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最难风雨故人来

顾洛雪去厨房做菜,聂牧谣跟去帮忙,事实上她并不会厨艺,只是想让秦无衣和羽生白哉独处叙旧。

聂牧谣依在窗边看着庭院中对坐的两人,能被秦无衣当成朋友的人,一定有某种相似的地方,但聂牧谣从羽生白哉身上完全找不到。

两人就像两种不同的极端。

阴郁和阳光,混沌和秩序。

秦无衣代表了前者,所以怎么看他们都如同彼此的对立面,聂牧谣好奇,这样的两人是怎能成为朋友。

羽生白哉坐在四分五裂的石桌前,捧着茶杯的手和他这个人一样干净,与对面指甲里满是雪泥的秦无衣形成鲜明对比。

秦无衣折断之前被羽生白哉刀气斩落的树枝,在庭院中升起一堆篝火,头也不抬问:“这个时候你应该在返国东渡的船上,为何还滞留在京城?”

“先帝驾崩前,遣唐大使就已递交了请求恩准归国的奏疏,先帝虽然恩允,却不料龙御归天,大使只能等新帝召见后才能启程。”

秦无衣将手中断枝扔进篝火:“从我去灞桥开始,你就一路跟着我,怎么想着今晚现身?”

“你在查宋侍郎的命案?”

“是妖案。”秦无衣拨弄篝火。“你在宋开祺府邸的房顶上又不是没瞧见那条妖龙。”

羽生白哉问:“有眉目了吗?”

秦无衣笑了笑:“你我也有五年未见,原想你是来找我叙旧,怎么听着你对妖案比对我还感兴趣。”

羽生白哉言语磊落:“宋侍郎遇害后,大使密令我暗中调查,该查的我都查过,没有可疑之处,不曾想居然在灞桥见到你,但凡有你出没的地方就不会有寻常事,所以我猜到你也是为命案而来。”

“遣唐大使也在调查宋开祺的死?”秦无衣眉头微微一皱,“知道什么原因吗?”

“不清楚。”羽生白哉摇摇头,“不过我推测,大使滞留不归或许与此事有关。”

秦无衣说出从乐阳公主口中获悉的始末,对一个五年未见的异邦人,他没有丝毫隐瞒,他与羽生白哉之间仿佛有着某种奇怪的羁绊,谨慎、多疑以及防备,似乎他永远也不会用在对面这个人身上。

这就是秦无衣定义朋友的方式,只要是他认定的人,他可以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这份信任不问缘由,可托生死。

“宋开祺在去灞桥之前,还偷偷去了西市,在一名叫赫勒墩的胡商手中买了一瓶龙涎香。”

羽生白哉目光精锐:“按乐阳公主所述,宋侍郎离府时带着上呈太后的密奏,他应该进宫面圣才对,为什么要去西市?”

“西市令丞说宋开祺所购香料有催情助阳的作用,不过在我看来是掩人耳目,据我观察,宋开祺绝非好色之徒,何况他身上还有密奏,事后,大理寺并没有在他身上找到,唯一的可能是去灞桥途中,宋开祺将密奏交予了某人。”秦无衣深思熟虑一番后说道,“目前来看,宋开祺只接触过赫勒墩,因此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关键。”

“你的意思,宋侍郎把密奏交给了赫勒墩?”

秦无衣好半天没折断手里的树枝,取出被浇铸的刀重重劈砍:“有这个可能。”

“说不通啊,上呈太后的密奏何等重要,怎会交给一名胡商?”

“宋开祺匆忙离府,没穿官服说明不是进宫,那他就和某人有约,偷偷进入西市,唯一的解释就是相约的人在西市。”秦无衣边劈边说,“不管这个人是不是赫勒墩,在他身上兴许也能找到线索。”

羽生白哉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妖案上,目光始终注视着秦无衣手里的那把刀,看着他举起又重重挥下,刀身外厚厚的铸铁在地上敲出火花。

每一次撞击,都让羽生白哉眉头随之褶皱,露出心痛的表情。

许久未听见声音,秦无衣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

羽生白哉从腰间取出自己的刀,一长一短整齐的摆放在面前,起身跪地扶膝弯腰,神情极为恭敬:“在我的家乡,佩戴刀的武士有着无上荣光,这份荣耀值得每一位武士用性命去捍卫,因此,每一名武士对自己的刀,都会如同对挚友般信任和尊重。”

