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三十一）

柳井相田身后的日本士兵开枪了。

“砰砰砰”的枪声，如同死神的脚步，楼家月吓得抱头蹲下，泪流满面。

柳井相田大喝一声，“不许开枪！”

枪声止了，陈艺志已经摔倒在地，胳膊中了子弹，流血不止。

这几个月来，他苦心积虑，把棺材雕刻得如此精美富丽，无非就是了解柳井相田这个日本人，他对中国的木雕手艺非常痴迷，他把棺材雕得出神入化，柳井相田来到他家后，自然会控制不住地走向前欣赏，这样他刺杀他的机会就有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万万没想到，刺刀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他中弹受伤倒地，柳井相田安然无恙，而他多半就是死路一条了。被暗杀的柳井相田肯定会怒火中烧，很快，他就会死在鬼子的乱枪之下。

陈艺志面若死灰，闭目等死。

楼家月哭着爬向前，哆嗦着双手抱起陈艺志，查看着他的枪眼，她伸出手，徒劳地想用手给陈艺志止血，却发现那鲜血如同泉涌一般，怎么止也止不住。

楼家月绝望地对他哭道：“艺志，要死我们一起死！”

她刚开始以为陈艺志躲在棺材里，是贪生怕死，妄想日本人找不到他，躲过一劫，现在才明白过来，他是想利用躲在棺材的机会，对柳井相田发动突然袭击。如果他临死前，杀了柳井相田，也是一件极其快意的事情，一命抵一命，作为一个中国人，临死前杀了一个十罪不赫的日本将领，他死了也不亏。

艺志真勇敢啊！

但是万万没想到刀子再快，也干不过子弹，他终究是失败了。

陈艺志面黄如纸，一心等死。楼家月看了一眼摔落在地的刻刀，那是一把木雕刻刀，是陈艺志工具箱里的一把，柳井相田胸前的衣服被刻刀划破，皮肤出了一点血，但是也仅止于此了。

以一人之力，与一支军队对抗，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柳井相田定了定神，对陈艺志说道：“陈先生，我仰慕你的才学，一直敬你重你，没想到，你却要刺杀我——”

陈艺志猛地睁开眼，怒目瞪视着柳井相田，对他咬牙说道：“我毕生所学，绝对不会送给日本人，死也要带走！”

柳井相田明白过来，笑了笑，指了指那幅雕刻精美的棺材，对陈艺志说道：“所以你雕了这幅棺材，把你毕生所学的手艺全部雕刻在里面，是不是？”

陈艺志没有回答柳井相田的话，没错，毕生所学全部雕刻进棺材，死也要死在里面。

他深情且愧疚地看着楼家月，对她用沙哑的嗓子说道：“家月，看来，我们夫妻一场，今日要缘尽了。是我拖累了你，家月，请你抱我进棺材，我想死在里面。”

此时此刻，对于陈艺志来说，柳井相田消失了，日本士兵也消失了，他只想平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他临走的时候，唯一的心愿，就是有他的木雕手艺给他陪葬。

楼家月泪流满面，她点点头，伸出手，抱着受伤的陈艺志，一步一步走向棺材。

脚步沉重如大地，瘦弱的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摔倒。

柳井相田睁大了眼睛，他无法相信，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国女子居然可以抱起一个成年男人。

他无法相信，中国人也有如此充满气节与贞烈的。在他的印象中，中国人猥琐丑陋，胆小如鼠。所以他一直认为，东亚病夫的中国人亡国灭种是应该的，恶劣的基因就应该在地球上消失，可是今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中国人，他们美丽勇敢，才华惊人，充满骨气。

柳井相田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内心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他身后的士兵端着枪，枪口对准陈艺志和楼家月。

死神来了，四周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鲜血从陈艺志的枪眼处涌出来，如同小河似的，流了一地。

楼家月知道，陈艺志刺杀了柳井相田，没有成功。接下来，等待他们夫妻的，只有死亡，她打算一会日本士兵开枪的时候，她就伏在陈艺志的身上，夫妻俩同时赴死。

不能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柳井相田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夫妻的伉俪情深，深深地打动了他。

陈艺志带着伤在棺材里躺好，楼家月流着眼泪，轻轻地说道：“艺志，不管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你放心。”她紧紧地握着陈艺志的手，身子伏在棺材上面，两个人静静地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柳井相田清清嗓子，带着最后一线希望，对陈艺志说道：“陈先生，你刚才刺杀我，我想也是一时愤激所致，我并不生气，我真是十分欣赏你的木雕手艺，今天，如果你答应替我雕刻《源氏物语》，我就放你和你夫人一条生路。”

他心里得意地想，这世上，哪有人不怕死？就算陈艺志不怕死，他夫人也不怕死吗？他们明明夫妻情深，陈艺志会看在他夫人的性命上，也会答应吧。

陈艺志原本闭着眼睛，听到这里，眼皮动了动，又是《源氏物语》！柳井相田真是到死也不放手，他冷冷地说道：“我是不会给日本人雕刻任何东西的，柳井相田，你死了这条心吧。开枪吧。”

柳井相田如同被人当众掌掴，脸皮紫涨起来，他怒声道：“真是不识好歹！”

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人自己想死，谁也救不了他。

陈艺志鼻子里冷哼一声，闭上眼睛，静待死亡。

柳井相田换了一条思路，看了陈氏夫妇一眼，冷冰冰地说道：“陈先生，你以为你爱国，可是你们的国家，爱你们吗？”

柳井相田还想说服陈艺志，他微笑道：“你那么多才多艺，如果成了日本人，会成为日本的骄傲，如果陈先生愿意加入日本国，我会负责替先生引荐。”

陈艺志气得大喊起来：“你快闭嘴，我陈某，活着是中国人，死了是中国鬼，开枪吧！”

柳井相田只觉得滔天怒火腾空而起，想这个陈艺志真是榆木疙疙瘩，明明有活着的机会，却不珍惜。

那就不要怪他了！

一个日本小将向前，对柳井相田说道：“将军，不如遂了他们夫妻的愿吧，这样不把大日本帝国放在眼里的中国人，留下来也是祸害。”

柳井相田举起双手，迟疑着，纠结着。

他讨厌陈艺志的性格，但是他又极其欣赏他的才华。

这样一个有天赋的人就这样年纪轻轻地死去，这是整个世界艺术史的损失！

四周一片静寂。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听到一声“不许开枪！”一条人影如同闪电似地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