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二十六）

人生充满苦难，可是这世间，也仍然有很多美好的存在啊。

对于楼家月来说，只要生活中有一点点甜，她就能坚强地活下去，如同植物一般，平时坚强乐观，不动声色，保存实力，等到机会来了，便会野蛮生长。

此时此刻，她就如同寒冬中的植物，在拼命地保存实力，争取她和艺志两个人在炮火与硝烟中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才有奇迹。

如果死了，那么，一切都是浮云。人生划上句号，还谈什么呢？

楼家月就这样思着想着，如同海绵吸水似的吸取着勇气，终于，她的双脚恢复了力气，身体不再摇晃，她拼尽全力，终于成功地推动了陈艺志的轮椅。

从房间到地下室，只有几米的距离，但是楼家月到达地下室却仿佛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但是不管怎么样，她和艺志总算平安到达了。

然而，下到地下室去，只有一个往下面走的台阶，轮椅无法通过，楼家明只能把轮椅先搁置在地面上，然后抱着陈艺志，一级一级地走下楼梯。然后，把陈艺志平安地送到地下室之后，她才能重新回来把轮椅也带到地下室，毕竟放在地面上，如果轮椅被炸毁了，艺志的出行就更加困难了。

外面火光冲天，炮声隆隆，如果动作慢了，很可能前功尽弃，两个人只有死路一条。

她感觉，她和陈艺志，就像两只在洪水中拼命逃生的小蚂蚁。

陈艺志闭着眼，流着泪，一次又一次央告道：“家月，你不要管我，自己到地下室去，请你让我死吧，让我死吧，我不想活了。”

楼家月仿佛没听见，她相信陈艺志的偏瘫只是暂时的，所以他的心灰意冷也是暂时的。她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汗滴，快速地低下头，蹲下身，看着陈艺志，和陈艺志说了自己的打算，陈艺志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如同一个木头人似的，任她说着话，好像没有听见，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央告她，让他死，不要管他。

楼家月俯下身，打算将陈艺志抱起来，可是陈艺志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在从前，甚至是一个铁汉似的人物，他可不是一个三岁小孩，陈艺志对于楼家月来说，像山一样沉重。因此，楼家月用尽全力，尝试了三次，也仍然无法将陈艺志抱起来。

抱不动，怎么办？

楼家月听着外面的炮声，一颗心如同烈火灼烧，她看看火光冲天的外面，果断地转过身，蹲在陈艺志面前，对他挥手劝道：“艺志，我抱不动你，快，你伏到我背上来，我背你到地下室去！”

此时此刻，对于楼家月来说，刚才送别大哥大嫂的场景已经消失，对孩子的牵挂也烟消云散，眼前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躲到地下室去，保住她和陈艺志的性命！

家月心想，留下来陪伴艺志，是多么明智的决定啊！如果她没有选择留下来，此时此刻，艺志早就死在鬼子的炸弹下了！就算多年后，她能平安回到香港找艺志，也只能在一堆断壁颓垣中找到一堆支离破碎的骸骨。

这个时候，陈艺志才稍微正常了一些，他定了定神，对楼家月说道：“家月，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背着我到地下室去，可是你是背不动我的，你还是自己到地下室去，让我死了吧，我知道我这辈子欠你太多了，只能下辈子偿还了！”

陈艺志说完这些话，对家月微微一笑，楼家月正在因为他这个突然出现的微笑出神， 如果施魔法一般，陈艺志的手上突然多了一把刻刀，他将刻刀的刀尖对准自己的心脏，快速地插了下去。

他决定以死来让楼家月解脱，只有他死了，家月才可以活下去。她那么坚强乐观，那么聪明能干，如果她死了，就算在炮火中，她也能平安顺利地逃出香港，去新加坡寻找家明和孩子。

楼家月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刻刀，鲜血从她白嫩的手心涌了出来，陈艺志想用力推开开，楼家月心中发急，干脆拼尽全力，朝着陈艺志压了下去。

结果“卟通”一声，两个人都倒了下去，刻刀摔脱出手，陈艺志平安了。

陈艺志意识到自杀没有成功，楼家月救了自己，只能默默地流泪。

楼家月顾不得擦试手上的鲜血，流着眼泪，再次伸手扶起陈艺志，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他，使劲地挥着手，示意他伏到她的背上，她带着哭腔央求说道：“艺志，我和你在一起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情，今天就算我求你，快，伏到我背上来，我能背得动，咱们是夫妻，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陈艺志仍旧在摇头拒绝。

楼家月对他继续哭着劝道：“陈艺志，我知道你很累，很痛苦，很绝望，你一心寻死，可是陈艺志，你别忘了，你是一个超有担当和责任的人，你曾经不放弃你大哥一家，你曾经不放弃那些逃难的工人可是现在，你要放弃你自己？！你要放弃我和孩子？！你想让我成为寡妇？！你想让孩子失去爸爸？！陈艺志，你变了，我不答应，你听到没有，我不答应！”

陈艺志呆住了。

外面的炮声更响了，房屋在摇屋，更大的砖头和碎片掉落下来。有一块砸在楼家月额头上，她的额头破了，鲜血直流，可是她血流披面，却浑然不觉。

陈艺志看得动容。

在一片尘土激起的迷雾中，陈艺志再也受不了楼家月带着哭喊的劝说，他老实地伏到了楼家月的背上。

当陈艺志的身体伏到楼家月背上时，她仿佛看到了希望，她停止哭泣，精神一振，努力笑了一下，然后拼尽全身的力气，缓缓站了起来，背着陈艺志，如同背着一座大山，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挪向地下室。

两个人的身体几乎把地下室的入口全部堵住。

陈艺志在流泪，他的泪水打湿了家月背上的衣衫。

他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会比男人坚强那么多，女人的生命就好像杂草一般，哪怕是在乱世，也千方百计地努力活着，什么样的苦难，也不会让她们对生命失望，什么样的打击也不会让她们想到放弃生命，她们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的努力活着，活下去，活下去，然后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