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他和他母亲,是半个月前，从别处来这里投亲的。

小路的母亲葛四月今年三十出头，嫁人之后过得不好,总是被打，半个月前狠狠心,就带着孩子从夫家跑了出来。

她不敢待在老家,就来这边投奔她姐姐。

然而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就算她姐姐对她和孩子住在自己家没意见，她姐夫，还有她姐的公婆,也是有意见的，她在她姐家住着,饭都不敢多吃。

要说出去找工作吧……她姐都没找到工作呢，这工作也不好找。

这两年出来打工的人，越来越多了！

葛四月只能厚着脸皮在姐姐住着，却没想到今天，今天她丈夫找了过来,逮着她就打。

这也就算了,她丈夫还嚷嚷着,谁要是敢拦着,他就杀谁全家,以至于周围人，包括她姐姐姐夫,没一个敢拦着的。

葛四月被打得鼻青脸肿,就在这时候,她儿子朱小路回来了,扑上去打他爸，想把自己妈妈救出来。

但朱小路哪里是他爸的对手，被一巴掌扇的鼻血都出来了。

葛四月瞧见这一幕，眼睛都红了，想去跟自己丈夫拼命，结果突然有个男人跳出来，就给了她男人一巴掌……

葛四月一愣。

石星火打了人，就有点害怕。

他从小脑子笨，但家里条件不错，能吃，身体也就格外壮实，力气很大。

有时候别人欺负他或者跟他玩，他反抗一下，就能把人打伤。

陈小芬只能带着他，去给人赔罪。

陈小芬怕他这样，将来惹祸，就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能跟人打架，又让他跟着跟他小的石星朝，让他听石星朝的话，总算没这种事情了。

但就算这样，因为怕他惹事，陈小芬还是一遍遍教他：“不能打架，尤其不能打小孩子，打架是坏事，打人的是坏人……”

石星火这会儿打了人，就觉得自己做错事了，他也不知道是跟那个被他打的男人说话，还是跟自己说话，道：“不能打架，不能打小孩子知道吗？

那人挨了一巴掌之后有点懵，然后就想打石星火：“草你妈……”

石星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认真地看着他：“不能打人知道吗？”

葛四月还有这个男人，不是这儿的人，但他们家离这里，也不远。

而这儿的男人，少有人高马大的。

还有就是，很多对女人孩子动手的男人，其实本身也没有什么本事，打女人也就是窝里横。

这个男人吧，身高不到一米七，长得也没多壮实，但石星火不同。

石星火比石振矮，但也有一米七多，力气还特别好。

虽然这几年他说是干的扫地的活儿，但自来水厂那边有点啥累活，全都找他去做，他的力气练得特别好！

自家爹妈好吃好喝给供着，他身上的肌肉那是飞快地长……

石星火抓住这人一只胳膊之后，这人就动不了了，石星火见状，又抓住了这人另一只胳膊。

这个男人骂骂咧咧的，想用脚踢石星火，然而就在这时候，葛四月突然冲出来，抱住他的腰，然后一口咬在他脸上。

“啊！”大晚上的，一声惨叫在村里响起，附近人家都开了大门，让屋里的光透出来，然后远远地看热闹。

这个村子，位于关家村和安山镇之间。

石星火没少在路上走来走去，大家都认识他，至于葛四月的情况，大家也都了解。

这会儿就默默看着。

倒是石星火傻眼了：“不能打架……”等等，这个好像不是打架，是咬人啊！

石星火不知道该怎么好，就一直抓着那个男人的手，然后就眼睁睁看着葛四月，从那个男人脸上，咬下来一块肉。

他打了个哆嗦，放了手。

好可怕啊！石星火下意识地寻求安慰，然后找到自己的小伙伴小路：“小路……”

他刚叫了一声，就见小路崇拜地看着自己：“石叔叔，你好厉害啊！”

石星火顿时自豪了。

小路又道：“叔叔，他打我和我妈，你能把他抓住吗？”

“好啊好啊！”石星火回过头，把那个捂着脸叫的男人按在地上，又认真地教育他：“不能打架知道吗？打架不好。”

那男人委屈地不行。

他都被压在地上了，还被咬下一块肉，竟然不让他叫！

而葛四月这时候也已经傻眼了，她坐在旁边，一边干呕一边哭。

石星火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他问小路：“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小路也不知道，他才十岁，哪知道要怎么办？

