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初见
(三十七)
一个人生活充实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一转眼,秋天到来。陈家村仿佛画家打翻了颜料盘,枫树红得像火,银杏黄得似金,梧桐树的叶子像一只只褐色的蝴蝶,在半空中飞舞,天空蓝得像深山的湖水,朵朵白云仿佛那肥胖的羔羊,懒洋洋地在蓝色的天幕上散步。
秋天真是一个美丽的季节!
陈文志跟了师傅学习半年了,他的手艺每天都在进步,可谓是突飞猛进,日新月异。外面的世界轰轰烈烈,八国联军侵华,清政府没完没了地割地赔款,一些爱图志士开始寻找救国图存的法子,可是消息闭塞,陈家村的人仍旧过着他们桃源般的生活,种地、做活、收工回家等等。
这一天晚上,在师父家做木雕摆件累了,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月光如梦,照得四周如同白昼,陈文志干脆站起来,走出小房间,到院子里去散步。
师父家有一个后花园,师娘虽然为人吝啬,但是不要钱的花花草草也种了一大堆,白天忙种地,晚上忙着替师父出活,几乎没有闲暇的时候,因此,来到师父家一年半了,陈文志从来没有逛过后花园。
今天月色正好,他又疲倦至极,便想逛逛后花园,活动活动筋骨,这样一想着,便已经信步到了花园,花园里静悄悄的,萤火虫如同天上的星星,在打着灯笼,静悄悄的飞舞,比起夏天的热情如火,它们好像已经有些疲倦,急需找个地方休息似的,花园里种着许多黄色白色的小雏菊,在明亮的月光下,它们的花朵美丽极了,不但美,而且香,透过如梦的月光,陈文志仿佛看到那花香如同一阵阵白色的雾,升腾到半空中,让他沉醉不己。
原来,世界这么美好。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想起学艺半年,雕刻了无数花鸟虫草,却没有见过小雏菊。关于菊花的雕法,只有那种上得了台面的大朵大朵的皇菊,这种小雏菊,压根没有。
他静静地思索着,其实小雏菊也很清新可爱啊,比如这种白色的,陈文志俯下身子摘下一朵小白雏菊观察着,他在月光下仔细地端详着它,思量着如何通过刻刀将它的美呈现在木头上,白色的小雏菊是八朵白色的小花瓣,中间是黄色的花心,近看去,似一个小小的太阳。陈文志心想,假若有一天,他有能力了,他一定要把这美丽的小雏菊搬到木雕作品里去,让它有一席之位,这世间万物都是极其可爱的,都可以通过加工升华,让它们成为艺术品!
有了这个想法,陈文志内心激动万分,他的脸上焕发出异彩,眼睛像星星般发亮,他心想,这是个胆大的想法吗?不,他完全可以做到的!他现在学习的所有木雕手艺,也是从无到有,先人开创出来的,那么,以后这增补工作,自然可以由他这个后人独立完成。
陈文志正在那里兴奋地畅想着,内心升起一股豪情,突然听到幽幽的一声叹息,陈文志吓了一大跳,清醒过来。他看了看四周,想着自己是不是半夜见了鬼?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讲鬼故事,后花园最容易在夜晚出现妖精鬼魅,比如狐狸精,花妖,女鬼啦等等。
这样一想着,年仅九岁的陈文志便有些害怕起来,只觉得后背发凉,阴风阵阵。四周很安静,他想着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因此耳朵出现了幻听,他决定回房去休息,刚刚挪动脚步,便又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唉——”
陈文志一激灵,便知道不是自己的幻听,这个声音是真实存在的,就在他附近,而且是一个年轻女子。
他的面色变得苍白,额头开始渗出冷汗,一颗心突突地狂跳着,不会真的有花妖女鬼吧?他壮着胆子,沉声喝道:“是谁?”
对方“咯咯”地笑了笑,声音清脆如同檐间风铃,娇声问道:“你又是谁?”