秦无衣终于劈断了树枝,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羽生白哉神情严肃:“这把刀承载了你的荣耀,你应该怀有敬畏和感激。”

秦无衣终于听明白,不以为然笑着回答:“我就喜欢你一本正经的样子。”

羽生白哉:“你玷污它的同时也在玷污自己。”

“我不会和一把刀交朋友,所以我不能向你那样,对一块冷冰冰的铸铁产生感情。”秦无衣露出痞笑,或许是羽生白哉太认真,笑意慢慢收敛,看了一眼手里的刀,声音有些深沉,“我没感觉这东西能承载荣耀,如果有,那也只是死亡。”

羽生白哉久久凝视,目光始终对秦无衣的刀充满莫名的崇敬,突然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消失了五年,为什么我感觉你像变了一个人?”

秦无衣苦笑:“这句话,我今天是第二次听到。”

羽生白哉认真问:“为什么要封铸麟嘉刀?”

“为什么要来大唐?”秦无衣反问。

“大唐繁荣昌盛,声名远播,君王对中原文化更是倾慕向往,遂派出使臣前来学习和交流。”

比起秦无衣的闪烁其词,羽生白哉真挚坦荡。

秦无衣继续问:“既然你朝君王如此看重两国邦交,想必派来大唐的使臣都是经过层层选拔,择优录取。”

羽生白哉点点头:“遣唐使团目的就是为了汲取大唐制度、文化、经济和律法,此举关系我国民生福祉,所以君王极为看重,所挑选的使臣都是我朝出类拔萃的人才,随同使团入唐的医师、乐师、画师和各业工匠,也都是根柢之才。”

秦无衣浅笑:“这么说,你也是出类拔萃的武士。”

羽生白哉一怔,神色透着腼腆:“我,我没这样说。”

“你说的这些人是前来交流,那你呢?你是来干嘛的?”

“身为武卫,确保赴唐使团安全。”

“中原有句话,叫术业有专攻。”秦无衣端起旁边茶杯,漫不经心道,“你调露二年入唐,至今也有八年之久,你既然是一名武卫,为什么从你入唐开始就一直留在国子监求学,这些年没见你护卫使团,倒是把包括《礼记》、《诗经》、《周礼》、《论语》在内的九经倒背如流。”

“中原文化博大精深,我醉心于此,有何不妥?”羽生白哉避开秦无衣视线。

秦无衣奚落:“学了八年,连诗词都背不利索,你这也算出类拔萃?”

“你……”

秦无衣看着憋红脸的羽生白哉,甚是高兴,目光落在面前那两边刀上,刚想伸手就被拉住,羽生白哉一脸嫌弃,取出锦帕擦拭干净他指甲中的雪泥,好像有丁点污秽沾到刀上都是亵渎。

秦无衣拔开影彻,刀柄与刀身相连处有圆形纹饰。

“你不是说,在你的故土,刀代表了武者的身份。”秦无衣指头落在那处纹饰上,笑意深邃,“我认识一个去过东瀛的人,告诉了我这纹饰的含义,在东瀛只有一种人能享配这种纹饰。”

羽生白哉一怔,欲言又止:“我……”

秦无衣抬手示意他不必解释,慢慢合上影彻:“我不问你,你也别问我。”

羽生白哉面泛愧色,好像对秦无衣有所隐瞒,像是犯了天大的错,伏首在地,言语率真质朴:“我并非存心隐瞒,你若想知道……”

“我知道。”

羽生白哉一怔,瞪大眼睛:“你知道?”

