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郎庙下二郎来

赤县神州蜀地·灌江口

天光澄澈,万里无云。

玉垒山麓,二郎庙厚重博古的大门高高立起,下方是一条直长的汉白玉石台阶,威严肃穆。

杨间半睡半醒地睁开双眼,发觉自己正如刚刚经历过的某个梦境一样,被一黑衣中年人拎着脖颈处衣物,在天上乱飞。

说是飞,其实这中年人离地也不过七八尺,中间还需不断落下借力,再度腾跃于空……

不过绵软柔和的云絮却不断从他脚下神奇地生出,翻涌滚动,其中有不少都打在杨间的脸上,留下水汽痕迹。

冷雨拍脸,寒风擦目,受到强烈真实的感官刺激,杨间顿时困意大消,心神彻底清醒过来。

可即使清醒过来,对于现状他脑子里却还是一团浆糊——

这大叔谁啊?

我又是在什么地方?

难道真的不是还没睡醒?

黑衣中年人掠行速度极快,自汉白玉石阶最下一层始,兔起鹘落之间,仅用几息,就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二郎庙门前。

他略喘了口粗气,放下手中少年,定睛一看,只见得杨间面庞皆湿,眼眶微红。

“殿下……”

中年人顿显悲色,泣不成声道:

“您如今宗籍被除,龙气已失,先天根基受损,此时忍辱负重、改名换姓加入道门别脉,既能保得性命,也是遵循老主人遗愿。”

“二郎庙乃灵虚山真传别脉,论及仙武传承,不输栖霞、泰皇等大派,在此温养身体,暗自蛰伏,将来未必不能有潜龙腾渊、拨乱反正之日……”

说着说着,他仿佛也觉得这样的希望实在太过渺茫,会给予小小年纪的杨间太大压力,于是又匆忙改口道:

“蜀地天府之国,向来水旱由人,不知饥馑。殿下即使将来在此偏安一生,如寻常百姓般成家立业,也是莫大的福缘。”

说完,黑衣大叔似是不忍,从怀里掏出一卷书册递给杨间,然后掩面而走。

杨间呆呆地拿着那本小册子,望见黑衣大叔步下再度生出烟云妙景,迅速遁空离去。

他莫名其妙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陷入怀疑人生的状态。

谁知,麻布衣服粗糙不堪,扎得生疼,杨间刚才就好像被风迷了眼,这几下拿袖子擦拭完,更是眶目红肿,两行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

“唉,痴儿。”

背后忽然传来一句突兀的感叹声。

杨间被惊得炸毛,旋身回看,才发现刚才还紧紧闭合的二郎庙大门,已经无声无息地开出条正好够一人进出的门缝。

一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白眉老道握着拂尘,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殿下,随我入庙吧。”

杨间刚要拒绝,还未来得及开口,老道就伸出一只手臂,用一股柔和而不可阻挡的力量,将他轻松带走。

“……”

两个月后。

“公孙冲脉胃心胸,内关阴维下总同;临泣胆经连带脉,阳维锐眦外关逢……”

二郎庙讲经堂内,杨间坐在蒲团之上,呆呆地和师兄弟们一起,望着上首轮值的讲经长老传授仙道妙法基础。

也是下三境通脉层次及以下弟子都需要背诵得滚瓜烂熟的重点知识章节——

奇经八脉。

玛德。

为什么老子都穿越了还是要被抓来上学背书啊?

到底是为什么?

他闭上眼睛,痛苦得抓耳挠腮。

杨间前世也不是中医学专业,而是正儿八经的财会狗。你让他填个记账凭证、做张资产负债表、计算企业年度所得税费用还行,但对于这些见鬼的人体经脉穴位知识……

不好意思,那还真的是一窍不通、兴趣全无。

莫名来到此方世界,并拜入二郎庙门墙已有两月之久,杨间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探知新世界概况,另一个月学习仙武基础,至今都对这两样感到匪夷所思。

这里是一片名为“赤县神州”的土地,具体各种情况类似于我国古代。

但明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落后又低下,社会制度也还停留在半封建半奴隶时代,却硬是在这样的世界背景下,供养出了一簇簇丝毫不讲究科学道理、堪称“人形核聚变”的仙武人士。

仙武。

没错,这里有“仙”。

而且只要掌握了最适合自己的法门,理论上,赤县神州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做到“以武入仙”!

