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五章 阜成门外
清晨,京师九门前扬起一片狂沙,这是斡剌特骑兵将要进攻的前奏。明军将士们的神经开始绷紧,虽然之前德胜门获胜极大的鼓舞了明军的士气,可毕竟敌人的威胁还在,还不能掉以轻心。
阜成门守将顾兴祖,是开国功臣镇远侯顾成之孙。自小生活优渥,虽然出身将家,却没打过什么硬仗。袭爵后,第一次担任总兵官出现在广西的平叛战场上,面对乌合之众的蛮兵,他打得也并不轻松。幸运的是,仗打到一半蛮兵出现了内讧,大批人众主动放下武器过来归降,让他躺赢了一场胜利。
宣德初年,交趾局势糜烂,明军被黎利的军队困在了东关城中(也就是后来的安南东京)。宣德帝下旨让他带兵赴援,可这位功勋家族的三世祖却畏缩不前,眼睁睁的看着东关城陷落而无所作为。
宣德帝大怒,削去他的爵位,将他逮捕下狱。可这位顾侯爷打仗的本事没有,投机钻营倒很在行,经过一番打点,不过在牢里蹲了一年多,便被放了出来。
后来朱祁镇继位后,他又搭上了王振这条线,混得又风生水起。不但恢复了镇远侯的爵位,还担任了五军营的左哨军总兵官,如果天下太平,他就能一直风光下去。谁知天降横祸,蒙古各部联合起来进犯大明,朱祁镇御驾亲征,顾兴祖也在军中。土木堡之战,他躲在死人堆里捡回一条命回到京师。由于大敌当前,新继位的朱祁钰听从了于谦的劝谏,没有追究他的罪过,而是降为副总兵了事。
根据这位顾侯爷的履历,于谦是不放心让他独当一面的,因此让孙镗和他一起守阜成门。孙镗是一员骁将,之前在南方跟随陈懋围剿流贼叶宗留,获得金华、乌龙岭大捷,后被召入京师。
顾兴祖名义上是阜成门主将,可孙镗一直未把他放在眼里,两人一见面便是一阵互怼。
面对斡剌特人的小股疑兵,孙镗要求主动出战。顾兴祖反对,认为应该静待对方来攻。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展开了撕逼。
“孙佥事,”顾兴祖说道:“敌方态势未明,我们还是以静制动,静观待变的好。”
孙镗很不以为然,“顾侯爷此言差矣,鞑子以小股骑兵挑衅,我们应主动出击将他们消灭,以提振我军士气。况昨日尚书大人在德胜门与鞑子一战,大获全胜。可见鞑子也没什么了不起,只要我等奋勇拼杀,定教他们有来无回。”乜了顾兴祖一眼,“我听说土木堡之战,顾侯爷也在其中。你如此畏战,不会是被鞑子吓破了胆吧?”
听得他一番调侃,气得顾兴祖面皮泛紫,“孙佥事立功心切,那本侯就不拦阻了,请便!”
孙镗冷笑一声,纵身上马,率领三千骑兵向着当面的斡剌特人冲了过去。
这三千骑兵是跟随他征剿叶宗留的精锐,在南方与义军交战时,他率领骑兵一阵冲锋,缺少马匹的义军往往抵挡不住,四散溃逃。这次面对斡剌特人,他仍旧一马当先。在这位孙佥事眼中,斡剌特人昨日在德胜门被于谦打败,定然士气大沮,自己将之击败不再话下。
事情的发展也印证了孙镗所料,游荡在阜成门外的数百斡剌特骑兵在孙镗所部的一阵冲杀下,抵挡不住,四散溃逃。
......
“什么?竟然有人主动杀出来了?”也先闻报眉峰一凝,嗅到了一丝战机,急问:“在哪里?”
“阜成门,”前来禀报的士卒道:“我军撤退时,明人死咬着不放,已跟过来了。”
“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三千人。”
也先眼中冷厉的目光一闪,单手作了刀切的动作,“吃掉他!”
......
一支利箭射中了一名斡剌特骑兵的后心,他惨叫着栽下马来。
孙镗兴奋的端起弓箭瞄准了另一个目标,弓弦声响,又一名斡剌特骑兵应声落马。
“大人,”他的一名手下道:“我们已经追出老远了,还是赶快返回吧!”