“你是我朋友。”

羽生白哉是感性的人,他无法做到像秦无衣那样控制自己的情绪,秦无衣那句话让他心头一暖,朋友就是朋友,朋友就是冬夜的清寒中,秦无衣递到他面前那杯热茶,看似平淡无奇,却能暖人心脾,至于尊卑、身份、贵贱,在朋友二字面前已经不重要。

“白哉浅薄,未明君子之交真谛,承你这句朋友,白哉日后定与你肝胆相照。”羽生白哉一边道歉一边真情实意道,“投我以桃子,报之以琼池。”

秦无衣不是高雅的朋友,他不会放过任何可以让他去嘲讽奚落的机会,就像现在一样,粗鄙的大笑。

“国子监八年光阴,你算是白过了,一句话错了两处,是木桃不是桃子,回报的也是琼瑶美玉,你还我一潭池水有何用。”

羽生白哉挠着头,也跟着憨笑。

或许男人之间的开心,永远都是这样简单。

放肆的笑声引来顾洛雪和聂牧谣在窗边张望,不明白对坐在冰天雪地里的两人,为什么能像孩子一般高兴。

但羽生白哉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脸上,眼神中充满了惊骇的慌乱,他看到秦无衣胸前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正爬出来,打了一个哆嗦后,从秦无衣身上爬了下来。

羽生白哉从地上弹起,动作比他刚才拔刀时还要快,跳到残破的石桌上,惊慌失措大喊:“老鼠!”

秦无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绿豆反应这么大,白了他一眼:“是仓鼠。”

绿豆爬到影彻上,东张西望四处嗅闻,找到掉落在地上的糕点,就蹲在刀上吃起来。

羽生白哉大声说:“把它从我刀上弄走。”

秦无衣一本正经:“它叫绿豆,也是我朋友,我不能赶它走。”

“你,你养了一只老鼠当朋友?!”羽生白哉突然感觉秦无衣口中的朋友太过廉价。

“是仓鼠。”秦无衣再次强调,忽然摸着下巴笑了。“原来你还怕这东西,你一个堂堂遣唐使团武卫,居然会怕仓鼠。”

“这和我是不是武卫无关,我从小就怕毛绒绒,一团一团,小小的,还能动,还有,还有眼睛的东西。”羽生白哉语无伦次。

秦无衣重新找到乐子,非但没有拿走绿豆,反而把糕点屑撒在影彻四周。

“喂,这可是你用性命去维护的荣耀。”秦无衣指着地上的两把刀,幸灾乐祸笑着说,“现在是你兑现誓约的时候,你是维护自己荣耀呢,还是等着绿豆去玷污你的荣光。”

“你……”

羽生白哉在石桌上犹豫不决,前一刻还让自己感动不已的人,转眼间却如此面目可憎,好像自己越是着急,下面的秦无衣就笑的越开心,突然后悔,自己居然将这样的人当朋友。

聂牧谣在厨房都看不下去,披上裘皮出来,将绿豆放在手心,转身时还不忘瞪了笑的没心没肺的秦无衣一眼。

羽生白哉这才从石桌上跳下来:“多想小娘子出手相救。”

聂牧谣表情冰冷:“你欠我的账,又多了一笔。”

“哦。”羽生白哉应了一声,看着聂牧谣转身离去的背影,挠头低语,“欠这么多,要我怎么还啊。”

秦无衣也转头望着聂牧谣,脸上已无笑意:“那就用你的一辈子去还。”

“你说的简单,等大使被新帝召见后,我就要随同归国。”羽生白哉跪坐在地上,捧起影彻小心翼翼擦拭。“总不能让我一直留在大唐还账吧。”

“那你就带她一同回去。”

“我就是想,她也不肯啊。”羽生白哉笑了笑,突然意识到秦无衣太冷峻,他现在的样子,自己曾经见过一次,至今还刻骨铭心,他最怕秦无衣这样的表情,因为意味着他说的不是戏言。“你,你认真的?”

聂牧谣说过秦无衣攻于算计,其实她说的一点都没错,但她猜错了秦无衣算计的人。

秦无衣这一次同时算计了两个人,一个是羽生白哉,而另一个就是聂牧谣。

“三月后,无论发生任何事,你带她乘船东渡,她性子烈,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确保她能安全到东瀛,还有……”秦无衣瞬间像变了一个人,全无之前痞气和不羁,眼神坚毅深远,语气透着郑重其事的请求。“永远都不要让她再回来。”

羽生白哉本想去问原因,但看见秦无衣期许的眼神,到嘴边的疑问又咽了回去,他和秦无衣对朋友的定义一样,如果认定对方,他会为这个人赴汤蹈火。

“答应我。”秦无衣轻叹一声,重新扬起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用你的余生偿还欠她的契约。”

