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杨主事,”邝埜侧目看了一下身旁坐的红袍老太监,“这位是御马监掌印提督兴安兴公公,还不快上前见礼一下?”
“兴安公公?”杨牧云脑海中灵光乍显,“是他,怪不得看着他这么熟悉。”他心中暗道。
那位红袍老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御马监门口对他冷嘲热讽,将他耍得团团转的那位无名灰衣老监。
见杨牧云看向他时脸色数变,兴安一对花白的浓眉微微一挑,“杨主事,我们又见面了。”
“下官见过兴安公公。”杨牧云忙收敛心神,对着他深施一礼。
“杨主事年轻有为,办事干练,怪不得皇上对你也颇为看重。”兴安看向他时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目光转向邝埜,“邝大人,事情既已办妥,咱家也该回去了,”起身向邝埜微欠了欠身,“告辞!”
“公公慢走——”邝埜也站起身微一拱手,朝杨牧云微微一瞥,“杨主事,随本官送一下兴安公公。”
......
“尚书大人,”目送兴安登上马车后,杨牧云转身向邝埜问道:“昨日您交给下官的差事下官未能办成,请您责罚。”
“昨日的差事啊?”邝埜悠然一笑,目中精光一闪,“杨主事,你年轻有为,办事干练,连兴安公公都是颇为称许的。”呵呵一笑,大袖一拂,飘然而去。
“尚书大人......”这一句话说得杨牧云不禁一愣。
回到兵部职方清吏司的主事房,杨牧云在自己的书案前还未坐定,只见一名书吏进来说道:“主事大人,郎中大人有事要见你。”
“陆裕林要见我?”杨牧云应了一声,心中暗道:“尚书大人刚找过我,郎中大人又要我去相见,今儿这事怎么都凑到一块了?”
......
杨牧云满怀疑惑的进了郎中大人的签押房,只见陆裕林在书案后正襟危坐,一见他便起身说道:“杨主事,你来了!”
“郎中大人,”杨牧云躬身一礼,“您找下官不知有何吩咐?”
“杨主事,坐下说话!”陆裕林面带微笑挥手说道。
杨牧云见他和颜悦色,心中一定,便转身撩襟坐下。
“杨主事刚调来我兵部就立了一大功呀,”陆裕林笑着说道:“如此年轻就功勋卓著,来日必不可限量啊!”
“郎中大人此话何意?”一进来就被顶头上司吹捧了一番,杨牧云有些蒙了。
“杨主事又何必明知故问?”陆裕林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兴安公公都亲自到我们刑部来了,你这一趟差事办得可真是大大露脸了。”
杨牧云越听越糊涂,不禁说道:“郎中大人,昨日下官奉尚书大人之命去御马监讨要一万匹军马,正碰上公公们都去新太仓领取俸米了,结果......”
“结果你就发动京城商贾以一两银子一石米的价格收购公公们的俸米,平息了内廷闹俸的动乱,对此兴安公公特别感激,这不一大早就到兵部来拜访尚书大人了......”陆裕林笑眯眯的说道:“要知道我们兵部以前跟御马监最难打交道了,兵部每次派人去他们那里讨要军马,兴安公公就跟打发叫花子似的,要十匹马能给一匹就不错了。为此尚书大人没少在皇上那里告他们御马监的状......”他越说越是眉飞色舞,“这次兴安公公亲自登门,还带来了一万匹军马的批文,他还在尚书大人面前夸你呢......”说着哈哈一笑。
“我发动商贾以高价收购内廷的俸米?”杨牧云愕然道:“下官初来京城还没几天,不曾认得几人,怎会有如此大的能耐......”
“那商贾们可都是打着你的旗号,”陆裕林眼角一瞥,“你说跟此事没关系,那可就真的很奇怪了......兴安公公说你登门跟他言明此事,他难道还会认错人不成?”陆裕林见他不肯承认,还道他是故意掩饰。
“郎中大人如若没别的事话,下官就回主事房了,”杨牧云起身拱手一礼,“下官那里有公文还待处理,就不奉陪大人了。”
“杨主事,”陆裕林忙扯住他的袍袖,话锋一转说道:“主事房的公事先不用急着去忙,本官这里还有一件大事还须指派你去做。”
“郎中大人请讲!”杨牧云一听又坐回了椅中。
“杨主事请看......”陆裕林说着将几分邸报递了过去。
杨牧云伸手接过,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正统十二年八月十七,虏众数千奇袭大安口,我军民奋勇击敌,虏却,守备王瑛亮率兵追之,在澈河岭遇伏,虏除用弓箭之外,期间竟杂以火铳数十,我军猝不及防,伤亡甚重......”
