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九）

然后，陈文志趁楼家月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抱起昏睡在一边的复兴，逃一般地去了另外一个房间，反锁房门，唤醒孩子，给她喂药。

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效率快到，他简直如同冷血无情的野兽。

等到楼家月抱着大宝追到房间，在外面发疯一般的砸门时，陈文志已经把药给复兴喂下了。

他将喝完药的复兴放在床上躺平，然后打开了房门。

阳光射了进来。

楼家月看到空空的药碗，以及复兴嘴角残留的药汁，她软倒在地，哭得肝肠寸断。

三天后，大宝因为没有按时服药，夭折了。

复兴活了过来。

但是天花的后遗症很严重，原本美丽娇嫩，就像春天鲜花般的复兴，现在满脸的麻子。

她变得敏感自卑。

渐渐长大的她，知道舅舅为了救她，牺牲了大宝，她感激舅舅，也心疼失去大宝的舅妈，但是她开始恨自己的爹娘。

楼家月直接气得病倒，躺在床上，天天以泪洗面。

她不敢去面对儿子的葬礼，陈文志和楼家明给大宝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然后放在一个小木盒里，送到一座草木葱茏的山上，挖个坑把他埋了。

大宝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只有两岁，甚至连名字也没有一个。

两个男人从山上下来，往家里走的时候，陈文志的眼泪就一直没干过。

谁不心疼自己的儿子？

楼家明看他一眼，对他叹息着说道：“文志，当年，如果你我不把那大笔的财富捐给国家，大宝就不会这样了——”

陈文志咬着牙，眼泪疯流。

他后悔吗，不，不后悔。大宝没了，这是命。与他捐军饷无关。

楼家明叹息一声，眉心皱成一个结，继续说道：“后来，家里没钱了，只能保一个小孩，你要是选择保大宝，大宝也还能活着。文志啊，虎毒都不食子，你为了别人家的小孩，就这样舍弃自己的亲生儿子，你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对于文志的选择，家明也是很有意见的。大宝不在了，他这个舅舅特别伤心。

陈文志不出声，埋头走路，他紧闭的牙齿将嘴唇咬出血。

家明说的每一句话就像鞭子似的，抽打在他的身上，让他痛彻心扉。

事情如果重新来一遍，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当时，他选择保复兴，给复兴喂药，是抱着侥幸心理的，想着大宝是男孩，吃了几个月的药，就算后面不按时服药了，也能慢慢好起来，毕竟天花吃不吃药关系不大，结果没想到——

大宝，爸爸对不起你！

陈文志的眼泪疯狂地流。

山里的风呜呜地吼叫着，仿佛在怪责陈文志冷血无情。

楼家明看到陈文志哭得像个泪人，自己心里也难受，对他沙声说道：“好了，我理解你，尊重你，我不怪你了，但是文志，我告诉你，这几年，你伤了我妹妹的心，你小心你们的感情出问题！”

陈文志心里一沉，眼泪更多了。

自从大宝过世后，家月就再也不跟他说话了，或者说更早一点，当他从她的手里抢过药碗，喂给复兴过，家月就不搭理他了。

陈文志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发黑，如同矿井，伸手不见五指。张妈小声地告诉他，家月没有吃饭。

陈文志在心底叹息一声，端着饭菜走进卧室，就看到家月半坐在床头，面色苍白如纸，手上拿着大宝小时候的一件衣裳，在那里不停地掉眼泪。

陈文志一阵心疼愧疚，走到家月身边坐下，对她劝慰道：“家月，我把大宝葬在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你放心吧，等到我们回杭州的时候，我就把他带回杭州，葬在陈家村我爹娘身边，呜——”说到这里，他自己也伤心地哭起来。

人到中年，才觉得人生的苦难没有尽头！他在大宝的身上倾尽了他全部的父爱，可是现在大宝走了，他的心都不知道如何安放？

楼家月像是一个聋子，好像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陈文志擦了擦眼泪，对楼家月安慰道：“家月，你看你的肚子这么大了，宝宝马上要出生了。孩子走了，但他马上会回来的，他会换一种方式陪在我们身边，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楼家月干脆躺下来，侧过身子，将一个冰冷的背部对着陈文志，仍旧不说话。

她仿佛哑了。

四周冷极了，如同冰窖。自从大宝走后，这个家就愁云惨雾，不像一个家了。

陈文志知道，随着大宝的逝世，他和楼家月那原本亲密无间相互信任相互依赖的夫妻关系也伤逝了。

温暖的家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家月，只能指望以后慢慢补偿了。

陈文志慢慢地站起来，看着冰冷的饭菜，无能为力感像潮水一般涌来，几乎让他窒息。

家月不肯原谅他，他在心底叹息一声，一个人去书房睡了。

上帝关上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

艺华盛的生意慢慢从无到有，终于有了收入，他们在香港身无分文贫困潦倒的生活，随着艺华盛在香港站稳了脚跟，终于结束了。

订单像雪片似的飞来。

艺华盛在香港积累了名气，开始客似云来。

陈文志和楼家明每天忙着艺华盛的生意。

家明吸取上海的教训，这次在香港没有把摊子铺得太大。艺华盛没有自己的工人，需要工人时就去临时找，这样省去了工匠的工钱，大大地节约了成本。

因此，艺华盛开如财源滚滚。

财富在迅速地累积。

几个月后，楼家月生了双胞胎，一儿一女。

听到消息，陈文志喜极而泣，消沉的家月再次当了母亲，文志心里升起希望，家月应该可以走出失去大宝的伤痛了。

她的两个嫂嫂说，家月的肚子原本很小的，看着是单胎的样子，可是后来，大宝过世后，肚子就像吹了气的变得特别大，成了双胞胎，她们告诉楼家月，说是大宝再次来找妈妈了！

家月每每听到这里，就心如刀割，眼泪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