羽生白哉拿起影彻,目光还望向聂牧谣远去的身影,神情中泛起率直的忠勇,没有问缘由,只是转身对秦无衣坚毅的点头。

那是朋友之间才会有的承诺,无须过多的言语,也会当成一言既出永不更改的信约,就算赌上余生和生死,也义无反顾。

聂牧谣被不知名的鸟鸣声唤醒,那声音清脆而悠远,睁开惺忪朦胧的睡眼,窗纸上有被轻风摇曳树枝的剪影,阳光从缝隙处静怡的流淌进来,充满在房间每一处角落。

聂牧谣从床上下来,阳光仿佛失去了温度,即便照射在身上,依旧有一种淡淡的幽冷,闭目呼吸,并没有初春将至的气息。

揉了揉太阳穴,稍微减缓昨夜宿醉的微痛。

昨夜……

聂牧谣努力去回想,顾洛雪做了一桌的菜,虽不及流杯楼的珍馐百味,但每一道都别有滋味,特别是那道乌石甜糟,粘稠的丝丝入喉,让她品出好似熟悉的味道,或许自己曾经也吃过,只是现在已记不起来。

最难风雨故人来。

兴许是见到羽生白哉的缘故,秦无衣昨夜好像特别高兴,和席上每一个人推杯换盏,原本以为最先倒下的会是顾洛雪,可怎么也没想到,不胜酒力的却是羽生白哉。

一坛酒还没见底就已跌跌撞撞,举着白凤汤里的鸡腿,给众人跳着他家乡的神乐舞,很难相信,这样有趣的人,刀法却是那样霸道无匹,大家被他滑稽的舞姿笑的前仰后合,最后他在扑通一声中醉倒不起。

第二个醉倒的是顾洛雪,即便是酒醉,她还是那样乖巧,趴在桌上,温顺的如同一只熟睡的小猫。

聂牧谣记得好像是第六坛酒,她的意识和动作开始变的迟缓,最后模糊的视线里,秦无衣一人独酌,酒碗总是斟满然后一饮而尽,接着是下一碗。

这让聂牧谣想起五年前,最后一次见到秦无衣时,他也是这样豪饮,有心事的人总是不容易喝醉,聂牧谣有些害怕,害怕他又像上次一样突然消失。

窗外飘进米食蒸熟的淡香,勾人食欲,轻而易举就打断聂牧谣的思绪,披上狐裘走出门去,刚抬头就错愕的愣住,庭院里挂满了丝被,五颜六色在风中轻盈的飘舞,一眼望去如同招展的船帆。

沿着丝被下摆滴在地上水珠,汇聚在一起,形成无数条蜿蜒的水流,向低洼的水渠方向流淌,轻哼的声调也是从那个方向传来,奇异的曲调,洋溢着异邦风情。

聂牧谣穿过一层层丝被,循着声音走过去,她看见了坐在石阶上的羽生白哉,还是昨天那身青色的直垂,只不过外面穿着婢女的围裙,面前木盆里,浸泡在水中还未洗涤的丝被高高摞起。

羽生白哉一边轻哼一边埋头清洗,好像任何东西只要到他手里,都会让他全神贯注。

聂牧谣诧异了半天:“你在干什么?”

顾洛雪从旁边飘摆的床被中探出头:“他一大早起来,就把宅子里所有不用的床被全洗了,我闲着没事就帮忙晾晒。”

羽生白哉抬起头,用手抹去额头的细汗,皂角的泡沫沾染在他脸上,阳光照射在上面,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芒,亦如挂在他嘴角的微笑,明亮而灿烂。

“等等。”

羽生白哉跑向厨房,回来时双手托着的瓷盘中摆放着精致的饭团,像一件经过精雕细琢的饰品,混杂在米中的各色菜末和咸肉丁,让饭团的颜色不再单调,外面裹着薄薄的胡瓜片。

“我家乡不像中原地大物博,所以每个人对食物都极其珍惜,即便是寻常的米食也会精心去烹制。”羽生白哉将饭团递到她们面前,微笑中透着期待。“尝尝我的手艺。”

顾洛雪和聂牧谣各自尝了一块,对视的目光中溢出惊艳,米食的柔软与菜末的清香融汇在一起,咸肉丁恰到好处调和了饭团口感的寡淡,最后胡瓜清脆香甜的味道,刚好化解了油腻。

没想到,米食竟然能被做出这样的味道。

羽生白哉似乎很满意她们现在的表情,重新坐回到石阶上,继续埋头清洗木盆里的丝被。

聂牧谣目光落在他那双手上,多少有些惊讶,那双手好像具有某种魔力,不管是拿刀还是其他东西,他都会用这双手做到无可挑剔的极致。

聂牧谣极力掩饰自己的吃惊:“谁让你做这些的?”

