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怪谭绮想之夜(二)

中天的月影逐渐西移。

草叶中的流萤仍在不知疲倦地追逐飞舞着。

溯行军的部队如潮水般一**涌来,又接连不断地被刀剑付丧神们轮换着击退。

但越是深夜,攻势便越发密集起来。

庭院里,石切丸握着本体的大太刀,神官服草绿色的衣摆在风中列列作响。长刀横向一挥,轻易地便劈碎了三振敌刀的胸骨。

不远处的烛台切光忠竖起刀面逼退了敌太刀的刀锋,反手斩落了对方的头颅,金眸辉映着浮动的流光,姿态优雅又凌厉。

“……像这样。”

廊下的百物语依旧进行着。

药研藤四郎捏住拇指、中指和无名指,将食指与尾指翘起,用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作出了类似粟田口家小叔叔鸣狐的「狐之窗」的手势:

“只要透过这个,就能看见妖物与鬼怪。比如——”

得到警示的他,将狐之窗对准了长廊的尽头:“——那边。抱歉,我失陪一下。”

黑发的少年飞身而起,急掠过长廊。

连研药的石钵都能穿透的刀刃轻易地切开三指宽的木板,一击便将尚未显露形迹的溯行军钉在了尽头的墙面上。

刀剑们纷纷进入了战斗,金铁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刀刃的冷锋反射着月光,泠泠地映照入此刻略显空旷的回廊。

神谷铃坐在原地,环抱着小小的男孩。

她理了理对方被劲风掠起的额发,虽然没发现他有什么恐惧的情绪,但还是有些抱歉。

“你还是个小朋友呢。”她说,“其实不该让你看到这些的。”

缘一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她说的“这些”指的是什么。

年幼的男孩还不太明白,他眼中的世界和别人看见的并不一样。

敌短刀从付丧神的防卫网中钻出,朝着廊内的少女俯冲而下。

它的行动灵活而迅捷,几乎是顷刻间就拉近了距离。

缘一睁大了眼,但揽着他的少女动也没有动一下。

她依旧笑着帮他整理散乱的头发,眼眸中略无惧色。

身旁的红发男人抬起手,一枪便击碎了锋利的刀刃。

枪声在寂静的夜空中爆响。远处燃起了灯火,前来探看的人声与犬吠止步于院前,知晓今夜之事的夫人拦下了守卫。

织田作之助收回视线,看向身旁少女清丽的侧影。

也还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要进入战场?

但他依旧没有问出口。

令人目眩的华丽刀光在暗夜天幕上留下虚影,刃纹上流淌着月华与灵力的金色流光,美得像是幻觉中的景象。

男孩暗红的眼瞳,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刀剑化身们精妙绝伦的剑术。

额角火焰状的斑纹拥有了生命一般灼灼跳跃起来,小小的身体仿佛也在燃烧。

时间仿若静止,动作在脑海中拆解,所有的一切自然而然地印刻进了他的身体——而与此同时,刀刃刺破形体、斩断脊骨的触感似乎也传达到了他的手中。

身边孩童身上的温度忽然升高,神谷铃一惊:“缘一?”

着凉发热也不该是这样的情况,她有点慌乱。

不擅长照顾人的女生求助地看了眼收养了孩子的红发男人,一边本能地伸手探向男孩的额头,却感受到了斑纹中透出的活跃生机,不由怔住。

“怎么了?”

织田作之助倾身过来,眼神关切。

“…好像…没事?”神谷铃不太确定。

缘一的手指蜷了蜷,他身上没有什么不舒服,可是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劈砍伤人的感觉,却让他很难受。

他皱了皱眉,小声说:“看上去很痛。”

虔诚善良的母亲每日祈祷世上再无纷争,声声入耳。

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不解地在提问,他看着交战的方向,喃喃道:“不这样做,不可以吗?”

