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长, 回到村里天还没黑呢。

到了路口，有村里人看到姥娘从外面回来，都跟她打招呼问好, 问她干嘛去了。

姥娘高兴得很, 捂着说话漏风的嘴巴，“三个孩子领我拔牙去啦, 要给我装假牙呢。”

姥娘恨不得跟人从头到脚夸几个孩子的好。

韩慕阳不习惯被人这么夸, 赶紧说一声骑车跑了。

这时候姥爷正在家气鼓鼓的不高兴。

晌午他们下地回来，发现家里锁着门，姥娘不在没人做饭, 姥爷就知道是去配牙了。

原想着下午就回来, 结果傍晚回家姥娘依然不在, 还是没人做饭。

大舅妈做饭的时候说了两句酸话，“你们奶也时髦起来, 还要换一口假牙呢，这以后吃东西可利索了, 咱都吃不过。”

姥爷听见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虽然他本身就不舍的换假牙，觉得老婆子瞎折腾, 可大儿媳妇这样说他心里又不爽, 便自己回屋做饭。

二哥听见跟大舅妈道：“谁老了不想换牙？等你和我爷牙齿掉了, 我都给你们换，不用你们自己换。”

大舅妈就笑起来，“行，我等着。看出来你亲你爷爷奶奶了。”

按理说姥娘姥爷年纪大了, 自己不种地，要靠儿女们养老。这会儿换牙齿, 也得儿女们凑钱。不过老人没开口，这说明自己有钱，她也当不知道。再说林妍不是赚钱了么？给她姥娘换牙也是应该的，没白养大她。

等他们做好饭的时候，林妍和姥娘回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三宝。

大舅妈笑道：“你们可回来了，知道的是去换牙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去闯关东了呢。”连饭都不回家做了呢。

大姐好奇，就让奶奶把牙齿给她看看。

姥娘：“没呢，得过个月再去拿。”她高兴得很，踩着一双小脚，走路都轻快起来。

大舅：“那什么，你们换牙花了多少钱？这钱得我出。”

姥娘忙摆手，“不用，你爷给我了。”林妍告诉她就花了七十，她不知道行情，信以为真，因为大夫说这样换牙比一口牙更贵，她还觉得占了便宜。

大舅就让三宝和林妍在这边吃饭，他俩自然不能丢下老两口，于是就又合一起吃。

不过姥爷跟姥娘赌气呢，晚饭就热了馒头，就着咸菜和大酱，没炒菜，他也不吃大舅妈炒的菜，只吃自家的咸菜。

姥娘也习惯他耍脾气了。她刚拔了牙，咬不动别的东西，现在麻药过劲牙龈也开始疼，她就用菜汤泡点馒头吃。

大舅妈瞅着她和姥爷那样，心里也不得劲，“爷、娘，你们吃菜，别刚吃咸菜。菜园里有的是菜，你们就去摘着吃。”让三宝和林妍看着，还以为她不舍的给老人吃菜呢。

吃过饭林妍跟三宝说8月1号去县里看孩子的事儿，让他回去跟二舅妈说一声。林妍原本想自己去跟二舅妈说的，不过二舅妈那性格，见了面估计又得一箩筐的训话，林妍觉得还是免了。让三宝自己说。

三宝一听紧张得很，忙摆手，“我可不行，别给你们拖后腿。”

林妍不容他拒绝，“不行也得行。”

三宝就不敢反抗了，打小他就听林妍的，小时候有阵子他捡虫子往嘴里塞，别人说都不好使，林妍不许他吃他就再也不吃了。

大舅妈笑道：“谁瞅瞅不说妍妍是姐姐呢。”

三宝憨憨一笑，“我也觉得。”

大舅妈揶揄他：“这话可别让你嬢嬢听见，非打你。”

三宝混不在意，人家打趣他拿他开玩笑，只要不过分，他从来不当回事，还会配合自黑呢，性格就非常柔和。一般人也都是跟他开善意的玩笑，很少有故意嘲讽他的。

他要回家的时候，林妍让他明儿早点来补课，去县城之前这两天都要去找韩慕阳补数学。

三宝自然答应。

等姥爷回来，林妍跟姥娘和姥爷商量，让他们每天都熬菜肉粥，姥娘牙齿拔了这会儿可吃不动东西。

姥爷恰好看到了林妍给姥娘买的奶粉，又大惊小怪，“你这个孩子，越来越会花钱了，这不是孩子吃的？”

他们也就林妍没断奶的时候见过奶粉。这东西那么贵，给孩子吃还行，要是给老人吃，他们就觉得白瞎了。

林妍出满月后，林母每天骑自行车来给她喂一次奶，期间就喝面糊糊和米油掺着。结果林媛晚上趁着林母睡着了偷吃奶，林母就没奶给林妍喂，林父只好买袋装奶粉过来，掺着面糊糊给林妍吃。

林妍：“这是大人吃的，不是小孩子的，不贵。”

姥爷一问，17块钱还不贵？他脸一下子就黑了，“你这个孩子，你赚点钱不容易，拿着就乱花。你留着上学交学费、买菜吃多好。”

姥娘就说：“你快拿钱给妍妍。”