而这个时候，葛四月的姐姐也来了：“怎么办啊？我报警了……”

她看到妹妹被打，就报警了，可现在……她妹妹咬下了人家一块肉呢……

都报警了，还能怎么的？等警察来呗！

而这时，周围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说起来，葛四月的那个男人，如果是大白天来的，他这么打人，早就有人出来帮忙了，怎么都能拦下他，但他是大晚上来的，一开始左邻右舍，都没反应过来。

“造孽啊！这人竟然还打孩子！”

“他多亏了石星火。”

“葛四月咬了他一块肉，没事吧？”

“看不出来啊！葛四月也挺厉害的！”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等了一会儿，就等来了警察。

石星火看到警察，就有点被吓到了，站在旁边不敢说话。

倒是那个男人开始大呼小叫：“这个女人翻天了！带着孩子跑出去，我来带她回去，她还让姘头打我，还咬我！你们把她抓进警察局去！”

然而警察也不可能听他一面之词，更何况孩子还鼻青脸肿跟他们哭，说爸爸打他们呢！

“你跟老婆闹矛盾，也不能打人……”

“你老公打你，也不要咬人家脸……”

……

基层警察遇到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这种家务事，而一般来讲，这种家务事，不好管。

因为人家今天闹得不可开交，指不定明天又好了。

反正没啥大事，他们就陪着劝一劝。

至于那个男人嚷嚷着石星火是他老婆姘头之类的事情，就算人家真的是他老婆的姘头，那也不犯法啊！他们不管这个。

石星火待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对小路道：“小路啊！我要回家了，我再不回家，我妈妈要着急的。”

“那叔叔，你回家吧。”小路道。

石星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那些警察：“那我走了。”

“嗯。”小路点头。

石星火这才走。

没人拦他。

那个男人身上，最严重的伤是被咬的脸，那跟石星火没关系。

石星火回到家，陈小芬就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石星火怕被她知道自己在外面打了人，没回答。

好在陈小芬也不需要他回答，絮絮叨叨的，就让他去洗澡睡觉了。

石星火道：“今天可以不洗头吗？”

“不行！夏天要天天洗头！”陈小芬道。

石星火失落地去洗澡洗头去了。

第二天，石星火照旧去自来水厂工作。

然后就被告知，他被辞了。

石星火工作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扫地这样的工作他也能胜任，有时候需要出去抄水表，他也会跟着帮忙。

但现在不是工作不好找么？有些人就盯上自来水厂扫地的活儿了。

这工作，好歹是给交保险的，年纪轻的嫌弃不好听，一些年纪大的人，却还是很乐意做的。

石星火只能回家，跟陈小芬说了这件事。

陈小芬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心里很不高兴，但还是道：“没事，石振给你安排了工作，到时候去了长溪市，你可以去当保安。”

“保安做什么的？”石星火问。

陈小芬道：“穿着制服，在门口站岗的。”

“什么叫站岗？”

“就是在门口站着。”陈小芬回答石星火的问题。

石星火从小问题特别多，整天跟在她身后，妈妈妈妈问个不停……

将来他们要是不在了，他可怎么办好？

两人正说话呢，传来敲门声。

陈小芬过去开门，就见门口站了个领着个十来岁的孩子的女人。

“你是？”陈小芬好奇地问道。

葛四月道：“我是来道谢的……”昨晚上警察一通劝，终于葛四月她男人劝走了。

但葛四月的姐夫，还有她姐夫的父母，却对她有意见了，不想她再住在他们家。

他们怕葛四月那个男人，以后还来找他们闹。

那人昨晚上，可是嚷嚷着要杀光他们所有人的，他们都怕！

姐夫他们的态度，葛四月是看在眼睛里的。

她要是还在她姐家待着，以后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她想来想去，就打算带着孩子，换个地方住。

她姐姐姐夫拿给她一千块钱，她倒也能出去租房了。

而离开前，她打算跟石星火道个谢。

她儿子这些日子总带回来一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有面包这样的吃的，还有给她用的膏药。

她之前还以为是她姐姐偷偷给的，昨晚上她儿子说漏嘴，她才知道是她儿子从石星火那里要来的。

她问了村里人，问道石星火的住处，然后就想来道谢顺便道歉，另外花了人家的钱，也要还上。

“道谢？”陈小芬不解，她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

“昨天晚上我男人打我，石星火帮了忙。”这女人道。

陈小芬一愣，然后就听到自己儿子开心地叫了一声：“小路！”

