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六）

房间里只剩下楼家月和陈文志两个人。四周静悄悄的，彼此的心跳都能听到。

楼家月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小脸红得如同秋天的苹果，她偷偷看陈文志一眼，只觉得此时此刻的他，拿着电报，如同石头人一般，一动不动，仿佛失去思想和灵魂。

四周静寂得可怕。

家月心头小鹿乱撞，慌慌地想，文志肯定很难过吧，如刀的现实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叫他不要回望过去。

她想安慰他，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陈文志的痛苦无声无息，就像大海一样，他拿着的那片薄薄的电报，如同拿着的是烧红的铁片，双手颤抖不止。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楼家月只觉得自己站得双脚麻木，她陪陈文志静静地站在房间里，大哥要是知道她像个傻子一样，陪着陈文志发呆，估计会笑话她吧。

家月脸上微微烧红，如同天边的晚霞，她想了想，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对陈文志温柔地唤道：“文志——”

这个时候的陈文志好像聋了，傻了，哑了，他一动不动，如同老僧入定，仿佛没有听见楼家月的话语。

外面清脆的鸟鸣，更加称托出房间内的安静。

无奈之下，楼家月只好提高自己的音量，叫了一声：“陈文志——”

陈文志才如梦初醒，拉回风筝般放远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刚才他好像做了一个美梦，梦里面是陈家村的山山水水，小时候的他和小时候的仙儿在山野树林间奔跑着，就像两只灵巧的小鹿。他给她采野菊花，抓野兔，欢声笑语如同银铃一样洒满小路。后来，两个人爬到树上去，就像两只灵活的猴子，站在枝桠上挥动双臂欢呼。

那个时候，他们都相信他们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天长地久，那个时候，他们都相信在未来整个世界属于他们。

直到大小姐将他唤醒。

往事并不如烟，它永远地刻在他的心里，如同烙印，可是这份电报，又残酷地告诉他，往事已经如烟飘散。

陈文志立马一张俊脸激辣辣红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擦了擦涌出来的眼泪，此时此刻，自己的脸，就像一本打开的书吧，上面什么表情都展露无遗，可不能让大小姐看了笑话去！

楼家月一颗心怦怦狂跳，如同胸腔里住了一只跳蚤，她努力笑了笑，看了看窗外金灿灿的阳光。

香樟树的树叶，如同一只快活的手，在窗口摇晃。

现在是六月份了，初夏是无比美好的季节，各种树木的新叶子比赛似的长出来，新绿，浅绿，深绿，在阳光下焕发出钻石般的光芒，各种花儿也竞相开放，红的，白的，紫的，黄的，如同少女的花裙子，总之，外面的大自然就像公园一般美丽。

家月定定神，对陈文志温和地问道：“是老家来的电报吗？”

“是。”陈文志声音嗓哑，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就像一个没事人似的。

自己心底的爱恋永远是一个秘密，必须深深藏起来。

“老家什么消息？”家月明知故问，不然，话题没法展开。

陈文志清清嗓子，努力笑了笑，依然没有从伤心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他沙哑着嗓子回道：“是你爹拍来的电报。”他把手上的电报递给大小姐，可是想到一会她会看到仙儿生子的消息，又有些迟疑，手往回缩，停滞在半空，不过后来一想，这是她爹拍来的电服，她有资格看的。

因此，定定神，把电报再次递了过去。

楼家月假模假样的看了一下，看到“卢仙儿产子，女儿”她的心仍然像刀扎一样难受。

这个卢仙儿，仿佛是妖灵，她永远存在于文志的心间。

不过语气仍然装作充满喜悦的，楼家月笑道：“文志，恭喜啊，你做舅舅了，时间过得真快！”

陈文志努力笑笑，回道：“是啊，我当舅舅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家月向前一步，对他笑道：“还记得吗？一年前，你为了让你大哥心安，叫我扮作你的未婚妻去你大哥家，如今回想起来，这些事情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历历在目。”

陈文志一征，看着大小姐整齐洁白的牙齿，感慨道：“是啊，一切栩栩如生，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不说大小姐扮他未婚妻的事，就说他和仙儿小时候的事，也像昨天刚刚发生的。

他都不明白，这些时间都到哪去了，不知不觉，一下子就当舅舅了！

窗外的风，打着旋儿，从他们面前经过，仿佛在应和他们的疑问：“时光都去哪儿了？时光都去哪儿了？”

楼家月看到陈文志仍旧难过，只好又笑道：“自从我来上海后，只要有机会，我就打电报告诉爹，让他多多照顾李家，所以文志，你放心吧，我爹娘留在后方，你大哥大嫂一家就不用担心。”

什么？陈文志心里一征，闪电般地抬起头来，眼睛瞪得铜铃大，他震惊地看向大小姐。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奇怪，为什么楼老爷子总是在给上海拍的电报里，告诉他们，他把李家照顾得很好。

陈文志一直存疑，后来心想，是因为楼老爷子高风亮节，情商高，把他陈文志的亲戚当成他自己的亲戚，所以知道他人在上海，照顾不了后方，因此替他照顾了。

如今才发现，楼老爷子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大小姐的叮嘱！

陈文志呆呆地看着楼家月，心里掠过一阵又一阵的暖流，她是多么细心又体贴的女孩子啊，简直少见得像沙漠中的珍珠。

家月被陈文志长时间地看着，只好低下头来，一张脸红得像新娘的盖头，十分的不好意思。

空气甜得像蜜，能拉出糖丝来。

陈文志依旧感激地看着楼家月，对她真诚地致谢：“大小姐，谢谢你，我一直奇怪老爷子人那么好，原来是他听你的话。”

家月笑了笑，对陈文志谦虚地说道：“唉呀，你为了双鸿泰拼尽全力，我哪能让后方的事让你操心，我答应你们管着厂子，自然要做到最好，所以你放心吧。”

陈文志笑笑，只是眼神仍旧十分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