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Bar Lupin
新干线抵达横滨车站,坂口安吾面色憔悴地走了出来。
他从包里取出折伞,因为在东京已经用过,所以装在纸袋里隔开雨水。
七月上旬的横滨也在下雨。
但与遍地开放着蓝雪花与粉绣球、连雨水都清透如露珠的左胁腹町不同,这里的一切景物,无论是五座矗立于市中心的黑色大厦,还是沿海的红砖仓库,全都笼罩在灰蒙蒙的云幕与潮湿的雾气之中。
坂口安吾是异能特务科安插在港口黑手党的卧底搜查官。进入港.黑以后,起初在下属的一家会计事务所里工作。
因为在龙头战争中获得了首领森鸥外的赏识,不久前刚被调职成为直属首领的秘密情报员。
对于卧底来说,这是好事。在能够接触到更核心机密的同时,他也得到了更多的自由——毕竟一个小会计是不能频繁四处活动的。
于是,趁着今天来东京与组织的线人接头的机会,他顺路执行了来自异能特务科的任务。
上个月,分布在全日本的监测仪检测到了几次巨大的能量波动,事发地点基本可以确定为东京市左胁腹町的一座普通私立高中。
虽然监控没有显示出任何异常,但监测到的数值波动并不作假;而可能的知情者,刚转学入校的灵能力者鸟束零太,对此事的断然否认,也令人在意。
综合二者考虑,异能特务科派出了拥有记忆读取能力的他。
与线人见过面以后,他赶在浪漫学园放学之前来到学校附近,首先读取了校园建筑上残留的记忆。
但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即便是在产生了能量波动的时间点上,校园里的一切也依然正常,和监控完全吻合。
这与他们的预期不同,但这些也都是有原因的。
监控记录被齐木空助篡改过,而学校建筑的时间也被齐木楠雄多次重置,抹除了所有超常能力留下的痕迹。
如何应对身份暴露,关于这一点齐木家已经很有经验了。
于是,转向plan b的坂口安吾,就寻机接触了鸟束零太。
然后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污染。
……
总之,今日的调查结果,只有从少年脑中得到的一大堆垃圾。
说真的,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黄书。
在这件事上那少年还真是很有门道,一般售卖成人刊物的店铺都没有如此多存货吧——何况他还只是个未成年。
只能说人为了兴趣,多离谱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
怀抱着想要歇息一番、稍微喘口气的想法,坂口安吾走向了lupin酒吧。
街巷里的瓦斯灯嘶嘶地闪烁着。
他推开酒吧的门。这是个狭小而舒适的空间,虽然还只是下午,内里已经坐了不少常客。
轻缓的爵士乐与朦胧的紫烟一同漂浮在空气里,他顺着楼梯走下去,半途中就听见了不着调的对话,因此便微微勾起了唇角——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森先生真是会使唤人啊,再这样下去我就连自杀的时间都没有了。爱好被工作彻底驱逐真是个大问题,你说对吧织田作?”
混合着冰球和玻璃杯底相撞的清脆声音,少年开朗地作出怠惰的发言。
年长些的友人波澜不惊地回应:“确实如此。你有什么打算,太宰?”
“那当然是把工作全都丢给蛞蝓。要支使他可真是太容易啦,只要……”
吧台前的位置上坐着两个人。
黑发、身上缠着绷带的少年,是港口黑手党年轻的干部预备,太宰治。而红发的青年,是组织的下级成员,织田作之助。
虽然他和这两人刚认识不久,在组织中的身份也可说是毫不相同,但却已经成为了乐意坐在一起喝上一杯的友人。
对坂口安吾来说,和这二人一起在lupin度过的时间,是他在前路未知的黑手党与卧底生活中,难得能够享有的片刻宁静。
他出声加入对话:“有你这样一名搭档,中原君还真是令人同情啊,太宰君。”
两人转过头来,对他打招呼。他在太宰的另一边坐下,放下背包长出口气,对店长点头示意,“来和上次一样的。”而店长默不作声地开始调起酒来。
“有什么关系。反正那个小矮子可是干劲十足,既然是森先生的话,一定知道我这样做才是最合理的。”
太宰兴致勃勃地挥舞着用来挖蟹肉罐头的勺子,“不提那个了。安吾,我听说你今天另有要事。这时候会出现在这里,想必事情一定很顺利吧?”
