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四）

陈文志是贫苦出身，一切以节俭为重。知道世路难行钱作马，一个人要想一辈子活得顺顺利利，就要像呵护生命一样呵护自己的财富。如果一开始，他和楼家明一起来上海，他肯定会反对他这样做，毕竟，在没有赚一分钱的情况下，就把摊子铺这么大，砸下血本下去，是很不明智的做法。

现在他们面临的情况就是，如家明所说，如果得罪了那个可怕的客户，不做这笔生意了，很可能他们在上海呆不下去，只能收拾行李灰溜溜地回杭州，那么，在上海请的工人，租的店面厂子，每个月支付的人工工资，这些花出去的钱全部打了水漂，是赔个精光了。

陈文志面现忧愁，他对家明问道：“老爷子知道这件事吗？”

家明摇摇头，仍旧伏在文志肩头，哽咽着说道：“我不敢说。我爹年纪大了，我原想创业成功，大把大把的赚钱让他高兴，可是现在，我还没有赚到一分钱，就要把他半辈子的身家赔进去，文志，怎么办，怎么办？”

家明吓得浑身发抖，面色发白。

文志的心一个劲往下沉，他心想着，楼老爷子是不是年纪大糊涂了？他任由着家明这样胡乱花钱创业，真是太不智了，他情不自禁地想到，当时任由着女儿跟他来上海，现在想来，也是十分不智的做法。

看来，老爷子真的糊涂了。

如果双鸿泰因为这个订单关门大吉，那么楼家就要破产了！

文志痛苦地闭上眼睛，楼老爷子对他有恩，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楼家就这样破败下去。

家明仍旧伏在文志的肩膀，身体仿佛处在高烧当中，暴冷暴热，瑟瑟发抖，他对文志抽噎着说道：“最可怕的是，如果拒绝了那个客户，我，还有你，甚至我妹，我爹娘，总之，我在上海的任何一个亲人朋友，很有可能性命不保。”

什么？如果晴天霹雳，陈文志听得面色发白，他紧紧抿着嘴唇，瞪大眼睛看着楼家明。大不了生意不做，赔掉楼家半生财富，怎么现在还扯上性命了？！

家明像个孩子似的躲在陈文志的肩头不肯面对，陈文志双手如同铁钳，手上用力，把楼家明扶了起来，这个时候，陈文志已经做不到心平气和了，他与大小姐何其无辜，千里迢迢来到上海，这半年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怎么今天，刚刚与家明重逢，就要赔上性命？这这，简直太荒唐了！

陈文志扶着楼家明坐直了，两个人面对面，陈文志的眼睛瞪得铜铃大，他厉声道：“家明，那个客户到底是谁？你说清楚！”楼家明的嘴唇在颤抖，全身也在发抖，他哆嗦着说道：“上海人人都说，他杀人如麻。”

杀人如麻？！

陈文志的眼睛睁了睁，面色苍白如纸。

“性格古怪，动辄得绺。”

性格古怪，动辄得绺？

陈文志连嘴唇都失去所有血色。

楼家明吓得气息微弱，嘴唇颤抖，仿佛含了滚烫的热油，他对文志说道：“当时我来上海，刚刚办好厂子，就去抢订单，这个单，上海的木雕家具厂无人接单，我觉得奇怪，可是当时我太想赚钱，赚大钱了，所以没有迟疑，一口气接下单子了。”

陈文志皱起眉头，没错，上海所有的本地厂子不敢接这个订单，这个事情本身就透着古怪，家明人生地不熟的，刚来上海，就这样接做生意，是非常不明智的。

唉——

陈文志皱着眉头，看着楼家明，如同站在迷雾当中。家明哭道：“我接到单后，那个客户要我与他见面。见面时我才知道他是谁！”说到这里，楼家明猛地抬起头来，眼里都是恐惧。

陈文志心想楼家明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他和他都见过不少大人物，比如孙中珊先生，宋氏三姐妹，可是为什么说起上海一个客户，他怕成这样？！这个客户到底是谁？

陈文志心里焦急，更紧地握住楼家明的胳膊，双手如同铁钳一般，几乎是对他低吼道：“你到底快说啊，那客户是谁？”楼家明哆嗦着嘴唇，对陈文志结结巴巴地回道：“杜，杜月笙。”

什么？如同轰雷炸顶，陈文志十分震惊，他松开自己的手，楼家明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再次软倒在地上。

来上海也半年了，平时听人谈起，陈文志也知道杜月笙是何许人物。他可是上海青帮的老大，青帮又是何许组织，那是上海黑帮，人人闻风丧胆，畏之如虎。

陈文志从来没有想到，他欢欢喜喜地与楼家明来上海办厂，第一笔生意的大客户居然是上海的青帮老大。

这这这，确实太可怕了！

陈文志面白如雪，整个人仿佛受到巨大的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与楼家明重逢之后，他总是显得心事重重，恐惧痛苦，现在知道原因了。

楼家明又点起一根烟，抽了一口，对陈文志沙哑说道：“我当时看到是杜先生，吓都吓死了。结果他还提了建慎德堂的两个要求，每个要求都难于登天，而且给我说工期是一年，如果一年完不成，就要我全家人的性命！“

陈文志听到这里，身体一抖。

这是家明无知闯下的大祸！

听闻杜先生杀人如麻，而且杀人不需要理由，不管白道黑道，听到他的名字，比见了黑白无常还要害怕。

所以他对家明说如果一年完不成别墅，要杀家明全家，陈文志不可能不相信。

现在怎么办？

陈文志低下头来，只觉得心头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铅板。

楼家明对陈文志哑声说道：“所以文志，你说，我敢去找杜先生，对他说，他的两个要求太高，我达不到要求，不接他这个别墅了。我敢去说吗？他的身上随时有枪，而且是好几把，枪又不长眼。他的保镖的身上也随时有枪，他有很多保镖，保镖身上有好几把枪，我如果去找杜先生，我就是去送死！文志，我年纪轻轻，壮志未酬，我不想死，不想死啊！”家明的声音中又带着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