当那样一个如同天上凉月一般的美男子任自己予取予求,穆蕴笙感到了极大的满足。
只可惜她却高估了自己在父亲心中的重要性。得知她不但要悔婚,还给自己找了个戏子当情郎更甚者还有了身孕后,父亲第一个年头不是为她着想,成全于她,竟然想要把她给直接打杀。
不得已,她只能无比狼狈的带着情郎一起匆匆逃出京城。
天知道从离开繁华的楚都的那一刻,她其实就已经后悔了。
甚至还幻想着,不然自己回去,跟父亲认错……
怎么也没有想到,紧接着就接到消息,说是二妹妹穆蕴清身亡!
到了那一刻,她怎么会不明白,一旦她真敢跑回去,那父亲就真能狠心的让她成为埋在地底下的“穆蕴清”!
更甚者穆久林也给她传信,说是父亲依旧在派人追寻她的踪迹,真是找到人,必然不会手下容情。
无可奈何之下,穆蕴笙可不是只能无比狼狈的和周玉树踏上了归程?
一路上的艰辛自不必说,更让穆蕴笙差点儿昏过去的,则是周寨村的落后和贫穷。
那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地方啊,曾经她吃过的所有美食,周寨村竟然一个都没有。
明明平常上等的鱼羹只要她想吃,小厨房随时都会有,结果到了周寨村,即便是孕期时想吃口鱼,都成了奢侈!
还有曾经让她魂牵梦萦的情郎周玉树,之前在府里时,锦衣玉食的养着,便如同美玉明珠一样那般美好,等离开申国公府,立时就变成了一无是处的死鱼眼睛。
偏偏就是那样的周玉树,竟然还可笑的认定自己对他死心塌地,以为对她温柔些,做点儿好吃的,就能让她回心转意!
也是到了那会儿,穆蕴笙才清醒的认识到,什么有情饮水饱,全都是坑她这样天真的女孩子的,全都是放屁!
而等她痛定思痛之下,丢下周玉树父子,历经千辛万苦
好容易回到京城,却是见到了那样一副刺眼的画面——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中,她曾经正眼都不看的庶妹穆蕴清被成群的仆役前呼后拥,和她的寒伧粗糙相比,穆蕴清之前还有些平凡的眉眼,变得更加温润秀丽,更让穆蕴笙难以接受的,还有她旁边的那昂藏男子,那种久经沙场的英俊的锋利,如此夺目,让人简直移不开眼来。
尤其是那铁血男子温柔的看向身边的妻子,甚至还亲自帮她系好斗篷……
躲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的周氏心都在滴血——
这样高高在上的侯夫人,这样顶天立地英俊又不乏温柔的夫君,本来全都是她的,全都是她的!
是穆蕴清偷去了她的人生。
当初是她年幼无知,才会做出那样天大的错事来,现在她后悔了,穆蕴清就要把一切还回来!
“……我才应该是镇国侯府的女主人,你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儿子……”
“我不过是把本来属于我的一切拿回来,我有错吗?我没有错,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
“……我们这么多年相处的不好吗?我做你的母亲不称职吗?远儿,之前是你说,看我和亲生母亲一样……你已经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就当你是孝顺我了……”
姚平远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忽然劈手揪住周氏的衣襟,把人拽了过来,眼睛里已是猩红一片: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是你,害死了我的母亲?你,怎么敢!”竟然还敢无耻的要求他继续孝顺!
“你放开我,放开我!”周氏猝不及防之下,顿时两脚悬空,惊恐之下,拼命拍打姚平远的手,“你活着我都不怕你,你死了我更不怕,既然死了就死的干净些,快滚回去,不然我现在就找天师收了你……”
下一刻却是一怔——
好像有哪里不对啊,怎么姚平远的胳膊是有热度的?
迟钝的低头,缓缓的再次伸手,周氏顿时和被人卡住脖子的鸭子一般:
“你,你没死?!”
一句话让正瘫在旁边不住喃喃的穆久林也回了神,失声道:
“
你说什么,远儿,没死?!”
等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穆久林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至极——
没死?没死!