“要这么说也可以。”
“但你看起来很疲惫。”织田作之助说,有些关切地看着他。
坂口安吾苦笑着摇摇头。
虽然他也挺想抱怨一下给人巨大冲击的青少年内心世界,但要说的话就必须格外谨慎措辞——那还不如暂且搁置。
而另外两人也并没有十分追究。
他们平时会交流对某事的看法,也会发发关于工作上的牢骚,不过从不说起内心的想法,也不会对什么事刨根问底。
不过既然他自己都必须对某些事三缄其口,太宰君和织田作先生自然也有闭口不谈的原因。
不去探究那些原因,是他们之间存在的一种难以说清而令人安心的奇异默契。
“我就说工作太拼命是不行的嘛。”太宰治悠然自得地说。
“是因为有其他人在拼命工作,你才能这样悠闲地喝着酒打发时间吧,太宰君。”
坂口安吾问道,“说起来,两位最近来lupin的时间似乎都提早了。这是为什么?”
“我是知道织田作偶尔会提前过来,所以才提前的。”
太宰笑着看向问题的根源,“是为什么,织田作?”
“因为兼职。”
织田作之助喝了一口杯中金色的酒液,说,“晚些时候我要过去一趟,看看情况。”
港口黑手党对组织成员的个人生活毫无兴趣,只要遵守组织戒律、完成下达的命令,并不限制他们工作以外的时间。
除去不能说的、几乎如同异界冒险小说的神异设定,织田作之助将兼职的性质告诉给两位友人:“和组织的工作无关,是保镖和助手那一类型的私活。”
太宰面上的神色微微一动。有人如此慧眼识英地找上织田作之助,他觉得很有趣:“要保护的是什么样的人呢?”
红发男人沉默片刻。
女生明亮的笑颜出现在脑海里。她好像永远在笑,似乎不会被任何事困扰的样子。
分明很快就要面对不熟悉的战场,也认真地用了心,可最大的苦恼依旧只是作业和记不住的历史。
是清晨回廊下一朵蓬蓬的蓝色蒲公英。
他想了一会儿,回答道:“是个很有精神的人。”
少见的形容,太宰挑了挑眉。
“那么,保护那个人的时候,你都要做些什么呢,织田作?”
说到这个,织田作之助的表情略微凝滞了一瞬。
他说:“保护的事还不知道。”因为还没有正式出阵,“但目前要辅导她写作业。”
“诶?听起来也是很会使唤人的雇主啊。”太宰说。
“……这样真的没问题么?!”坂口安吾觉得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劲。
织田作之助用自以为表达出了情绪、实际上并无变化的眼神回视两位友人。
他也多少感觉有些不安,但就算安吾这么说他也很为难啊。对方请求的时候那么高兴,那样的表情实在是很难拒绝。
“那就没办法了。”
太宰笑着说出织田作之助曾经说过的话,“预祝织田作辅导作业顺利,我们来干一杯吧。”
织田作之助从善如流地举起了酒杯。而安吾一脸无语的表情摇了摇头,妥协地也举起了玻璃杯。
三人的杯子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铛”响。
而与此同时,衬衫前袋里的怀表型转换器也轻微地震了一下。
织田作之助把它拿出来看了一眼,上面的樱花图样已经亮了起来,这代表着审神者已经归位。
于是他将酒一饮而尽,站起身,对两名友人告辞:“工作来了。我就先走了。”
太宰和安吾对他点头,织田作之助走上台阶。
雨依旧下着,他在门边撑开伞,听见下方传来的,太宰对店长说话的声音:“……喝完了。老板,有抛光剂鸡尾酒吗?”
“没有。”
“试试看嘛。我听说把葡萄酒装在抛光剂桶里陈酿也很棒哦。”
“没那回事。”
“太宰君,你又这样。老板,给你添麻烦了……”
织田作之助笑了一下,撑起伞走进雨幕中。门扉合上,身后的谈话声逐渐飘散在天际垂落的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