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居庸关城

莫不语粗豪的嗓门让那人一怔,看了一眼他和阿列克赛,目中闪过一抹异色,向着他俩身后的于谦和杨牧云说道:“阁下莫非也是要去居庸关么?”

“正是,”于谦正襟回礼道:“此处往东行便是居庸关了,阁下若是不嫌我等脚程慢的话,我等倒愿与阁下一起同行。”

那人向后望了一下排成一长列的牛车,笑了笑一拱手道:“在下的车慢,就不耽误各位的行程了,见谅见谅!”言下之意便是婉拒。

于谦也不勉强,拱了拱手,策马先行。

“请问阁下车上拉得都是皮货么?”杨牧云骑马经过那人之时向他问道。

那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在马上浑身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少年会突然询问自己,略微迟疑了一下便道:“唔,都是关外来的上好皮货,小兄弟要不要过来看一看?”

“不用了。”杨牧云淡淡一笑,策马从他面前而过。

对方似乎要等他们先走,站在那里谁也未动,等他们走到约摸一里开外,长长的牛车队伍才缓缓挪动起来。

“这些行商之人倒挺是辛苦,这么冷的天还到处奔波。”于谦感叹道。

“于大人真的以为他们都是普通的商旅么?”杨牧云唇角一勾笑道。

“牧云莫非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对?”于谦目光一凝问道。

杨牧云不答,向着前面开路的两尊门神问道:“方才那人说车上装的都是皮货,你们怎么看?”

莫不语嘿嘿一笑,扭过头来,“这个俺就不懂了......”

没等他说完,旁边的阿列克赛便哇哩哇啦的张口大说一通。

“他说车上装的确实都是皮货,”莫不语瞅了他一眼,解释道:“他都闻到皮子的腥膻味了,不过......”

“不过什么?”于谦好奇的追问道。

“他说车轮轧过的印记很深,”莫不语道:“如果车上只装皮子的话,车轮在这道路上是轧不出这么深的车辙印的。”

“哦?那车上装得会是什么东西?”于谦看向阿列克赛道。

莫不语把于谦的话翻译成蒙古话给他听,阿列克赛又叽叽咕咕说了一通。

“他说这不好说,如果皮子里夹杂一些金银铜铁的话,这车子就要重很多了。”莫不语说道。

“瞧不出来么?”于谦颇为欣赏的看了阿列克赛一眼,“这个色目人看得还挺仔细的。”转而对杨牧云说道:“你认为这些车子里有夹带?”

“有夹带并没有什么奇怪,”杨牧云笑笑,“千里奔波只为财,很多商旅都会夹带些私货,就拿数月前鞑子走私我大明的甲械军火来说,他们就是把火药放在酒坛子里偷运出京城的。”

“这些人是鞑子?”于谦侧目向后看了看,眉头微皱问道。

“不好说,”杨牧云微微摇头,“我大明往来的胡商甚多,他们不是汉人也很正常。这皮货也是我大明紧俏之物,特别是在冬天,需求量很大。鞑子没有对皮子硝制深加工的技艺,转手卖与我大明的中间商,就可将之裁制成柔软华丽的皮袍、裘衣、皮毯、毡褥,利润可翻上十几甚至几十倍,很多人甘冒风险也愿意往来中原塞北贩运皮货。”

“牧云对商贾之事看来也知之甚详。”于谦有些讶异的说道。

“不瞒大人,”杨牧云说道:“卑职的岳丈便是湖州大商,因此对这行商坐贾之事略之一二。”

“难怪,”于谦点点头,又向后看了一眼,只见那支牛车队伍始终跟自己这边保持一里左右的距离,不疾不徐的跟着,“这些人好像对咱们很是警惕呢!”

“大人想查一查他们的货?”