“鞑子竟然有火铳?”杨牧云读罢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们连造刀枪弓箭的铁料都很是缺乏,如何能造出火铳?再说火药他们又从何处取得?”
陆裕林不答,看了杨牧云一眼,“杨主事再看下去......”
杨牧云又展开一张邸报,“正统十二年八月二十三,虏众万余夜袭冯家堡,指挥佥事罗浩率兵奋力抵之,斩虏甚多,堡下虏尸遍地,虏稍却,复来,战至寅时,忽闻一声巨响,声动天地,堡墙坍塌十余丈,虏蜂拥而入,罗佥事身披数十创,力竭而死,守备千总均战殁,士卒亡者五千余人......”
读至这里,杨牧云眉头紧蹙,抬眼看向陆裕林,“邸报上所写,应该是鞑子在城下埋设炸药,将城墙炸塌,从而导致罗佥事以下官兵数千战死,冯家堡沦陷......”接着沉吟道:“边堡城墙,虽不如宣府大同城高墙厚,可也不会轻易破开,能将城墙炸塌,所需炸药必为不少,鞑子居无定所,如此大量的炸药必不能自己造出,一定是取之于我大明......”见陆裕林微微颔首,心头一沉,一脸凝重的说道:“郎中大人的意思是我大明有人在向鞑子走私军火?”
陆裕林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我大明的将士比之蒙人,所恃的乃是火器的犀利,如今有人将之大量贩卖至塞北,长此以往,我大明将士的优势不再,如何倚仗长城来保卫京师呢?”
“那大人认为是何人在向鞑子走私军火?”杨牧云问道。
“民间是禁止私营军火的,”陆裕林目光变得凝重起来,“如此大量的军火被贩至塞北,应该是......”说道这里话音止住,目光看向杨牧云。
“大人是说我大明军方内部出了内奸?”杨牧云说道。
陆裕林点点头,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军火要运至塞外,要路经重重关隘,层层盘查,如无军方背景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办到。”
“尚书大人知道此事么?”杨牧云问道。
“如此大事,尚书大人又怎会不之闻?”陆裕林说道。
“那尚书大人有没有将此事上奏给皇上?”杨牧云又问。
陆裕林微微摇头,沉声道:“尚书大人如将此事上奏给皇上的话,皇上一定会将此事交给东厂和锦衣卫去办......”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如果那样的话,那些人一定会炮制罪名,将我兵部连根拔起......如此一来,不但案子难破,内外廷之争倒如火如荼的掀起来了。”
“内外廷的争斗竟有这般厉害么?”杨牧云心中暗暗吃惊,脸上不动声色道:“可郎中大人又为何跟我说这些呢?难道你不知道下官也是锦衣卫出身么?”
“可杨主事更是我大明的臣子,一定不会做出这亲者痛而仇者快的事,” 陆裕林面色平静的说道:“昨日的事已证明了杨主事跟其他厂卫出来的人不一样......”顿了一下,缓缓说道:“王振派刺客隐于内廷的公公们之中,趁乱刺杀司礼监秉笔卫炯,意在嫁祸户部,可杨主事在皇上面前将此事一一剖分清楚,使王公公的阴谋难以得逞,避免了一场内外廷之争。不仅如此,你还发动商贾义购内廷公公们的俸米,平息了内廷的不满,朝局因你一人之力而趋于稳定,如此大仁大义,还有何事不能托付呢?”
“郎中大人,”杨牧云听了心中有些感动,“您太抬举下官了,下官惟知尽忠报国而已,你说的下官实在不敢当。”
“如今便有一件大事需要托付给杨主事,”陆裕林有些激动的拱手说道:“邸报上所述之事危及我大明安危,还望杨主事能够暗中探访清楚,将主谋之人揪出,还我大明边关一份安宁。”
“郎中大人,”杨牧云连忙还礼,“此事事关重大,下官初到兵部,人微言轻,一切还不熟悉,恐难当大任。”
“正因如此,杨主事做起此事来才更合适些,” 陆裕林低声说道:“你初来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