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突如其来了。

谁也没料到，翁果岱竟会一刀刺向自己心口，还特意猛地一搅。

看来是决心不想活了。

土谢图汗奥巴也被吓着，此刻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父亲，确实没想到一向坚强的父亲也有扛不住的时候吗？

翁果岱载倒在地。

舒尔哈齐扶着他。

朱翊镠摇头叹气，“你这又是何苦？”

翁果岱命悬一线，眼巴巴地望着忍痛说道：“陛下乃九五之尊，纳妃难道还要与皇后、淑妃商量吗？”

言下之意，皇上就是不同意呗。

朱翊镠道：“其实，嫁给朕真不一定幸福，正因为朕是九五之尊，所以每天有做不完的事，不能像平常夫妻那样如胶似漆。假若你认为将女儿嫁给朕，是为了科尔沁部的将来，那朕明确告诉你没这个必要，只要科尔沁部诚心降服不再造次，朕待你们与待汉人一样。”

“这么说，陛下是不会答应了？”翁果岱已经是气若游丝。

但朱翊镠仍然没点头，只是诚恳地说道：“第一，朕保证会平等对待科尔沁部，不会因为科尔沁部反明，便心生嫉恨；第二，朕保证为你女儿择一门好亲事，谁若敢亏待她，朕绝不轻饶！”

朱翊镠做出两个觉得自己可以做到的承诺，至于纳妃终究没有答应。

翁果岱无奈地叹了口气，进而解释道：“今日自杀于大军前，不是以死相逼陛下娶我女儿，而是看到本部死了太多的人，我好心痛。”

“可这与你无关呀。”舒尔哈齐道。

“当然有。”翁果岱道，“犬子虽然不知悔改，但他骂得没错，当初我就是扛着反明的旗制才坐上大汗的位子，十几年来一直反明，科尔沁部才会有那么多宁死不屈的将士，可以说，是我害死了他们，这才是我自杀的原因。”

“朕觉得没必要。”朱翊镠叹道，“相信科尔沁部终究能理解你的苦心。”

“即便能，那也是以后的事儿了，可眼下我已经没脸面对死去的人。他们战死，而我还活着，我做不到。”

“哎！”朱翊镠又叹了口气。

“如果我死了，能换来活着的人的理解，以后好好过日子才是正道，也算死得其所，陛下不要为我叹息。倘若一开始我就选择与大明合作，想必也不会是今天这样悲惨的结局，所以无论如何我是要负责任的。”

“朕并不赞同你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朱翊镠坦诚不讳地说道，“死其实容易，活着更难，如果你能选择活下来，在余生里为科尔沁部人谋福利，朕会哼佩服你是条汉子。”

“可已经晚了，我觉得死了也好，给他们一个交代，我并不怕死。”

说最后“并不怕死”几个字时，翁果岱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儿子。

似乎就是要告诉儿子。

接着翁果岱又说道：“此子固执，年纪还小，恳请陛下暂且饶过他一命，如果他知错能改，请陛下放过他；倘若依然执迷不悟，再杀之。”

“好，朕答应你。”朱翊镠点了点头。

“多谢陛下！陛下真不考虑娶我女儿吗？”翁果岱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暂时不考虑。”朱翊镠道。

“请陛下善待我们……”翁果岱一句话没说完，身子便一软，气绝身亡。

可谓一代枭雄，就此殒命。

“大汗！”

舒尔哈齐哽咽地喊了一声，感觉翁果岱是条好汉，尽管心里已经默认，但实际上还没有做成好朋友。

见土谢图汗奥巴似乎无动于衷，舒尔哈齐又大声喝道：“过来呀，你爹已经死了，他的死你也有责任。”

土谢图汗奥巴冷漠地哼了一声，他可不认为他爹的死与他有关。

在他心里，明明是大明入侵害死了他爹，怎么扯到他的头上？

只是他爹才刚刚断气，他懒得与舒尔哈齐辩解、争论。

其实他也不认识舒尔哈齐。自然没有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舒尔哈齐恼怒地站起来，将土谢图汗奥巴一把按倒在地，刚好让他趴在他爹身上。因为土谢图汗奥巴被绑着，此时心里再有气，也反抗不得。

对于翁果岱的死，科尔沁部活着的将士似乎也没有表示更多的同情，或许这时候他们自顾不暇，并没有更多的心思关心别人，只是冷漠地看着。

与土谢图汗奥巴差不多。

全场最悲伤的人竟是舒尔哈齐，他的眼圈儿已经红了，声音早已哽咽。

尽管翁果岱没有说，但他还是认为翁果岱的死，有儿子土谢图汗奥巴的部分原因，是土谢图汗奥巴骂翁果岱“怕死鬼”，所以翁果岱才会以死证明自己。

当然，舒尔哈齐也认同翁果岱选择自尽最大的原因，还是如同翁果岱自己所言，是对不起那么多死去的人。

所以才选择这种极端的离开方式。

除了惋惜，舒尔哈齐又能说什么？

唯有庆幸自己与大哥当初没有选择反明的道路，否则他与大哥恐怕同样受不了如此煎熬，而选择以死谢族人。

而此时此刻，内心最煎熬的人，其实是猛骨孛罗。

哈达部人数的总量肯定不及科尔沁部，但以比例看，当初哈达部死去的人要多得多，毕竟，科尔沁部百姓都还没事儿，死去大半的只是将士。

要知道当初哈达部几乎被踏平。

可作为首领的猛骨孛罗却依然活在世上，如果以翁果岱的思维逻辑，他应该早死以谢族人。

所以此刻猛骨孛罗的心最煎熬，只是没人察觉他的心思罢了。

而对于朱翊镠而言，他确实不赞同翁果岱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

但也能体会翁果岱承受的压力，被污蔑，被诋毁，已经失去公信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部落死伤相藉，自己没法原谅自己，死了便解脱了。

只是在朱翊镠看来，多少有点逃避的倾向，反而赞同猛骨孛罗的方式。

要忏悔也要活着忏悔，通过做更多的好事去忏悔，而不是一死了之。

当然，每个人想法不一样。

翁果岱将科尔沁部推上一个新的高峰，可谓一代枭雄，在不被部落了解的情况下，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部落里活着的人，包括他儿子在内，看起来似乎都很冷漠。

呜呼哀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