“急什么?”孙镗不以为意的说道:“鞑子应该已经无心恋战了,准备撤逃,我们应该杀过去,直捣他们的大帐,活捉也先!”
“大人,我们可只有几千人呐!”他的部下提醒他道。
“怕什么?当年李靖袭取定襄,不也只有三千骑兵么?兵贵精不贵多......”孙镗的目光扫视了一众部下,大声道:“弟兄们,立功就在今日,随我冲啊!”
数千明军骑兵呐喊着一路向西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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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胜门外,于谦目送眼前的斡剌特骑兵逶迤而去,勒令部下不得擅动。
“其它城门情形如何?”他向巡视官问道。
“一切如常,”巡视官顿了顿话音一转,“不过守阜成门的孙佥事率军主动出击,将当面小股之敌击败。”
“哦?”于谦眉头一皱,“是顾兴祖让他主动出击的?”
“回大人,”巡视官道:“孙佥事根本不听顾侯爷的,是他擅自带兵出击。”
“什么?”于谦一惊,“那他现在撤回来了么?”
......
“只阜成门主动出击与敌交战?”杨牧云闻听后倒吸一口凉气,“快,召集人手,随我去阜成门。”
杨牧云率领五城兵马司的一队人马,共计千余人。匆匆赶到了阜成门,却看到顾兴祖正在城门楼上,不禁感到一阵诧异。上前拱了拱手,便开门见山的问道:“顾侯爷,于大人有令,所有将士一律在城门外御敌,您怎么入到城内了?”
顾兴祖有些不屑的乜了杨牧云一眼,心说你这小子,拿着一根鸡毛当令箭,不过一小小郎中也敢教训起本侯爷来了。下巴一扬,语带轻蔑地说道:“这兵将不都在城外摆着么?本侯在这城门楼上,才能居高临下,更好的指挥将士们御敌啊!再者说了,孙佥事就在城外,本侯也不好掣他的肘啊!”
杨牧云脸色微变,“那孙佥事呢?”
“他呀......”顾兴祖拉长了语调说道:“已率军向西杀过去了,现在想来已攻破鞑子大营了吧?”语气中带着幸灾乐祸之意。
“什么?这么说城外的兵马现在已无人指挥了?”杨牧云面色一沉,厉声道:“顾侯爷,于大人可是下了军令的,出城将士不得无故擅离职守。而且于大人以身作则,亲自率兵在德胜门外御敌。无论如何凶险他都没有后撤一步......你这样做,不怕有违军法吗?”
“杨牧云,”顾兴祖眯起了眼,“你一个小小郎中居然也敢教训起本侯来,本侯带兵打仗时,你还没出生呢?也敢与本侯论起军法?”
杨牧云不再跟他废话,大声道:“顾兴祖有违军令,没有上命擅离职守,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你敢!”顾兴祖一挥手,身边的亲兵护卫纷纷拔刀上前,将他护在后面。
双方一时僵持在那儿。
“杨牧云,”顾兴祖唇角一掀,“本侯不与你计较,你现在就退下吧!”
“顾兴祖,你想造反?”杨牧云目光盯着他道。
“杨牧云,你别不知好歹,”顾兴祖与他对视,“在这京师还没你说话的资格,你冒犯本侯,本侯现在便可以将你抓起来,在皇上面前参你一个大不敬之罪......”话还未说完,忽然眼前一花,一支锋锐的钢刺已抵在他的咽喉处。
他的众亲兵护卫大惊,待转过身时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娇叱道:“都别动,否则我就刺穿他的喉咙!”制住顾兴祖的正是林媚儿。
众亲兵护卫面面相觑,正不知所措时,就听顾兴祖颤声道:“都退下,快......”他的亲信忙远远的退至一边。
顾兴祖喉头滚动了一下,目光看着杨牧云道:“杨牧云,快让你的人放开本侯!”
杨牧云却是一笑,“顾侯爷,得罪了,你违抗军令,擅自入城。下官秉承于大人之命,对违抗军令者概不姑息......”面色一沉,“把他押下去,交给朱大人关入锦衣卫诏狱里去,听候发落!”