等等，这女人的丈夫打她，她儿子去帮忙了？

还有她儿子叫人家“小路”？

她儿子是不是开窍了？

陈小芬有点喜出望外，然后就见自己儿子朝着那个孩子走过去了，还拉人家的手：“小路，你来找我玩？”

陈小芬：“……”原来不是这个女人叫小路。

不过石星火一直没有朋友，难得有人来找他，陈小芬还是很热情的：“你们快进来坐。”

“不了……”葛四月想要拒绝。

但她还是被陈小芬给拉了进来。

把人拉进来之后，陈小芬就开始问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葛四月其实并不是一个性格多么坚韧的人。

昨晚上她能狠下心咬掉丈夫脸上的一块肉，也是压抑久了。

现在陈小芬问她问题……她先是说了昨晚上的事情，然后又开始说以前的事情……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小路还要读书，我就算带他走了，以后他还是要读书的……”葛四月很早就想离婚，或者跑了也行，没走就是惦记着儿子。

她走了，她儿子怎么呢？

带着她儿子走吧……养活她儿子没问题，可是孩子要读书，她又要怎么办？

就说现在，她趁着孩子放暑假，带着孩子跑出来了，但下学期……她没有户口本，想去别的地方给孩子报名读书都不行！

葛四月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女人，越说越难受。

石家这房子，也不是特别大，小路也是能听到自己母亲的话的，整个人都沉默了。

陈小芬也知道葛四月的难处。

葛四月如果狠狠心，不要儿子了，那其实是可以一个人潇洒过日子的。

但她狠不下心。

她的孩子一颗心是向着她的，她真要把孩子丢下，那也确实不太好。

而她带着孩子跑……其实也不是没办法摆脱那个男人。

陈小芬近些年，也是知道了不少事情的，她知道葛四月其实可以去警察局补办户口本，可以去起诉离婚什么的。

可惜很多人不知道这些。

一般来讲……他们以前乡下，有女人遇到这种事情，要么就是找娘家亲戚帮着出头，要么就是再找个男人，让后头的男人去对付前头那个男人。

陈小芬问：“你想离婚不？”

葛四月想也不想就道：“想。”

陈小芬道：“你想离婚，这事儿就好办了，我找几个人，明天帮你出头去！”

有些女人被打了，是不想离婚的，那别人也帮不了她。

但葛四月想离婚……那其实不难。

找些人去葛四月男人家里闹一闹，人家还能咋的？只能离婚。

其实赵冬娟……是她自己理亏，硬是拿了人家全部的钱要离婚，他们都不好给她出头，要不然……他们这边多少大小伙子？用得着怕王家人？

陈小芬道：“我两个儿子呢，还有不找侄子外甥什么的，在这边干活，我让他们陪着你，去你前头那个男人家里去，咱们就在他们家吃喝拉撒，看谁先受不了。”

打人他们不能干，被警察抓去了了不得。

但葛四月带一些亲戚去她家住，这又不犯法！

就看葛四月丈夫家里人，受不受得了。

葛四月愣了。

陈小芬又跟她确定了一番，确定她是下定了决心要离婚的，当即道：“我去找人，今天晚上，就上你家去！”

“谢谢奶奶！”小路道。

“乖！”陈小芬对着小路笑开了花。

陈小芬立刻就去找了石星朝，让他找些人，跟着葛四月去葛四月家里住些日子，她这边给工钱。

“娘，你看上她了？”石星朝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

“对。”陈小芬道：“她人还是不错的，那个孩子有点小心思，但是个孝顺的，其实挺合适……但这事儿，我也逼不了，就顺其自然。”

陈小芬已经歇了让石星火娶妻生子的打算。

但她有心给自己儿子，找个带孩子的女人。

不过这样的女人，也不好找，主要是石星火这样子……容易被欺负。

可不要最后帮着人家养大了孩子，到老了被一脚踢开！

这个葛四月吧，确实让她有点心动，就干脆帮一把。

以后吧，能走到一起最好，不能那也没办法。

主要她也不可能逼人家，真逼了，将来她儿子人家手里受委屈，她都没处说去。

石星朝道：“这事儿简单，我这就给你找人去。”