“老夫倒是很想,”于谦叹息一声,“不过还有重要的事去做,不能有所耽搁,查他们事还是交给居庸关的守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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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地处京师西北,与倒马关、紫荆关、固关并称京西四大关口,有京西锁钥之称。高大壮丽的关城如同巨人屹立在两山夹峙的关口,两边延伸至山上的灰色长城有如巨人的双臂,护持着身后秀丽的河山。由西而东的商旅行人十有**是从此处去往京城。

于谦和杨牧云一行人来到巨大的关城下的时候,关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杨牧云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居庸关城比之前他见过的独石口、镇宁关都要高大雄伟。青灰色的关墙约摸有五六丈高,关墙上高耸的关门楼直插云霄,楼高三层,为重檐歇山顶,四角高高翘起,好似展开的双翼。关城上和关城下都站满了顶盔披甲、握刀持矛的官兵,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边关闻警,这里的盘查也比平时严了很多。在守门将官的吆喝声中,入关的人流缓慢的向前挪动着。

于谦的眉头皱了一下,策马越过关门前长长的队伍直至关口。依照他平时的行事风格是不想如此招摇的,可有事急着过关,他便顾不得许多了。

守门将官见一身穿便服的老者直冲他而来,既不排队,也不下马,便大声喝道:“那个老儿,骑着马乱闯什么,还不快下来。”话音未落,一名士卒快步上前一把拽住了马的辔头,马一惊,前蹄腾空,差点儿没把于谦掀下来。

杨牧云一见不好,左手揪紧罩在身上的皮袍,纵身一跃,落在于谦身侧,右手疾伸,稳稳托在了他的腰间。

“大人......”他张开口,“啪——”肩头吃了一记鞭子。一个满脸横肉的小军官挥鞭指向他,“小子,跟这老儿闯什么闯,还不快滚到后面去......”他话还未说完,只听一声冷哼,“啪啪”左右两边的脸上各吃了一记,愕然看去,一个俊秀无比的少年冷冷的瞪视着他,这两巴掌想必是她打的。

“你......你竟敢打本官,反了反了,”小军官气得涨红了脸,一挥胳膊,“弟兄们,把他给我拿下。”

“呼喇——”一队士卒涌上前来,莫不语、阿列克赛和于谦的亲兵也迎了上去。

“呛啷啷——”刀锋雪亮,互相指向对方。

“你们干什么?”于谦在马上威严的扫视了一圈,“还不快把刀收回去。”

莫不语等人略一迟疑,便收刀回鞘。

此时守门将官分开众人走上前,睇了于谦等人一眼,“你们是什么人?”

于谦翻身下马,行至他的面前,从袖口抽出一份官防递了过去。守门将官目光略一扫视,见上面盖着一个鲜红的兵部大印,心中惕然一惊,脸上立时堆起笑容,“哎哟,失敬失敬,原来是京里面来的大人,耽搁了大人您的行程,怒罪,恕罪。不知此行几位大人,随从几人,还请一一指点出来,下官这就放行。”边说边扭过头去,用连鞘的单刀指着众手下嚷道:“嗳嗳嗳,不开眼的东西,还不快把刀收回去,将鹿砦移开,给大人车驾让路。”

小军官和众士卒唯唯诺诺的收起刀枪,转过身向关门前排队等着入关的人喝道:“你们没听见么?京里来的上官要入关,还不快滚到一边去。”有几个士卒快步奔至关门前,手脚麻利的移开了鹿砦。

“大人,您请!”守门将官向着于谦点头哈腰的笑道:“还有什么需要小的为您效力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于谦皱着眉摆了摆手,“本官来此的事情不必声张,也不可因此扰民。”

“是,是。”

“还有,待会儿有一队贩卖皮货的商旅会由此入关,你要好好盘查一下。”

“是,是,小的明白。”守门将官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

....

