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之助凝视那双红眸中跳动的火光。

他明白这是她在表达不满, 对于他矛盾的行为。

所以她要他做这件逾矩的事。

长久以来，在关于女生的事上感到为难的那些瞬间，有时他会想起自己在黑手党中固执维持的不杀原则。

环境所限,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自保没有问题。但与敌对组织激烈争斗的时候，若不对敌人开枪, 组织中的同伴就会流血死去。

在这些时候, 杀人违背原则，但不杀人同样是错。他也因此而嫌弃过自己千百次了。

而关于她, 他希望她可以永远快乐, 一如既往地露出灿烂的笑容, 所以他会答应她的一切要求。

然而她拥有着十分理想的生活, 他不能以“喜欢”或是“爱”的名义将她据为己有, 把这样一个光明世界之中的少女拉入自己的轨道。

踟蹰不前的理由有太多, 因此面对她关于情感的期待时, 他无法回应, 但不回应却也同样违背初衷。

唯有在极重要的事情上, 他才会如此两难。

但如今少女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你不能既对我表达亲近, 又试图将我推远。

她要他从其中明白地选出一项，要求他正视他们之间的那份可能性。

“……”

或许他所有的犹豫都已在平时耗空, 以至于如今面对她不满神色的时候, 能够如此迅速地作出决断。

无论此后会如何，这一刻他想要选择其中他更愿意去看的那条路。

——早在那个夏天的黄昏, 他就明白自己已经无法置身事外。

“你确定吗？”

他并不提让其他的谁来帮忙, 不再说可能会让她生气的话, 只是向她确认，“你真的想好了吗？”

女生想也没想地便催促道：“快点啦。”

她向来敏锐，可以从哪怕一个称呼上察觉到他情感的细丝。

然而她是太过天真的少女, 可能还意识不到，她究竟是对谁提出了一个怎样的要求。

红发男人沉默地走上前来，灯火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屏风上，将跪坐在衣料中央的少女彻底笼罩。

他在她身后色彩辉煌的曳地裙裾上半跪下来，在幽微而绚烂的缎光中，低头观察她后腰处被扯得歪七扭八的结扣。

他的红发擦过少女盘起的发髻。

即便没有平安时代女子从小蓄起的垂地长发，但侍女们依旧将她及肩的蓝发挽起，盘成了低低的小髻。

此刻湖蓝与暗红彼此相接，在灯火难以顾及的暗处，色彩逐渐变得暧昧而混杂。

……

神谷铃对他的选择很满意。

她垂眸与眼前屏风上的莳绘花鸟对视，感到熟悉的气息从身后将她包围，不由微微扬起唇角。

但她并没能得意多久。

或许是因为挽起了发，脖颈后方清晰地感到了来自另一人的呼吸，气息吹拂的酥痒感与热度一同在肌肤上扩散，灼热的温度逐渐攀至耳廓。

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发髻好像擦过了什么，或许是他的额头。

织田作之助并没有说话，似乎正在专心致志地对付外裳繁复的结扣，腰间时而感觉到轻微向后的拉扯。

四周格外安静，衣料摩擦时窸窣的声响，与墙边灯芯偶尔爆开的声音，愈发显得清晰可闻。

耳畔的呼吸声并不似往日平稳，他们离得太近，她分不清那是来自于谁，而心跳声也逐渐变得急促。

她忽然感觉时间过得太过缓慢。

那几乎令人脑海空白的怪异感，让她任性地开了口。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盯着飞鸟乌溜溜的黑色眼珠，无话可说地开始找茬。

视线固定在一点的她并不知道，此刻的她周身已经逸散出淡淡的金色光点，这是久违地因紧张而无法控制灵力的情况。

但织田作之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不动声色、如同往日一般平常地回应道：“是吗？我该说话吗？”

“……”帮别人脱衣服的时候要聊天，世界上也确实没有这样的规定。

若是他感到窘迫，她反而能够自如，然而眼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感受着耳廓滚烫的温度，神谷铃只能色厉内荏地催他，“那你快点。”

“好。”

他平稳地如此答应着，而听见这样的回答，女生忽然又感觉可惜。

他终于打开了最繁琐的外裳系扣，腰间的长裙与上身的唐衣被解了下来，而接下来便顺利得多了。

繁复华美的衣物一层层地在身后落下。

脱下质地最挺括的打衣以后，即使心中奇异地紧绷着，女生仍然松了口气，被迫挺直的肩背也松懈了下来。

然而她立刻感到自己倚在了身后之人的臂弯中，重重衣料也无法阻隔他的体温。

后背错觉般地被烫了一下。

两人的动作都不由僵住。

……

绘着彩色蝴蝶与烂漫樱花的硬挺衣物之下，是色彩柔淡的单衣。

少女单薄的肩背撑起层层叠叠的纱绢，垂落在地上的衣袖色彩从上至下由淡转浓，浅浅的鶸黄下方透出柳叶的青色，娇嫩而鲜活。

盘起的发髻与洁白内衫的衣领之间，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脖颈，几缕湖蓝色的发丝贴在颈侧，在明灭幽暗的烛光之中显出晃眼的鲜明色彩。

