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点甜的

叶犹清闻言,心思转了几圈,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招手唤来琴心,低头和她说了些什么,少女一愣,便急急忙忙跑出了房门。

肖二娘慌张地瞥向门外,挤出笑,道:“大夫人,既然补品送到了,那妾身也就告辞,免得耽误您休息。”

她正转身,谁料叶犹清慢慢悠悠走到房门口,先是伸手关门,插上门闩,随后拎了一把椅子坐下,将门堵了个严实。

肖二娘攥紧了手里帕子,双肩微缩,呼吸了几口才出声:“大姑娘这是何意?”

叶犹清目视着辞柯站到赵卿柔床前,将她护住,这才慢慢道:“肖二娘好不容易来一趟,还送来这么多好东西,须得多留您坐坐,免得失了礼节。”

肖二娘的脸色已经由白转绿了,她笑得很是勉强,冲着几个婢女示意,随后开口:“大姑娘说笑了,不就是些寻常补品,算不得什么,妾身还有内务处理,还请姑娘放行。”

她说着,几个婢女就快步上前,去抢叶犹清身后的门闩,然而叶犹清不过扇着不知何处摸到的扇子,扫了她们一眼,几人便停在了原地,面面相觑,哪个都不敢再往前一步。

“肖二娘别为难下人了,她们若敢对主子动手,可是要送官府挨鞭子的。”叶犹清笑眯眯道。

此言一出,几个婢女齐齐后退,面面相觑,交换着慌张。

屋中的气氛顿时焦灼起来,肖二娘被困在其中,又不敢硬闯,便将威胁的眼神投到辞柯身上,只盼着辞柯并未发现什么。

“来,好姑娘。”赵卿柔见了,伸手将辞柯的手握在掌心,将她拉坐下来,“陪我坐坐。”

叶犹清眼看着辞柯的身子僵直了,不由得莞尔。

辞柯不习惯与人亲近,她知道,这般被赵卿柔握着,自然尴尬不已,忽的向叶犹清投来眼神,像是求助。

叶犹清耸了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好在赵卿柔实在是个性子温柔如水的女子,从不会给人压迫感,而是怜爱地问着辞柯可还习惯,过了一会儿,女子原本绷紧的身体便慢慢放松。

这画面无疑是美好的,赵卿柔姣美的面庞笑得慈爱,辞柯虽然没有笑,却也神情柔和。

门外传来脚步声,叶犹清耳朵微动,这才移开看入迷了的眼神,起身拿开椅子,与此同时,门被敲响。

“卿柔?”门外传来梁国公低沉的询问声。

叶犹清伸手拉开门,梁国公高大的身躯迈步而入,严厉的气息带着屋外的热气一同,很快充斥在了屋中。

“叶郎……”肖二娘见了,摇晃着肩几步上前,停在半路用帕子擦眼。

“国公。”赵卿柔笑容冷淡了不少,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怎么回事?”梁国公眼神扫过屋中拥挤的人群,不耐地摆了摆手,“你们几个,出去。”

几个婢女闻言,急忙弯着腰往外跑,叶犹清伸出手,拎着领子将那簪珠花的婢女提了出来,推在肖二娘旁边。

那婢女踉跄一番,眼神躲闪,不敢同叶犹清对视,头和胸膛险些折到一起了。

“卿柔,你身子如何?”梁国公负手站在原地,开口问。

赵卿柔自从赵家出了事后就缠绵病榻,不愿同他交流,二人之间慢慢疏远,反而是肖二娘极会讨人欢心,他便多加关照,久而久之就忘了分寸。

上次太后寿宴一事过后,他才注意到了自己这个被他扔在了脑后的,颇为聪慧的女儿和嫡妻。

赵卿柔没有回答,反而是叶犹清走到他面前,拿起了方才肖二娘送来的药碗和补品。

“肖二娘,这都是你方才送来的东西,里面都含有绿萼果。”叶犹清将它们放在了一起,随后转身,从辞柯方才摸到的地方,也摸出了一些干燥的粉末来,随后看了辞柯一眼。

辞柯会意,开口道:“绿萼果虽本无毒,但花瓣却有轻微毒性,若是一直吸入身体,便会有损肝脏,而且,若是中毒后再服用绿萼果,便更是加快了毒发的速度。”