石星朝虽然非常非常勤劳，但这种事情……他也跟着去了。

他找了七八个老家出来打工的男人，跟着葛四月，就去了葛四月男人家里，然后他们这些人，就直接住在了那里。

那男人是本地人，有亲戚，也有左邻右舍，自然是叫了人回来的，想要把他们赶走这。

但他们是葛四月请来的，一口一个，说葛四月是他们的干姐姐，他们就是在姐姐家里住几天……

葛四月在家的遭遇，周围人都知道，现在这些个大男人，又没打人……大部分人是不愿意去管这个闲事的，最多就是帮着说和，人家不走，他们也没办法。

那可是一群精壮小伙儿，难道他们还要去跟人家打？

葛四月那个男人，当然也报警了，但警察过来一看……

葛四月说那些都是她干弟弟，她还给人家做饭，这家的孩子人家还抱着呢！

这种事情，警察不管！

葛四月的男人倒是想打架，可他打不过！

甚至葛四月做了饭，石星朝石星火带着其他人，坐在八仙桌上吃得高兴，那男人却连上桌都不成，葛四月还一口菜不给他留……

他气坏了，也问葛四月到底想干什么……葛四月没有别的想法，就是要离婚，还要孩子。

这男人一开始不肯，但石星朝吓唬了他几次……他也就愿意了。

葛四月顺利跟他离了婚，孩子也跟她。

不过婚离了，对葛四月来说，还有很多事情要面对，比如今后住哪里，怎么养活自己，孩子的户口又要上在哪里等等。

葛四月主动找了陈小芬，提了她和石星火的婚事。

葛四月也不是傻的。

人家那么帮她，肯定有所图。

她其实不想嫁人，前头那个男人这样子，让她对男人没啥好印象，还有点怕。

而且嫁了人，肯定要生孩子……她觉得有小路就行了，不想再生。

但如果是石星火，她倒是觉得可以。

主要是这人跟个孩子似的……她对着这人怕不起来。

陈小芬道当然一口答应，又道：“我儿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就是个孩子！我们也不打算让他生孩子，所以等你们结婚了，你要分房睡什么的，都没关系，就一点，我们喜欢你能照顾他……也不用你干什么，他家里的活儿都能做，也有工作，就是等我们老了，照看他一点。”

石星火要是没人看着，肯定不知道要给自己买衣服，多半还会懒得洗澡什么的，估计会越过越差。

陈小芬就盼着葛四月能看着他一点。

还有就是将来石星火老了，小路能照顾他。

这照顾，也不用小路亲自照顾，用石星火的退休工资给他请个保姆啥的，也是可以的，就是有个子女看着点，更放心。

然后石星火病了，也能把他送医院啥的。

至于钱……石振这几年有钱了，之前过年，给石星火过年红包，就给了一万，这回给安排的保安的工作，工资也高，他们还给石星火买了房子……石星火将来，钱估计是不缺的。

葛四月没想到石家让她跟石星火结婚，都不要她跟石星火生孩子。

这样的话……她其实就相当于，是多养了个孩子。

这孩子，自己还能挣钱，生活也能自理呢！

葛四月都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陈小芬也不瞒着她，跟他说了石星火这情况，大概率会遗传，所以他们才不准备叫他们生孩子，而葛四月只要答应，立刻让他们搬去长溪市住，到时候小路还可以在那边上学。

石家的房子虽然没有装修好，但石振那边是有房子住的，葛四月和石星火去了，不管是住石振的旧房子，还是去赵美云他们那边暂住一下，都没问题。

葛四月一口答应。

他们也没办酒席，她跟石星火领了证，然后就带着石星火和儿子，去长溪市了。

到了长溪市，他们住进了石振安排的房子，然后直接开始过日子。

石星火对结婚啥的，没太大概念，陈小芬以前让他听石振的，他就听石振的，跟着石振出来打工。

现在陈小芬让他听葛四月的，他就跟着葛四月出来过日子。

他白天去石振的公司当保安，在那里有赵秋娟这样的熟人，活儿还比在自来水厂轻松，他特别满意。

晚上回家，他就跟小路一起玩，晚上两人都是一起睡的！

他对这样的生活特别满意。

就是最近小路跟他玩游戏，都用扑克牌玩“钓鱼”，就是要算下来正好十四点的那种……

他天天拿着一些小棍子数数，数得有点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