姥爷一边拿钱，一边数落，“你这个孩子……”

林妍不要他的钱，“我娘唠叨就随你！”

姥爷：“啥？你还说我唠叨？”

林妍：“你可以和我奶一起喝，一人两个水潽蛋，冲两勺奶粉，再泡上几片饼干，又营养还好吃。”

姥爷立刻急了，“你这个闺女，还有这么糟蹋好东西的？谁这么馋？我可不吃！让你奶吃吧！”

林妍忍不住笑起来，嗯，这是姥爷后来年纪更大的时候让姥娘给他做的食谱，他可爱吃了，反而是姥娘更喜欢吃饭菜。

这时候大姐端着一大碗鸡蛋羹过来，“奶，你拔了牙晚上没吃什么饭，我娘给你炖了一碗鸡蛋羹和妍妍一起吃。”

当然是她炖的。

林妍就给姥娘拿勺子让她吃，自己则和姐姐聊几句。

大姐因为林妍和她说过对象的事儿，和大人不好意思说的话，这会儿倒是愿意和林妍说。

第二日一早林妍就先去堵韩慕阳，免得他跑出去野。

韩慕阳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看着她，韩奶奶则乐呵呵的，跟林妍连声道谢，“妍妍帮我盯着他，可别让他在外面惹是生非。”

韩慕阳整天想往水库那里跑她是一点都不放心，那水库每年都有淹死的，可说了韩慕阳根本不听。这会儿林妍给他制住，韩奶奶就高兴，拣了一个大西瓜让韩慕阳抱着给林妍送去。至于三个人在姥娘家补课还是来这里，韩奶奶都没意见。

很快三宝也来了，捧着一大堆初中的卷子和习题，还有他表姐给的高一的习题。

再加上胡云鹏给的，足够他们写的。

林妍就让他们在姥娘屋里看书做题。

韩慕阳哗啦啦地翻一翻那些资料，吐槽太老套了，做就是浪费时间。他耷拉着眼皮，“你再这样逼我学习，我会逆反厌学的。我这会儿就想抽烟了。”

男人烦了就想抽烟，三叔总这样说。

林妍在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门后有我爷爷的旱烟袋，你抽呗，谁也没拦着你。”

韩慕阳：…………真生无可恋。

三宝则继续纠结各种韩慕阳所谓的简单数学题，打算弄完这些就复习初中的，争取开学之前复习完。

韩慕阳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拿书盖着脸，腿太长只能耷拉在地上，脚尖一下下点着地。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林母的声音。

三宝：“我三姑来了！”

韩慕阳：“你三姨来我也不怕。”

三宝：“妍妍的娘。”

韩慕阳蹭得坐起来，戒备地往外看看。

林妍：“我娘不是老虎，你怕什么？”

韩慕阳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反正就是觉得这样吊儿郎当不好，他嘴硬道：“我想让你娘知道，我比你学习好还温柔！”

林妍嗤了一声，“放心，在我娘眼里，你带个把儿就已经赢过我了。”

韩慕阳：“！！！！！”

三宝：“哈哈哈哈。”

林母是专为了林妍来的。

原本林妍来姥娘家住几天无可厚非，可一住就半个月有点过分，她让大女儿来叫过一次，说去县城给人看孩子了。

林母是不信的！

二闺女那倔驴脾气能给人看孩子？不整天给人打哭才怪呢。

她之前觉得这是姥娘为了让林妍多住几天帮忙撒的谎，但是前天大闺女回家说林妍给她送了一些报考资料，还给她打听了大学的录取线，可帮了自己好大的忙，填志愿的事儿就算搞定了。

钟瑞也特意跟她说看到林妍在县城和一个男孩子一起，说是她表弟，姓韩的。

林母就犯嘀咕，憋了两天实在憋不住了，今儿吃过饭收拾一下就来了。

男人们已经下地去了，姥娘和大舅妈在家里和面发馒头、包包子呢，正好跟林母说话。

听她们说林妍真的去看孩子了，赚了130块，昨儿还带着姥娘去检查牙齿配假牙了。

林母惊得下巴要掉了！

她抬脚就往姥娘屋里来，从玻璃窗外面看到炕上三个人在看书做题呢，林妍和三宝之外还有一个长得格外俊秀的男孩子，皮肤白白的，头发黑黑的，看个子老高了。

韩慕阳很有礼貌地跟着三宝叫了一声三姑。

林母忙不迭答应了，知道这是大韩儿子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瞅着比大韩还帅气，更俊几分。

当年恢复高考以前，韩奶奶还跟姥娘说过，让林母嫁给大韩呢。结果恢复高考大韩考上大学去了京城，第二年就认识了舞蹈团的韩妈。韩妈是舞蹈团台柱子，一下子就把大韩给迷住了，刚毕业两人就结婚生子了。

