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

陈文志买了一辆黑色的大车，雇了一个司机，一个保姆，专门负责接送孩子。

每天上下学，司机保姆带着五个孩子，浩浩荡荡的，如同一支队伍，黑色大车有流线型的身材，就像一头巨型怪兽，车身在阳光下像钻石般闪闪发光，看上去气派非凡。

后来整个街的人都知道，这是艺华盛陈家的孩子！

因为以上的这些成就，陈文志对于手工艺人的前途和地位信心大增，他现在开始经常念一句话，那是陈家村的方言“没有钞票勿用愁，泥板（瓦工具）斧头（木工具）往外流”。

因为念得次数多了，楼家月听得耳朵起茧了，不由内心好奇，想着哪天要找文志问个清楚，他神神叨叨地总念这句话为的是什么。

这一天傍晚，两个人吃完晚饭，陈文志拿着一本书，坐在儿子陈华盛的身边，看他练毛笔字，贵族学校就是贵族学校，儿子年纪小小，毛笔字已经写得有模有样了，陈文志心里高兴，对于儿子的学业成绩十分满意，儿子写一个字，他就念一句：“好！没有钞票勿用愁，泥板斧头往外流”说完得意地笑两声，又继续美滋滋地看儿子练字。

陈华盛看了陈文志一眼，大眼扑闪扑闪的，迷惑不解地问道：“爹爹，你念的是什么呀，什么泥板斧头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陈文志就笑了，解释道：“这斧头啊，是爹爹做木匠的工具。这泥板啊，是爹爹的老乡做瓦匠的工具。”

这个时候，家月也笑道：“听你念了无数遍，我也早就想问了，你现在成了大生意人，在香港也是有身份有地位，一天到晚，念什么泥板斧头，什么意思呢？”

她心想，文志多半是起了乡愁了，如今想来，他们来香港也几年了。如今事业有成，安下家来，这藏在心底的乡愁，反倒如烟似雾，时时萦绕在心头，变得更浓了。

陈文志笑眯眯地抬起头来，一脸的幸福知足，他深情看着爱妻，内心如同食了蜜一般，甜丝丝的。他现在志得意满，十分高兴，与此同时，浓浓的乡愁也油然而生，他用回忆的口吻说道：“家月哪，‘没有钞票勿用愁，泥板斧头往外流’，这句话是陈家村的谚语，你听不懂吗？”

家月摇摇头，南方是十里不同音，所以她作为从北京迁到杭州来的女孩，更加听不懂陈文志的家乡话。

她顽皮地笑道：“南方人说话好听，就像音乐，可是就是听不懂。”

陈文志点点头，对楼家月说道：“对，我想起来了，你其实不算南方人，你是北京人，你是后来因为战乱，迁到杭州来的，没关系，你听不懂，我解释给你听。”

他的心里充满了往事的回忆。

过去的岁月，就像那小溪，缓缓唱着歌儿，流经他的心田。

不知不觉间，已经匆匆若干年，可是小时候学艺的往事，如今回想起来，仍旧历历在目，就像昨天发生的事情。

家月微笑地点点头，走到陈文志身边，温柔地坐好，外面的张妈看到他们一家人还没有睡，便送进来一壶热腾腾的红茶，又拿起来几式精致的点心。

房间里的灯是一种蟹壳黄，显得十分的温馨浪漫。桌子上的插花，是洁白芬芬的百合，花香如同轻纱，笼盖四周。

家月喝了一口暖暖的红茶，看看四周，一双可爱的孩子，贴心能干专一的男人，富裕的家境，她情不自禁地觉得幸福，一个女人做到她这份上，也算心满意足，别无遗憾事了。

她现在什么都拥有了，家月思着想着，怀着爱慕与欣赏之心看着陈文志，自家男人事业有成，对她又一心一意，虽然现在是香港有头有脸的人物，据说外面很多女人看上了他，争先恐后地想往陈文志身上扑，但是文志都拒绝了，因此，家月非常高兴。

她年轻时的爱情愿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一生只爱一个人，一世只怀一种愁”，也全部实现了！

她幸福地叹口气，含着甜甜的笑，看着陈文志，对他极其温柔地说道：“我认真听着哩，你说啊。”

陈文志笑了笑，眼里都是对故乡的浓浓思念，此时此刻，虽然身在香港，一颗心却早己生出翅膀，飞向了家乡。

他喃喃地说道：“我小时候跟着师父学艺，一开始，师父就教我这句话，‘没有钞票勿用愁，泥板斧头往外流’。意思是说，没有钱不要紧，拿着泥板，斧头到外面去讨生活吧，只要会瓦匠木匠这个手艺，就不愁吃不饱饭哩。”

陈文志说到这里，因为想起视他如亲生儿子的师父，脸上有了幸福的笑。他的心中温暖，但愿师父他老人家一切健康平安吧。

家月点了点头，嘴角上扬，笑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呀。”

陈文志摇摇头，轻笑道：“对啊，家月，对于这句话，我以前是不太相信的，如果当木匠，瓦匠，能够想要多少钱就赚多少钱的话，为什么陈家村的村民世世代代受穷受苦呢？对于这个问题，我可困扰了很多年呢。”

楼家月张了张嘴，本想说，做手艺人哪能赚到称心如愿的财富，但是看到文志高兴，不想扫他的心，便仍旧沉默了。

陈文志回忆着往日的时光，继续缓缓地说道：“小时候，身边所有的人也告诉我，手艺人是下九流，一辈子不会有出息的，手艺再好，也至多混个温饱。”

家月在心里说道，是啊。手艺人一辈子要是能混个温饱，也是极其勤快的手艺人，如果偷懒，又学艺不精的话，可能连吃饭都能问题。

“家月，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放弃进城读书的机会，跟着村里的师傅学做木匠，不知多少人笑我傻呢。我自己一直也很纠结，很动摇，所以前些年，我一直过得很压抑，你嫁给我之后，我身上的压力更大了，简直像座山一样。”

听到这里，家月抿嘴笑了，对陈文志说道：“我又不是公主，你干嘛压力这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