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四）

李人杰热情如火地招呼卢连海坐下，对妻子笑道：“太太，文昌要娶的是连海家的女儿。她女儿在杭州女子高中上过学，长得也十分清秀，是不错的人选。”

果真如此！如同晴天霹雳，站在内室的李翠仙身子骨摇了摇。

她的儿子要和卢连海的女儿成亲！

李翠仙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想起年轻时的往事，她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这是不是因为卢连海得不到她的报复？可这世上，哪有父亲拿亲生女儿一生的幸福来报复的？与其说报复，不如说是为了实现心愿，他没有得到的人，那么，让自己的女儿得到她的儿子也是好的，但是等等，李翠仙很快发现不对劲，纳闷地想，卢连海并不知道文昌是她的大儿子啊！

李翠仙一肚子的问号。

大哥肯定没有将自己儿子是养子的事实告诉卢连海，这是男人的自尊。”

李翠仙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身处迷宫。

卢连海笑着把仙儿的照片递到李人杰手里，李人杰也把文昌的照片递给卢连海。

双方的家长就这样完成了相亲仪式。

那个时候，两个年轻人结婚，在婚前并不需要见面，一切全由各自的家长做主，叫做盲婚。

所以才导致了卢仙儿和李文昌的悲剧。

李人杰看了看仙儿的照片，内心十分满意，夸奖道：“不错，果然长得十分漂亮，早就听说卢老板的女儿是我们杭州城的美女，果然名不虚传呐——”他把卢仙儿的照片递给太太。

大太太也赞不绝口，娶到个有钱又漂亮的儿媳妇，每个婆婆都会高兴。

卢连海也看了看李文昌的照片，对李人杰夸奖道：“令郎一表人才，书卷气扑面而来，正是卢某佳婿的人选！”

李翠仙站在内室，呆呆地看着堂屋发生的这一切，一开始，她还能听清他们的谈话，可是到了后面，她只看到他们的嘴在一张一合，满脸堆着笑，互相吹捧，但是她听不到声音了，再然后，李人杰夫妻送走卢连海，回到内室。

李人杰把儿媳妇的照片递给木呆呆的李翠仙。

李翠仙缓缓地接过，仔细地端详着照片上的小姑娘，大眼白肤，小小的瓜子脸，虽然照片上的脸只有指甲大小，但也能看出是一个美女。她心里想到这是卢连海的女儿，当年，自己没有嫁给卢连海，欠他一份人情，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儿子会娶卢连海的女儿。

难道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注定？

只是——

李翠仙又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照片，只觉得照片上的小女孩十分面熟，好像在哪见过，可是一时之间，她又想不起来。

她皱着眉头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李人杰看了李翠仙一眼，心满意足地笑笑，对她问道：“妹妹，这门亲事，你觉得怎么样。”

李翠仙轻道：“卢连海当年——他会不会另有所图？”

哈哈哈，哈哈哈，李人杰放声大笑，对妹妹说道：“他图什么？他又不知道我儿子就是你儿子，卢老板是个痴情人呐，当年，他没有得到你，现在却让他的女儿和我的儿子成亲，他终究还是偿了心愿，与我们李家攀上了亲家！”

李翠仙抬起头来，觉得兄长是钱迷心窍，现在眼里只有卢连海的财富。

“大哥，当年，爹娘可是强烈反对你娶木匠之女，也强烈反对我嫁木匠的！”

当年，她和陈儒双双跪在父母面前，表达他们的爱情，陈儒也真诚地献上了自己想与她成亲的诚意，央求二老成全，然而，换来的是父母的怒骂和毒打，所以她才不得不和陈儒在月黑风黑之夜私奔的。

这一跑就是二十年！父母心生憎恶，与她断了关系，不认她这个女儿，而她呢，离开娘家就是几十年，爹娘过世时她都不知道！

没想到，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此时此刻，李家居然穷到要与木匠的后代成亲了。

陈儒和卢连海都是木匠，可是陈儒却受到了李家非人的对待，卢连海却被奉为上宾，兄长以与他结亲为荣。

人生真是讽刺啊。

李翠仙思着想着，百感交集。

李人杰听到妹妹的话，大眼一瞪，不满地说道：“妹妹，现在都民国了，前清那些老规矩该丢了啊！再说，我们家可不能和当年比，卢老板呢，也不再是小木匠，而是杭州城排得起名号的大老板，民国最红火的是什么，是办实业的企业家！懂不懂？”

虽然他不服气，当年的穷酸小木匠踩到他的上头了，可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卢掌柜攀上亲家，以后不但是他，就是文昌也终生有靠了。

李翠仙只好低了头，退后一步，轻轻地说道：“我懂了，哥，嫂子，文昌是你们养大的，他的婚事就你们做主吧，挺好的，我没意见。”

哈哈哈，哈哈哈，李人杰放声大笑，满意畅快地说道：“没意见就好，那这门婚事成了，挑选个吉日就娶进门来吧。”

“好好。”

李翠仙如同一只鸽子，温驯地答应下来，内心却渐渐升起一阵隐忧，说不清道不明的，她总觉得照片上的姑娘在哪见过，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李人杰得到了妹妹的同意之后，心里高兴，等到李翠仙离去，他便拿着女孩的照片到了书房。

书房里，一身白色长袍的李文昌在温书，大清朝早就不存在了，可他仍然像从前一样梳着光光的月亮头，留着长长的辫子。李文昌斯文俊秀，身材清瘦，是最像秀才的秀才，他读书的样子安静极了，安静到好像他身边的一切事物也跟着他变得静悄悄似的，四周安静得李人杰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他站在书房门口，慈爱地看着用功读书的儿子，心里得意地想到，现在袁世凯在北京要登基当皇帝，文昌这么用功，一旦科考恢复，文昌非中个状元不可！

到时候，他们李家有钱有名，那么就翻身了。

所以现在，不管是儿女的婚事，还是时局的大环境，都非常称李人杰的意，他心里高兴极了。

“文昌——”李人杰慈爱地叫了一声儿子的名字，笑眯眯地大步迈进了书房。

李文昌才从里抬起头来，看着李人杰，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爹，温驯得像只绵羊，等李人杰发话。

李人杰微笑着在儿子对面坐下，把手中的照片递给他，对他说道：“这个姑娘你看看——”

李文昌征了一下，不知道父亲的意思，不过他还是听话地接过照片看了看，心里不由一愣，这照片上的姑娘不就是之前在杭州女子高中的校门外，跟他争辫国学强还是西学强的丫头吗？怎么父亲有她的照片？！

李文昌又仔细地看了照片几眼，抬起头来，对李人杰问道：“父亲，照片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