此话一出,屋中人纷纷大骇,梁国公瞪大双目,看向已经摇摇欲坠的肖二娘。

肖二娘被那婢女搀住才站稳,咽了好几口唾液,才能开口:“那又如何,我不过是好心送个汤药,怎么便如此揣度人心,什么花瓣果实的,休要污蔑好人!”

“你这奴婢,缘何胡说八道!”肖二娘说着便要去拉扯辞柯,却被叶犹清一只手拦了个严实,硬是没让她碰到辞柯一根毛发。

辞柯被叶犹清保护在身后,眼眸垂了一瞬,才复抬起,笑容讽刺:“国公若是不信,便寻人在大夫人原本住的屋子找找,尤其是屋角的通风口,看看有没有残留的花瓣粉末。”

“这么多用量的绿萼花很难买到,卖出的地方定有记录。”辞柯又说。

“不能用府中的大夫。”叶犹清补充。

梁国公看了看辞柯,又看了看叶犹清,最后将眼神移到已经大汗淋漓的肖二娘身上,额头流下的汗水已经将她的妆容毁于一旦,成了一滩乌水。

他的头颅缓缓轻点,嘴角颤动着,厉声道:“来人,去请宫中御医,彻查长青阁,御医没到之前,谁来都不许放进去!”

他又看向肖二娘,眼神似乎有千斤重,压得女子摇摇欲坠,最后扑通一声跪下,抖如筛糠。

“叶郎,妾身没有,没有……”肖二娘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犹如蚊子哼哼似的。

家宅中竟出了如此毒害的事端,还是他最为偏爱的妾室,梁国公似乎气得有些眩晕,大手捂住额角,重重叹了几口气,咬牙道:“来人,将肖二娘关进偏院,严加看守,不许放任何人靠近。”

他手一挥,便有几个小厮从门外冲进来,几乎是拖行着肖二娘离去,刺耳的尖叫和哭声渐行渐远。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琴心吓得贴在了墙上,赵卿柔的身子也微微发抖,似乎在因自己竟是中了毒而后怕,唯有辞柯和叶犹清,一个不知为何凝了眼神,一个还在悠哉地扇风。

梁国公看了赵卿柔一会儿,想起她竟在自己的府邸被下毒了这许久,不由得涌上一丝歉意,伸手想要上前,赵卿柔却避开了目光。

他只得停下了脚步,叹息一声,安抚了几句,又让小厮再请一个御医来瞧,便大步离开了。

门打开又合上,屋内只剩了四人。

叶犹清走到赵卿柔身边,轻抚她的肩膀,柔声道:“娘,我们将毒物清扫干净,往后都不会有事了。”

“娘没有害怕。”赵卿柔无力地笑了笑,一手拉过叶犹清,一手拉过辞柯,“今日多谢你们两个,若不是你们,我……”

“亲人何需言谢。”叶犹清摇摇头。

赵卿柔轻轻笑了,过了一会儿,又开口:“更是多亏了辞柯,这么好的姑娘,能来我们府上是我们的福气。”

辞柯移开目光,脸偷偷红了。

“还有啊,世上男儿多薄幸,你们二人,往后定要寻个良人,否则便会同我一般,耽误了一辈子。”赵卿柔说得认真。

“放心吧,娘。”叶犹清含笑道,眼神扫过辞柯,却发现辞柯的脸忽然像烤了火似的,随后后退,挣脱了赵卿柔的手。

“大夫人,我去将毒物清理干净。”她说完,便回身跑开了。

当晚,国公府可谓鸡飞狗跳,偏院的肖二娘先是哭了半宿,又寻了根绳子上吊,非要见到梁国公不可,叶澄竹和叶承福则跪在梁国公的书房外,哭哭啼啼又求了半宿,搞得一整个府都不得安宁。