在前世,鬼神之说遥不可及,更有“绝地天通”、“建国后不得成精”等末法传言。

但赤县神州并非如此。

世人皆知,玉虚山上,三清道宫巍然耸立,传下世间道脉不知几十万条;

而稍显弱势的几支佛统,如嵩山蝉鸣寺,分支庙宇也遍布天下。

至于其他诸子学派、邪魔外道,或投身人世皇庭,沾染万民气运,显露野心抱负;或割据一角隐秘、入红尘游戏人间,称宗论祖。

仙武之道,大兴于世。

往上,这里存有货真价实的“遗古仙迹”;而往下,也有证得果位的新晋陆地神仙,横压当世。

更有朝曰唐,初立不久,内忧外患。

唐二世皇帝弑兄囚父,荣登极位,到现在,也刚好两个半月。

神器变更这种事,只要染了血,就名不正,言不顺,开国时本来与唐庭亲善的天下各大仙门,一下子态度变得暧昧不清。

这是内忧。

北方元廷,狼皇趁中原人心不稳之际,率军南下,一路烧杀抢掠、生灵涂炭,快打到唐国腹地的都城长安,逼近渭水。

这是外患。

之所以讲这些,是因为杨间根据自己被送来二郎庙时的经历推测,原主的身份可能……

还真有些特别。

仅仅是那个尊贵的称谓,和目前这具身体里的惨重情况,就足以让他心里叫苦连天。

唐元二方将来无论哪一个最终坐稳神州,他杨间恐怕都是当杀之人。

若不想有朝一日被查出来做掉,就只能强大自身,努力修行!

俗话说得好,流水的皇庭,铁打的世家,不朽的学派,万古的仙门。

二郎庙乃唐庭国教——道宫真传别脉,如果能修成上三境大修士,那杨间自然有玉虚山护佑,不惧人世皇朝威胁。

可如今问题在于……

先天根基受损,他这只学渣即使立马成绩逆袭,修行进度也依然会缓慢无比。

别说上三境了,就连下三境的第一个层次——通脉,都遥遥无期。

杨间入庙两个月,修行一个月,同期的师兄弟们都开始听起了通脉阶段的“长老课程培训班”,而他虽然随同一起上课,但本身进度堪忧,还是被卡在最最基本的“蓄气”境。

蓄气境并不是什么难关。

按照带他入庙的玉鼎长老话来说,无非是“步步积累,蓄养内气,气满则冲”罢了。

等到气够了,自然就可以开始下三境的“通脉”修行。

这一层全是苦功夫,因此无论是天姿再愚钝之人,一个月时间,内气总该积累够了。

但杨间不同。

他先天根基受损,气海如同开了眼的水球——

会侧漏。

别人修来十成内气,再如何也自留十之**;而杨间只得二三,自然进度缓之又缓。

二郎庙虽有灵药可治愈这种情况,但……

以他现在外门底层弟子的身份,既无功勋,也无天姿,凭什么?

能被默不作声地收留,已经是仙门莫大的恩情了。

至于另外的照顾,那是想也不要多想。

一日不入上三境,杨间就得活得小心翼翼,甚至为身家性命而惶惶然不可终日;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他先天根基受损,此生恐怕都无望仙途高远。

前路茫茫,艰险肉眼可见!

不过,眼下倒还算好。

唐元国战何等大事,与煌煌人世一统之主的位子比起来,他的那点特殊身份——在如今的节骨眼上,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天唐和北元的战争一日没有结束……”

“那么,那些人多半也就没什么空闲,在战时来寻我麻烦。”

“我虽然根基受损,但只要早日达到下三境中的定基境,重塑本身,将来未必不能有晋升上三境的机会!”

“是了……”

沉思良久,杨间神归本体,一对呆滞的眸子重新恢复了神采。

他心中稍显安定,舒口气自信地微微一笑,几秒钟后,却发觉周围的师兄弟们都在不约而同地盯着自己。

个个目不转睛。

而在杨间面前,讲经长老,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杨间脸上笑容顿时凝固。

“外门弟子杨间。”

讲经长老斜眼冷面,大声训斥道:

“不听课业,目无尊长,责令罚入小寒峰禁闭三日!”

杨间心里立即咯噔了一下——

小寒峰是门内禁地,其山根下放置有祖师爷治水时留下的寒璃龙骨,凡犯禁后上山思过的弟子,都免不了要在这儿受一顿必定记忆深刻的冰冻之苦!

要遭罪了。

四周传来师兄弟们友善的晒笑声。

“至于这禁闭开始日期,就从……”

“玉松长老!”

讲经堂外忽然出现急促的叫喊。

众还在看笑话的外门弟子扎堆扭头,只见得二郎庙这一代的内门三秀之一,“意气刀”顾飞流顾师兄,正由窗外远踏弧光而来。

须臾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