陈文志呆了呆,没想到声音如此好听,简直就像音乐一般,听到这美妙的女子声音,内心居然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他仿佛不得不回答她的问话似的,老实回答道:“我是梅师傅的徒弟,这是梅师傅家。”
“老梅啊——”对方老气横秋地念叨一声,刚想再说话——
陈文志有些生气,打断她的话语,喝道:“他是我师父,不许你没礼貌!”
女孩又咯咯地笑起来,简直如同活泼的云雀,笑够了之后,她对他说道:“我从小就叫他老梅啊,我爹爹就是这样叫他的。”
什么?听她的话语,好像她不是师傅家的人。
陈文志十分震惊,一个年轻的女孩,不是师父家的人,却住在师父家。真是好生奇怪!因此他大声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女孩又嘻嘻笑起来,对文志调皮道:“我是鬼啊,半夜三更的,女鬼啊——”
风吹树影,寒风阵阵,树梢如同怪兽,发出“呜呜”的叫声,陈文志倒没有被她吓到,大声道:“你再这样顽皮,我大声叫人啦?”
女孩害怕了,开始求饶:“别别,我是人,不是鬼。”
“那你走出来让我看看。”陈文志听说她是人,内心不再害怕,镇定了一下自己,命令道。
“我倒是想走出来,可我走不出来,唉——”女孩的语气可怜巴巴的,委屈至极。
陈文志更加迷惑不解,一个人怎么可能走不出来,难道?他问道:“你的腿有残疾?”
女孩又笑了起来,说道:“傻瓜,我就在你附近,你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你,因为,我们中间隔着一道高墙哩。”
这个时候,陈文志才发现他站在一堵围墙旁边,这墙高约五米,几乎是三个成年人的高度,上面还镶着碎玻璃等尖刺,难道那女孩在围墙的另一边?
围墙的另一边可是卢宅啊!难道卢宅现在住人了?
陈文志呆呆地站在月色中,夜风徐来,让他一阵颤栗,围墙另一侧的女孩咳嗽起来,在半夜里,听到她持续的咳嗽声,未免显得吓人。
关于卢宅上梁礼的记忆又如同潮水般涌到陈文志的心头,美轮美奂,金碧辉煌,在他的心里,皇帝大概住的就是卢宅那样的房子。
早就听说杭州城的有钱老板要把生病的女儿送到卢宅来养病,这半年来,他忙着学手艺,只有看到卢宅时,才会想起听来的消息。难道她就是?
陈文志对她问道:“你是这卢宅的主人?”他从小生在陈家村,长在陈家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美妙动听的女孩声音,而且陈家村的小女孩她们说的都是陈家村的土话,像这样讲好听官话的女孩,肯定不是陈家村的人。
女孩止住咳嗽,轻轻笑了一下,对他回道:“不,我爹爹才是。”
果然,陈文志点点头,对她问道:“你就是那个生病的女孩儿?”
“你怎么知道我生了病,咳咳咳——”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听说的,卢宅上梁礼的时候,我来找师父。听说你爹为了给你在乡下养病盖的这卢宅。”
“没错,我爹爹待我很好,只可惜我这身体不生气,咳咳咳——”
“那你们来了我们村多久?”
“快一个月了。”
“要呆多久回去。”
“不知道,爹娘说等我病好了就可以回去。”女孩的语气很迷茫。
啊?陈文志愣了一下,关心地说道:“你生的什么病?”怪不得在夜风中那样剧烈地咳嗽,说话声音也不大,有时候,说了一句话就要中间停一下,大概是疲劳气喘的缘故。
“不知道,在城里一直治不好,大夫说是怪病,能不能好只能看造化,让我到乡下来静养。”女孩的语气渐渐变得悲伤恐惧,和先前的欢声笑语,判若两人。
陈文志莫名地有些心疼,将手放在高墙上,安慰她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谢谢。”女孩道了谢,沉默了一会,对他骄傲地说道:“梅师傅是我爹爹的工人,他是我们家几百个木匠里面的一个。我家有好几个厂,叫连海营记,我爹爹大名叫卢连海,所以厂子用他的名字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