不知哪儿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随后是一阵尖叫,吵得人眼前发晕。

叶犹清不得不翻身坐起,披上外衣,烛火恰时地亮起,辞柯端着烛台进门,放在床头。

“想必此次是割腕了。”叶犹清无奈道,打了个哈欠,她已被吵醒了三四次,看来今夜是睡不成。

“你为何对毒知道得这么清楚?”叶犹清忽然开口,看向隐藏在阴影中的辞柯。

辞柯沉默了一会儿,上前一步,烛火将她一半的脸照亮,打出流畅如画的侧影,眼波如水,在眼中荡漾。

“见过。”她回答。

“见过?”叶犹清头微微一偏。

“往日在宫中当差,侍候贵妃时,曾被教习了许多常见的药,包括绿萼果。”辞柯回答。

叶犹清颔首,皇宫那般危险的地方,贴身婢女学一些医毒再正常不过。

“可你为何肯帮我?”叶犹清又问,她确实疑惑,辞柯的性子十分谨慎,何况赵卿柔和她无什么干系,就算要帮忙,也不会是方才那种激动愤怒的态度。

“我不是帮你。”辞柯快速道,似乎有些没好气。

叶犹清看着她,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辞柯才又继续,声音飘忽:“宫里有个新入宫的小才人,同贵妃关系好,待我也很好,很受皇帝喜爱。”

“后来她死了,同样的法子。”

叶犹清心一沉,忽觉得房子有些闷,喘不过气来。

辞柯没有哭,只是在烛火照射下,眼里好像流淌着什么,叶犹清自知自己问到了伤心处,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在床头摸了摸,摸出了一块纸包的糖果子,递到辞柯手中。

辞柯一愣,盯着手里的糖果子发呆。

叶犹清拿过糖果子,拨开糖纸,抬手塞进了女子口中,笑得温和。

“吃点甜的,会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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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一个女子的身影从国公府走出,披着一件米白色长披风,遮住了大部分的脸,一路顺着御街往皇宫而去。

街上还不甚热闹,只有一些早起的摊贩已开始忙碌,辞柯熟练地穿行过小巷,她神情警惕,袖中似乎揣着什么东西。

她已经许久不曾偷偷入宫,便是同姑母断了联系,而有些东西,她必须交到姑母手上,拖延不得。

一路上同往常一样顺利,然而距离皇宫不过一半路程之时,她忽然停下脚步,猛然回头。

身后空荡萧条,小贩都没有几个,一阵风吹过,卷起一些落花和槐树叶。

天色还不是很亮,没有朝霞,朦朦胧胧的天光穿过云层,模糊地笼罩汴京。

辞柯喉咙动了动,像是无事发生似的转回去,继续快走,却在路过一条幽深的小巷时,猛地拐了进去,大步奔跑起来。

方才还暗中跟踪的人见状,急忙从藏身之处跳出,同样一头扎进了巷口,辞柯拼命逃窜,只觉得眼前景物全部在剧烈晃动,身后脚步凌乱,不知有多少个追兵。

她不由得骂了一句,女子玲珑的身影虽然矫健,可到底跑不过有武功之人,没一会儿,那些人的呼吸声便已经近在咫尺。

心肺的收缩愈发剧烈,辞柯眼前已经有些模糊,她知道自己逃不了多久,情急之中看见前方垛着一堆喂马的草,于是冲上前去,用力将草垛推倒,暂时阻隔了追兵。

随后穿过小巷,跑回了御街,身后那些人依旧紧追不舍,粗略估算不下五人,一副誓死将她抓回去的模样。

随着脚步渐渐沉重,呼吸愈发艰难,辞柯心底涌上令人绝望的慌乱。怎么办,偌大的京城,她能跑到哪儿去?

危急时刻,一个以往从不会出现的名字竟下意识侵占了她的脑海。

叶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