神谷铃将手从斑纹上放下,指尖还留着奇妙的触感。

男孩的斑纹中潜藏着浩瀚如海的巨大能量,灼热如同烈日,但却并不伤人,她只觉得温暖柔软。

——是和小朋友的心一样美丽的能量。

她并不觉得他软弱,也不觉得在别人想要保护他的时候,他说这样的话不合时宜。

她反而感觉很欣慰。

注定拥有强大能力的人,还有着一颗善良的心,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也没有人,比和超能力者一起长大的她,更能体会到这一点。

但他确实是在困惑,不可以忽略小朋友的问题。

对于战场和纷争,她自己也还只是个新手,但恰巧发生了昨晚的事,这个问题她可以回答。

“可是有时候你必须选择让谁痛。”

她摸了摸缘一发尾泛红的黑发。

在很靠近的距离,织田作之助看着目光澄澈的女孩。

她年轻又稚嫩,缺乏经验,可是比很多人都要透彻——在未曾预料的爆发过后,能够毫不逃避地面对可能杀死了敌人的事实,她毕竟是这样果断坚定的人。

“如果你不让敌人痛的话,你不想让他痛的人,就会受伤。”

女生对幼小的男孩说着直白易懂的话,这是她的亲身体验,“缘一有那样的人吧?”

缘一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有。”他说,“母亲,还有兄长大人。”

他弯起眉眼,月影斜斜映入长廊,笼罩着他纯粹天真的笑脸。

女生并没有对那位与缘一得到的待遇天差地别的哥哥表示任何看法。

她只是笑着点头:“那就太好啦。”

缘一很高兴。他难得有机会可以和人说起兄长的事,家里的仆从会报告给父亲,而母亲已经很辛苦了,还生着病。

他从怀中拿出不久前得到的礼物,展示给她看:“兄长大人给我的。”

那是一把短笛,却并不是符合少主身份的精致用具。笛身有些毛糙,笛孔对得也不太整齐,一看就知道是孩子的手艺。

神谷铃感兴趣地摸了摸:“噢噢,是缘一的哥哥做的吧?真厉害啊。”

她都不会呢。

敬爱的兄长受到夸奖,缘一笑得更开心了。

觉得小朋友的表情很可爱,神谷铃像是抱着毛绒玩偶一样,抱住他摇了摇。

体温似乎已经降下来了。不想让他再次将注意力放到战斗上,她问道:“缘一会吹吗?”

缘一有点遗憾地摇摇头。

兄长送给他笛子,是让他有需要的时候吹响、唤他过来的。没有人教过他吹笛子。

“那我来试试。”神谷铃接过笛子,对他笑,“很简单的,缘一可以学学看。”

去年参演舞台剧的时候,她扮演的女主角,出场时恰好要在月下忧愁地演奏一曲。

试来试去,最简单的就是笛子了,大家小学的时候都在音乐课上学过,为此还特地把故事背景从西欧改成了古代。

过去了大半年已经有些生疏,孩童手制的短笛,做工又略显粗糙,一首最简单的颂咏月读命的谣曲,听起来连旋律都有些失真。

原本还自信满满的神谷铃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夜风中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

但是大家都对她很温柔。无论是和她坐在一起的小缘一和作之助先生,还有结束战斗陆续回归的山姥切他们,谁也没有表示质疑。

坐在五百年前澄净明澈的月光下,大家都对她微笑,安静地听着。

敢于嘲笑她的,只有最后一个回来的和泉守兼定。

跟着前主土方混迹于才色兼备的游女艺伎之中的打刀,肆无忌惮地捧腹大笑,对她的演奏水准表示鄙视。

“也太糟糕了吧!……呃。”他受到了大家不赞同的眼神攻击,好像还看见了刀剑出鞘的反光。就连稳重深沉的助手先生,手也不自觉地摸向了枪套。

“那你来!”神谷铃恼羞成怒地瞪他。

“我不会。”

和泉守不以为耻,并且神气十足,“但我会作俳句。”

他清了清嗓子,念道:“月光一道,月亮还是月亮。就算有千万道月光……嗯,也还是月亮——*”

“……”

沉默过后,围坐在一起的众人之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笑声。

沉稳如同石切丸也不禁摇头叹笑,山姥切被单下的双肩一抖一抖的,烛台切已经转过了脸去。

神谷铃彻底不尴尬了。她笑得东倒西歪,坐在身旁的缘一虽然并不太懂,但也受到了感染般地露出了笑容。

“我这可是和阿岁学的!多风雅啊,是你们一点也不会欣赏!”

没有收到夸赞,和泉守愤愤不平。

“这也敢说风雅——我回去就和歌仙告状!”

神谷铃理直气壮。

想起自家高了九辈的祖宗歌仙兼定,和泉守兼定一噎。

见他吃瘪,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捏他土方俳句“梅花开了一朵还是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