相对于死了有些可怜的姚平远,无疑是活着的姚平远更让穆久林无法接受。
毕竟那样的话意味着申国公府不但不能再受到镇国候府的任何照拂,还要承受来自镇国候姚平远的打压和报复。
一时整个人都陷入绝望之中:
“远儿,都是舅舅糊涂,你别和舅舅一般见识好不好?当初,是我没护好你娘……”
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打感情牌,毕竟姚平远他最清楚,平日里不是一般的重情,还要再说,却在瞧见棺材后突然出现的一个恐怖的兽头面具时,骇的差点儿没闭过气去:
“六殿下?!”竟是声音都直了。
正扶着江氏的舜华猛地抬头,等瞧清楚那身着玄色衣衫的劲瘦修长身形,明显怔了一下,下一刻一低头,一滴豆大的眼泪,缓缓落下。
萧恪的视线随着那滴眼泪急速坠落,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毒妇,果然是毒妇!”又有愤怒的声音从大门前传来。
姚平远抬头,手一挥,就把周氏丢了出去。他自己则翻身跪倒,冲着门前悲声道:
“臣姚平远见过皇上。谢皇上救命之恩……”
如果不是六殿下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赶到,更带去了救命神药,他姚平远怕被斩断的不仅仅是一条腿,而是早就身首异处了。
只可惜因为他固执己见,不肯相信女儿的话,可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比方说长子到现在依旧昏迷不醒,据太医的诊断,若然一个月之内无法醒来,后果怕是难以设想……
隆盛帝顿了顿,瞧着姚平远的神情也是复杂至极——
能生出姚舜华这样的女儿来,足见姚平远上一辈子也是积了大德的。
却是落到这样凄惨的下场。甚至要不是姚舜华福泽深厚,镇国侯府说不好就真被一锅端了。
一开始隆盛帝还想不通到底怎么回事,还是询问了汪海才找到些蛛丝马迹——
姚平远常年身在疆场,更多关注的是几个儿
子,对女儿却是太过疏忽,甚至在姚舜华示警之后,姚平远一个字都没信,还竟然想着是不是女儿大逆不道……
要不是萧恪去的及时,说不定姚平远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知道了这些,隆盛帝终于豁然开朗——
他这段时间之所以事事顺遂,一步步稳稳的朝着圣君的名号迈进,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一条就是,绝不会和老天爷对着干。凡是老天爷通过他亲闺女转达的事情,也全都一点儿折扣不打的执行。
反观姚平远,竟然为了个毒妇错待亲生女儿,老天爷不罚他罚谁?
虽然心疼大楚折了个战神,却未尝不以为姚平远有些咎由自取……
当然这样的话还是不能说的,没瞧见姚平远已经在老天爷的重击下,幡然悔悟?
当下只叹了口气:
“平身吧,你也是受了蒙蔽……”
“你放心,朕一定会为你做主,为惨死的姚府太夫人洗雪冤屈……”
说着看向身后侍立的林清言:
“这件事就交给小六和林卿一起处置。”
听隆盛帝这么说,穆久林脑子“嗡”的一下——
如果说六殿下是魔鬼,那林清言就是钟馗。
落在这两人手里,他还能讨得了好吗?
绝望之下,忽然探手抱住姚平远的腿:
“远儿,远儿你救我……都是穆蕴笙那个毒妇,我也是被她给骗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有些癫狂的周氏尖声打断:
“他撒谎!远儿你别听他的,我没有要害你……你忘了你病着时我是怎么抱着你一宿一宿不睡觉的?你还最爱吃我亲手给你做的糖霜……远儿,我是真的把你当成我自己的孩子啊……”
说到最后,周氏伏在地上痛哭出声——
虽然周玉树让她失望,可周景洛却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骤然离开,她可不日夜牵肠挂肚?
到后来,更是把一腔母爱全都放到了姚平远身上。
这些年她或者愧对了很多人,却没有对不起姚平远……
“没有对不起我?”姚平远恨得眼睛几乎能滴下血来,“你害了我
娘,竟然还敢说没有对不起我?”
真是待他如亲子,又怎么会做出勾结周景洛害他姚家满门的事情来?
听姚平远如此说,周氏明显就瑟缩了下:
“我也是没办法啊……是景洛他恨你……”
一句话刚落下,就听见一个凄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娘,娘……”
那声音,分明是周景洛。
正自号泣狡辩的周氏明显僵了一下,下一刻惶恐的朝着外面看了过去,却瞧见门槛外的雨幕中,一个焦黑的人形,正朝她艰难的伸出一只手:
“娘啊,儿子疼啊……”
再怎么说都是她的亲骨肉,周氏叫了一声“儿啊”,就连滚带爬的扑了过去:
“洛哥儿,你怎么,怎么……啊!”
却在瞧清楚周景洛可怖的模样后,直接就把人推开,任凭周景洛滚入泥地之中。
“害怕了?想不你儿子为什么成了这样?其实,都是你害的啊。”一直侍立在隆盛帝身后的江承佑阴恻恻道,“如果不是你这毒妇妄图窃取侯府,怂恿着周景洛做出弑母杀兄那样丧心病狂的事,你这儿子怎么会被天雷劈?”
“人在做天在看,穆蕴笙,你就是死了也注定要下十八层地狱!”
“我没有!”再没想到竟然连老天爷也出了手,从来不相信什么报应的穆蕴笙终于彻底崩溃,竟是回身就想从周景洛身边爬开,“不是我做的,是你,是你们逼我的……”
她本来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生来就该锦衣玉食受尽尊崇,她不过是把错误的东西拨乱反正,让一切重归正途罢了,又有什么错?
刚动了下,衣角就被人死死攥住。却是周景洛,用他还算完好的左手,用力拽住了周氏,更在周氏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猛地扑过去,朝着周氏喉咙就咬了下去:
“你害死了我爹,又害我……你这毒妇,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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