“是!”上来几名军汉用绳索把这位镇远侯捆了个结实。
顾兴祖一哆嗦,大声道:“杨牧云,你大胆,我可是大明开国功臣之后,你这样对我,我不能与你干休,走着瞧......”声嘶力竭的叫嚣,却早被人押下了城门楼。
“你可捅了个大篓子,”林媚儿朝杨牧云眨眨眼,“要知道这些勋臣贵戚都是不好惹的,要是皇上网开一面,不治他的罪,他就要报复你了。”
杨牧云笑了笑,“现在哪还顾得了这些,大敌当前,如果不明令禁止,还怎么守卫京师呢?”
“那现在怎么办?”林媚儿问道:“主将已被你拿下,现在外面的兵将可都无人统领了。”
杨牧云沉吟片刻,说了句,“走,开城门!”
阜成门缓缓打开后,城外的兵将惊奇的发现,出来的是一位年纪甚轻的官员,从面相上看最多不过十七八岁。
杨牧云昂首阔步的走到那些兵将面前,朗声道:“你们的指挥呢?让他们快来见本官。”
不多时,两名全身披挂的将领过来与杨牧云相见。
他们其中一个是湖广兵的指挥使葛威,另一位是南直隶兵的指挥使吕浩。
互通官阶姓名之后,杨牧云不再废话,“顾兴祖违抗军令,擅自入城,本官已命人将其拿下送至锦衣卫诏狱关押。现在由本官暂时统领你们,二位指挥,现在你们就各归本阵,听候本官号令。”
葛威与吕浩互相对视了一眼,齐声道:“愿遵杨大人号令。”心说这位杨大人年纪不大,做事却雷厉风行,连顾兴祖这有爵位的功勋之后说拿便拿下了,还关入了锦衣卫的诏狱......当即收起了小觑之心,神态恭谨起来。
杨牧云一脸肃然的吩咐道:“你们赶快派人命孙佥事速速撤回......就说这是于大人的命令。”
“是!”葛吕二人齐声应道。
而他们却不知道,孙镗和他的部下已陷入了斡剌特人的重围,想回撤已很难了。
......
看看围着层层叠叠的斡剌特骑兵,孙镗暗暗心惊,知道中了他们的圈套。可为今之计,只有奋勇拼杀,杀出一条血路突围了。可他率领部下几经冲杀,却都被拦了下来。对方骑兵越涌越多,眼看身边的部下一个个倒下,孙镗心急如焚,开始后悔之前不该一路追击,现在追悔莫及。
“大哥,”伯颜帖木儿得意的对观战的也先说道:“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这些明人尽数吃掉了。”
“不,”也先缓缓摇头,“我若是你,就慢慢跟他们耗着,然后诱使明人来救,再一支支的吃掉他们的救兵。”
伯颜帖木儿一怔,随即道:“还是大哥高明......可要是其他的明人不来救他们怎么办?”
也先的目光露出一丝寒意,“那就留几个人,让他们逃回去,我们随后掩杀。只要突破一处,那么全城的防御就会全部瓦解。”
......
葛吕二人向杨牧云报告了孙镗被围的消息,杨牧云没有下令派兵救援,而是命他们率领各自部下严阵以待,提防斡剌特人的进攻。
在几经苦战之后,孙镗的三千骑兵折损大半,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忽然发现围困的斡剌特人阵中露出了一条缝隙。他再不迟疑,连忙率领仅剩的几百名部下朝着这条缝隙猛冲过去。
一阵拼杀过后,他们终于沿着这条缝隙撕开了一个口子,冲出重围。可斡剌特人紧紧跟在他们后面,怎么也摆不脱。
经过一阵狂奔,阜成门遥遥在望。孙镗拼命打马疾驰,他多么希望有人过来接应啊!
可是,阜成门前的万余将士已排成整齐的军阵,最前的几排军列已端起火铳,拉满了弓弩,对准了自己这个方向。
“他们要干什么?”孙镗心一沉,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
“指挥大人,”一些将领眼望着黑压压疾冲而来的骑兵,向葛威和吕浩说道:“孙佥事他们也在里面啊!”
“杨大人已经下令,”葛威和吕浩面沉似水的吩咐道:“不管是谁,冲过一箭之地必须射杀。不然鞑子骑兵冲过来,死的就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