不过韩妈不喜欢乡下，所以一次也没来过，林母只看过照片，那真是天仙女一样的人物。

林母进了屋里，当着韩慕阳的面也不好意思训女儿，就和身后跟过来姥娘唠家常，跟韩慕阳也问问家里的事儿。

韩慕阳最怕跟人寒暄聊天，这要不是林妍的娘，他能招呼一声立刻抬脚就离开。这会儿他没走脱，坐在一边跟接受讯问一样格外难受。

林妍看得出他难受，就让他和三宝去切西瓜。

韩慕阳得救一样蹭得就出去了，那速度快的，林妈的头发都忽悠起来了。

外人一走，林母就开始训女儿，“你胆子倒是大，还敢自己去县里，还跟人家要钱。”

姥娘：“行啦，妍妍又没错，做得好着呢。”

林母还有点抹不开面儿，“那去给亲戚帮忙，也不该要钱，这乡里乡亲的……”

姥娘：“是卫红的邻居，不是亲戚，给钱是应当的。”

林母絮絮叨叨说半天，也没个重点，又开始数落林妍耍滑偷懒不在家干活儿，躲在这里享清闲，又说她不懂事不该去县里给人添麻烦不该要钱。

林妍不耐烦了，“我还去呢，人家说我带的好。”

林母：“还去？”

林妍不给她说清楚，就说还去给看孩子，一天十块钱。

林母就问她钱呢，可别乱花了。

林妍：“我攒着呢，一分都没乱花，开学的时候补贴学费和生活费。我姐要读大学家里的钱紧张，我才去找活儿的。”

听她这样说，林母心里忽悠了一下，真没想到这个倔驴一样的二闺女会体谅父母赚钱不容易，主动干活儿补贴学费生活费。就大女儿现在20了，至今也没赚一分钱回来呢。不是不想，是没地方赚，可二闺女居然就赚到了。

林母心里不想承认，却只得承认，自己都没从庄稼以外的地方赚来一分钱呢。

姥娘跟自己闺女也不怕说话漏风，还给林母看呢，“咱妍妍现在可懂事呢，知道爹娘赚钱不容易，她才去干活的。带着我去配了牙，还给我买奶粉买饼干，自己一分钱都没舍得花。”

林母原本想把闺女赚的钱要过去，但是看姥娘护着知道要不成了，便也作罢，左右她不乱花留着补贴学费就行。

她当然不信林妍给姥娘花钱配牙买奶粉什么的，她认定是姥娘自己花钱故意说林妍花的。

既然闺女还去干活儿赚钱，林母也就不催她回家。自己地里还有活儿没功夫呆这里闲聊，她把带来的两斤肉一些瓜果饼干放下就要回去。

韩慕阳和三宝切了西瓜过来，姥娘让她吃了再走。

林母对姥娘道：“我也是怕她在这里添麻烦裹乱。”

韩慕阳听林母说林妍添麻烦裹乱，心里有点不舒坦，他道：“三姑，林妍比所有人都懂事，大人都没她见识好。”

林母惊讶地看着他，这可是首都来的孩子见过大世面的，竟然夸林妍见识好？她有点不相信呢，不过也没再说什么。

聊了一会儿，吃了两块瓜，林母就跟大嫂招呼一声告辞要走。

大舅妈：“她爹啥时候回来啊？”

林母默认为这是大嫂惦记来干活儿呢。林妍小时候林家不种地，林父林母就来帮大哥家干活，后来孩子大了都落了户口也有地，自然得忙自家的农活儿。

她道：“今年雨水大生意不好做，还没个定数呢，不过媛媛去上大学他得回来送。”

大舅妈又关心了林媛和林斐几句，林母就骑车走了。

林母一走，林妍就催着韩慕阳和三宝补课了。

韩慕阳进了房间，长叹一口气，对林妍道：“其实三姑说的对，你就是来给我添麻烦裹乱的，我不乐意呢。”

林妍拍了他一巴掌，“谁管你乐不乐意，麻烦你揣摩时代背景写一篇辛弃疾的内心独白，有助于提高你的情商。”

韩慕阳抓住她的手，眼神睨着她，双眸深处涌动着危险的光芒，“你再打我一下……”

林妍：“怎么啦，你还打回来啊？”

韩慕阳松开她的手，翻身趴下，“让你再打一下，给我捶捶背。”

三宝把姥娘捶肩膀的孝顺儿拿过来塞给韩慕阳，“你自己敲。”

韩慕阳丢开，“不好使。”

三宝：“要不要我帮你敲？我会。”

韩慕阳歪头瞅他，“不用，做你的题吧。就没见过你这么听话的。”

这是个受/虐狂吧，林妍说什么他做什么，半点不待反抗的。之前还人物小传，现在又内心独白了，老子又不是辛弃疾，老子知道他想什么？

尽管满肚子牢骚，最后还得抱着头想，感觉自己本来聪明的脑袋都快被林妍给逼成西瓜，不会转了。

“林妍，你这样是找不到男朋友的。”他最后挣扎。

林妍：“你放心，我一点都不想找男朋友。”

她还要写一篇狗血的两性情感文章投稿呢，早就构思好了，现在得抓紧写出来寄过去，没空和他扯皮。

韩慕阳：“你要是当老师，绝对是灭绝师太那一挂的。”

林妍莞尔一笑，“那你肯定就是我的好徒儿周芷若咯。”她用书抽了一下他的胳膊，拉下脸，“快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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