“秦无衣。”

“他?”

“他说没钱还你就得多做事。”

聂牧谣突然有些可怜他,还带着少许帮凶的自责,感觉自己在羽生白哉充满阳光的笑容中,显得和秦无衣一样卑劣阴暗。

看着眼前这个率直的男人,聂牧谣忽然有了一丝好奇,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脚踝从狐裘中裸露出来,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妖媚。

“你入唐八年,想家吗?”

羽生白哉点头。

聂牧谣问:“给我说说你家乡是什么样的。”

羽生白哉缓缓抬起头,明亮的双眸中荡起思乡的惆怅,双手撑在身后仰望远方,或许那就是他家乡的方向。

“在东瀛的西南,有一处被人们称之为“诸神故乡”的地方,那里便是我的家乡,我还记得屋前有高耸的旗杆,下面装上风车,旗杆的最顶处悬挂着五色鲤鱼幡,在风中飘舞着身姿。”羽生白哉娓娓道来,思绪如同他声音一样绵长,“最热闹的时候在每年的四月,人们抬着神轿,载歌载舞前往神社祭祀,沿途的街道两边是盛开的樱花……”

羽生白哉的回忆在她们脑海中勾画出绚丽的画面,樱花洁白的花瓣包裹着点点的娇红,沐浴在晴日的光芒里,微风轻抚时,花瓣随之起舞,白色的花浪漫天纷飞,芳香似梦。

“人们喜欢樱花不是因为她的绚烂多姿,而是她凋谢时的宁静和素雅。”聂牧谣又看到他眼神中那份坚韧,他带着微笑继续说,“即便生命只有一瞬,也要绽放出最耀眼的光华。”

聂牧谣听的有些入神:“有机会真想去看看。”

羽生白哉想起昨晚秦无衣的托负,淡淡一笑:“会有机会的。”

顾洛雪坐到他身边,来回张望四周后,一脸鬼精问:“你知道秦大哥是做什么的吗?”

比起绚丽的樱花和异域风情,她更想知道一些关于秦无衣的事,留在秦无衣身边越久,这个疑惑越让她好奇,可惜聂牧谣遗忘了过去,现在终于遇上一个与秦无衣有生死交情的人。

“不知道。”羽生白哉笑道,神情依旧真诚,不会让任何去质疑他所说的话。

“怎么会不知道呢?”顾洛雪好生失望,不过发现每一个能成为秦无衣朋友的人,好像都不会去在乎他的身份。

聂牧谣好似也想知道:“我认识他多年,从未听他提及过你,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羽生白哉摇头:“不能说。”

聂牧谣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跟他一个德性,什么事都藏着掖着。”

“我答应过他的事,绝不食言。”羽生白哉回答干脆。

顾洛雪抿嘴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问:“守信是对的,我们不逼问你,可你总能告诉我们,什么原因能让你和秦大哥成为朋友吧?”

羽生白哉想了想,兴许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会让他违背承诺,当着她们两人面取下腰带,拉开青色直垂的那刻,裸露的胸膛上,一道从左肩斜斜划向右腰的伤痕赫然呈现在她们眼前。

聂牧谣和顾洛雪同时辨认出,那曾是一处深可见骨的刀伤,如今即便痊愈也留下深刻的印记。

顾洛雪眼睛一亮:“我知道了,秦大哥救过你,难怪你们能成为生死之交。”

“不。”羽生白哉还是摇头,停顿了少许,才面带微笑回答,“这一刀是他留在我身上的。”

……

顾洛雪和聂牧谣面面相觑,这一刀的深浅足以要了他的命,可羽生白哉提到秦无衣时,脸上既无厌恶也没有憎恨,更多的只有崇敬。

聂牧谣惊讶不已:“你,你把一个差点要了你命的人当朋友?!”