她松懈地靠在他身前，以往不敢正视的颜色，此刻无比分明地展露在眼前，近在咫尺。

……

身后红发男人的气息明显地不再平稳。

这是她原本该为此得意的结果，可如今她也绝不能说自己就是志得意满了。

古老的宅邸庭院幽深，灯台的烛火摇曳在春夜的晚风中，飞舞的朦胧纱幔滤过月色与树影。

世界变得很小，只有屏风后衣料散落的这寸许大小的一处。

一颗心在胸腔中急促地跳动，几乎要跃出胸口，女生仓皇地垂下眼睫。

她的情绪向来简单而明晰，很少有过眼下这样复杂慌乱又无所适从的心情。

既想要让这个人离远一些，又想彻底躲进他怀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茫然地回头望了他一眼，想要向一直以来给予她安全感的人寻求帮助。

男人灰蓝色的眼瞳与少女的红眸相遇。

那双澄澈的眼眸中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她望向他的眼中，是从未见过的、近乎央求的无助。

那样自投罗网的眼神仿佛在一瞬间点燃了全身的血液，织田作之助本能地伸手盖住了那双过分潋滟的红眸。

女生攥住他的衣襟，花一样嫣红的唇微微颤抖，像是要说些什么。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低头靠近聆听，凝滞的思绪却从最深处发来了停止的警告。

他闭了闭眼，克制地在不远处停住了动作。

而就在此时，寝殿外的回廊上传来了伴随着交谈的脚步声。

那原本并不远，可是此刻仿佛与他们二人分隔了一个世界。

织田作之助立刻分辨出了来人的身份，那是前来探望的光源氏。

温柔体贴的源氏公子，当然不会在把人带回来的当天，让人独自度过夜晚。

他来得或许正是时候。

织田作之助深深看了尚且被遮挡了视线的少女一眼，放下手托住她的膝弯，将她抱了起来。

“要走了。”

这样说着，他站起身，跨过一地散落的华美衣物，带着她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庭院的景致从身侧掠过，微凉的晚风擦过发烫的脸颊，混乱的思绪也清醒了几分。

神谷铃眨了眨眼，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被带着离开战场时的场景。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作之助先生。”

她抱怨似地说道，“上次你可没有这么温柔。”

被提起了那时的大意，织田作之助不由低低笑了一声。

“就原谅我吧。”他对她说。

他们沿着另一侧的回廊，来到一个陌生的小院。

这里的布景精巧细致，风格纤细优雅，神谷铃恍然想起似乎听人说过，没有亲生子女的紫姬夫人在春之町中抚养了一名源氏公子带回的养女，唤做竹姬。

这样的消息是不会在外流传的，身处二条院中，确实能够收集到更多信息。

他们在无人的廊檐处坐下，神谷铃看着身旁的人，问起分开之后的事。

月光透过枝叶的罅隙，错落地洒在他们身上。

女生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红发男人的衣角，层叠的五重袿袖口落在他的衣摆上。

他们坐得很近，但与方才几乎失控的慌张不同，此刻她感到格外安心。

织田作之助任由她不安分地做着小动作，把事情一一告诉她。

他们在二条院附近租赁了一个小院子，安顿了下来。

平安时代看脸的风俗帮了大忙，屋主几乎是想要把房子奉送给他们，让他们长住下来的架势。

神谷铃不由莞尔：“那我就放心啦。”

她心情轻松地靠着廊柱，抬头望向夜空中澄明的月轮。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此刻坐在这里，连月亮都变得更美丽了一些。

看来是还打算在这里待下去的样子。

织田作之助忍不住问她：“如果我没有来，你要怎么办？”

他指的是光源氏。

“如果你没有来，那你管我怎么办呢。”

说起之前的不愉快，青春少女的叛逆发作，女生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织田作之助抬手摸了摸鼻子。

可能是他的表现取悦了少女，她宽宏大量地告诉他：

“我会告诉他我是仙女，并且召唤三日月或者鹤丸给他看。”

对借住地方的主人不可以太过无礼，就让平安老刀来忽悠平安时代的人吧。

“请问……你们是什么人？”

身后传来了疑惑的女声。

神谷铃回过头，看见了一个极为惊艳的女孩。

女孩年纪比她稍小一些，约莫十四五岁，生了一张如月辉映的美丽脸庞。

她穿着家居的常服，不过层数仍然比脱掉了大半十二单的神谷铃来得多，看起来也十分华贵。

尽管如此，作为平安时代的贵女，她夜间离开寝殿却不带侍女，见到生人也并不惊恐。

神谷铃微微一怔，不答反问：“你是竹姬吗？”

……

织田作之助返回暂居的小院，和等待着的刀剑男士们转达了审神者的计划。

众人安心散去，回到房中以后，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今天夜间的经历着实称得上惊心动魄，而眼下他还无法对这一切作出任何判断。

此时已是深夜。

于仅有月色的昏暗和室中闭上眼，少女泛起朦胧水光的红眸便浮现在眼前。

非常突然地，他想起她倚靠过来时的那一刻，惊鸿一瞥的画面。

散乱衣领深处，雪白后颈的下方，点缀着一颗小小的红痣。

作者有话要说： 还睡得着吗，织田作。

铃妹差点玩脱了，她只是胆大 直球，清纯少女还没有直面过成年人的危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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