入了居庸关关口,杨牧云向着林媚儿一拱手,“媚儿,刚才多谢你了。”

林媚儿俏脸一红,不敢看他,“你还是赶快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了,不然的话受了寒就不好了。”

“唔,知道了。”杨牧云话还未说完,林媚儿已钻进了车里。

“牧云,”于谦在他身旁说道:“过了瓮城,到驿馆里就赶快歇下,好好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气。”

“多谢大人。”杨牧云抽了抽鼻子,心劲儿一松,突然感觉头一晕,有点儿站立不稳的样子。莫不语连忙上前扶住他,“嗳,大人您没事儿吧?”

“我......”杨牧云眼一翻,仰面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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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驿馆,一名身穿青衣的老者正在替杨牧云把脉。于谦、林媚儿、莫不语等人一脸紧张的在旁看着。

老者把了一会儿脉,又伸手掀开杨牧云的眼皮看了看,摇了摇头。

“他现在怎么样了,大夫?”林媚儿忍不住问道。

“这位公子因为连日奔波,不曾好好歇息,气虚体疲......”老者掀开他的衣衫,“你们看,他身上大小伤痕十一处,应该都是旬月之内产生的创口,失血过多,疲劳过甚,又兼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浸泡过,寒衣裹身在风雪中行了好几个时辰,寒湿彻骨,寒气入颅导致晕厥。”叹了口气,“老夫先开几服药试试,醒不醒得来就看他造化了。”说着起身提笔在一张草纸上写起方子来。

“这其中有几副药极为难得,老夫这里没有,”青衣老者指着药方说道:“紫衣草和血莲参你们不妨出去找找,居庸关城南来北往的药商很多,城中几个大的药铺应该会有。”

“多谢先生了,”于谦向他拱拱手,“我这就派人去抓药。”

“还有,”青衣老者叮嘱道:“门窗一定要关紧,万不可透入一丝寒气,屋内多置火盆,让他多多发汗,把体内的寒气逼出来。”

....

于谦送青衣老者出去后,林媚儿深深的凝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杨牧云,咬了咬樱唇,冲莫不语说道:“你在这里照顾他,我去抓药,要是他有什么闪失,我......我可不饶你。”说着眼圈红了。

“林姑娘放心,”莫不语拍着胸口,“要是俺出了啥差错,就把俺这颗大脑袋拧下来给你!”

“我要你这颗头作什么?”林媚儿瞪了他一眼,“仔细点儿也就是了,你听着,我回来之前你不能离开他身边半步。”

“是,俺一定钉在这里,就是屙屎撒尿也不离开半步。”

听他说的腌臜粗俗,林媚儿秀眉一蹙,幽然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屋子。

林媚儿出门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脚步咚咚直响,转身侧目一看,是阿列克赛。

“林,”阿列克赛冲着林媚儿抚胸一躬,“请让我跟你一起去,救主人或许我能帮得上忙。”他说的是蒙古语,跟林媚儿交流起来没有障碍。

“你跟不语一起留在这儿照顾牧云......”

“不不不,”阿列克赛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照顾主人莫不语他一个人就行了,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我出去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林媚儿心中一阵好笑,但又拗不过他,便点点头答应了。

....

居庸关城地处京师和西北往来的咽喉要冲,往来商旅众多,商业发达、交通便利,因此市面十分繁华。商号、当铺、油铺、药店、珠宝店、茶肆、酒馆应有尽有。街道上除了中原百姓外,还有各地的商人,其中不乏金发碧眼的胡商,因此这里人见到阿列克赛的一副色目人的相貌并没有感到太惊异。阿列克赛紧紧护在林媚儿身边,好像怕她受到什么冲撞和伤害。

看着他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样子,林媚儿心下恍然,“原来他把我当成是杨牧云的女人了,保护主人的女人,原是他分所应当的事。”心念及此,却没有感到一丝着恼,反而心里涌起阵阵甜意,“这个冤家,偏偏那样去救人,这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他。”想着想着,自己的嘴唇仿佛有些发烫起来,竖起纤细的手指轻抚了一下,心中顿感一阵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