“朋友贵在交心,而不是虚伪的阿谀奉承,言不由衷不是朋友所为,所以我恳请他全力以赴。”羽生白哉质朴的脸上泛起骄傲,手掌的边缘沿着伤痕慢慢滑动,“这是他对朋友的尊重。”

聂牧谣错愕的微微张开嘴:“你和他之间有过一场对决,结果你被他重伤。”

“可惜,他并没有全力以赴。”羽生白哉苦笑。“他甚至连刀都没有拔,或许早在对决开始的刹那,他已经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所以,所以我和他约定……”

“约定你们还有一战,等到那时,他,他会拔刀!”聂牧谣猜到秦无衣不肯去兑现的约定。

羽生白哉点头:“上次一战过去已经六年,我一直苦练刀法,就是为了等待重新与他对决的那一天。”

顾洛雪惊讶的捂住嘴,她亲眼见过羽生白哉的刀势,一刀断剑何等霸道,若是敌手,昨晚她与聂牧谣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那是她见过最快的刀,迄今为止,她想不出任何一个人能接住羽生白哉的刀。

但这样厉害的人居然会败给秦无衣,而且还是没有拔刀的秦无衣,顾洛雪回想起秦无衣刺伤宋宸的动作,虽然同样也快,但毕竟对手只是一名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所以除了惊讶外,并没有太多在意。

顾洛雪忽然想起秦无衣那把被铁汁浇铸的刀,愈发好奇那个总是藏着心事,嘴里没有半句实话的男人,在他拔出刀的那刻又会是怎么的一个人。

顾洛雪偏头看了一眼他胸口的伤痕:“你,你就不怕死在他刀下?”

“人的一生犹如樱花般短暂,所以活着的时候也要像樱花那样灿烂。”羽生白哉扬起的笑意和他声音一样充满了热血,“哪怕只是一瞬,我也要在最辉煌的那刻凋零。”

聂牧谣想到了他描述中的樱花,在羽生白哉胸口的伤痕中变成绚丽而短暂盛开,她仿佛看见了樱花凋谢的刹那,漫天飞舞的洁白花瓣犹如承载了他的忠勇、信义和荣耀。

樱花在最美的那刻凋谢,而武士最无上的荣光,同样也是生命之花凋谢时的死亡。

分不清是他胸口的伤痕太刺眼,还是想到樱花凋谢时的悲凉,聂牧谣突然莫名的厌恶樱花,抓起身旁晾晒好的丝被,重重扔到木盆里,水花溅落在羽生白哉的脸上,浇灭了他豪气干云的热血。

“什么不好约,约着去送命。”聂牧谣脸色阴沉,不像那个名满长安的花魁,更像刻薄恶毒的怨妇,“欠我的钱没还清之前,你的命是老娘的,想死也得老娘同意。”

顾洛雪咂舌,往旁边移了移,生怕被聂牧谣迁怒,胳膊肘拐了拐他:“你还是好好洗衣做饭吧,我估计你和秦大哥的约定是没办法兑现了。”

羽生白哉或许是被聂牧谣发火的样子吓到,一脸懵懂坐回到木盆边,委屈的样子就像是聂牧谣买回来的奴仆。

聂牧谣越想越不解气,冲着顾洛雪说:“去看看那个死人起来没,大中午了还在挺尸。”

“我去过了,秦大哥房间没人。”

羽生白哉:“他一大早就走了。”

“走,走了?” 聂牧谣一惊,赤脚站在地上,狐裘滑落在地,寒风透进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冰冷却不及内心的失落,想起昨晚秦无衣的举动,生怕自己猜对,他又一次不辞而别,怯生生问,“有,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说是晚一些。”羽生白哉一边搓洗一边答道,“他想让顾娘晚上做清蒸花蟹,所以出去买点新鲜的蟹,不过我看见他出门时,手里拿着一幅刚写完的字。”

“写的什么?”

羽生白哉摊摊手:“没看见。”

聂牧谣心里暗暗松口气,刚坐回石凳就感觉不对劲,秦无衣并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何况以他的懒散,即便真想吃也不会自己去买,更何况没有人会拿着字画去买蟹。

秦无衣应该是去见一个人,一个他甚至都不能告诉身边朋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