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心结

(四百三十六)

陈艺志心有所感,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扶着白色的栏杆,任由海风吹着他的头发和衣角。

此时此刻,坐在船上,他莫名地想起在很多年以前,曾经有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向他提出,只要他愿意到她父亲的厂里去当工匠,他们就会出国留学,坐船去,两个人一起,那个时候,他年轻英俊,她青春美丽,她笑起来极美,如同小仙子,而他年少自负,对于未来,充满信心。

而此时此刻,那个女孩,已经消失在时光的河流里了,他们长年失去联系,不知对方生死。站在他身边,搂着他胳膊,面带欢欣与期待的是另一个女人,她是他的妻,她和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很多年,她为他生了三个孩子,活了两个。

人到中年,因为战乱,他总算不得己的出国了。

可是当年的期待与憧憬,全部没有实现。如今真的出国了,内心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

他怅惘地想,新加坡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他在那边,又会生活得如何?

难道人一辈子,真的要一直逃下去吗,逃难逃难不停地逃难。等到新加坡有了战争时,他们又逃往哪里呢?

他倦了,累了,绝望了。

一颗心已经结满厚茧。

生活在乱世,呕心沥血打拼的事业,不过是建在流沙上的城堡,一阵潮水涌上来,就全没了。

他已经厌倦于在流沙上打造城堡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当初要留在香港寻死的原因,现在他的身体康复了,感动于楼家兄妹的付出,记挂于自己对孩子的责任,他答应与他们同去新加坡。

可是他的心仍是死的,没有复活。

身如槁木,心似死灰,如今身体槁木逢春,恢复了健康,可是心灵的春天呢,什么时候会真正到来?

陈艺志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此时此刻,是傍晚,辉煌的落日染红了海水,把白色的栏杆也染成了一遍金色。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在夕阳的斜照下,海水如同钻石般闪闪发光。

四周的景色美得像童话。

海上落日,那样美丽,那样动人心弦!

陈艺志赞叹着大自然的美景,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是茫然的,痛苦的。

他的身体不再疲倦,但是他的内心充满绝望,如同玻璃瓶里的苍蝇,不管如何扑腾翅膀,就是找不到出路。眼前是歧路连着歧路,无路的岔路口,他如同站在十字街头,四周车来车往,十分危险,而他不知何去何从。

这个国家到底还有没有希望?

她怎么可以让她的子民一直逃下去,逃难逃难,何时是个尽头呢?!

他不想在流沙上打造城堡了,一想到几年后又要离开新加坡重新开始,他就失去了创业的热情。

奄奄一息,一颗心如同失了水的植物,明知一切是悲剧的轮回,便无论如何振作不起来。

既然一切注定了要结束,不如不要开始。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陈艺志皱着头眉,痛苦地思索着,他的心绪起伏不平。

楼家月发现陈艺志面白如纸,看着一望无限的海面发呆,她轻轻地推了推陈艺志的胳膊,对他好奇关心地问道:“艺志,你在想什么?”

陈艺志才收回风筝般放远的思绪,低头看了看楼家月,对她微微一笑,慢慢说道:“没有想什么。”

他答应楼家月和楼家明,要重新振作,但是他的心仍旧振作不起来,因为他如同坐牢的人,找不到出路和方向。

他不想一直逃下去,因为如果一直逃难下去的话,所谓的事业,也不过是空花水月。因为一场战争,就全部摧毁,最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样看来,他的人生,或者说战乱中的人生,就像一个巨人不停地推着石头上坡,石头一次又一次滚下来,永远不会到达山坡。

乱世下的人,如同蝼蚁,乱世下的人生,是一场悲剧!

陈艺志思着想着,面白如纸,内心混乱如麻,思绪一阵阵痛苦不堪。

楼家月却笑了笑,因为她灿烂的笑容,她美丽的脸亮了亮,充满了期待,她轻轻地说道:“艺志,你说新加坡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比香港好吗?肯定比香港大吧!”语气充满期待。

两个人坐着船离开香港,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就感觉自己的心胸都开阔起来,如今回首从前的往事,在香港的地几年,就好像自己在蜗壳里生活了好几年似的哩。

在香港呆久了,如今舒手舒脚地到外面来,就再也不想回到那个狭小局促的香港去了。

楼家月是容易幸福的女人,此时此刻的她,因为逃离战乱,人身获得暂时的安全,便身心愉快。

陈艺志心绪如麻,漫不经心地说道:“肯定比香港大,新加坡可是一个国家。”

对于新加坡,他也一无所知。

家明现在又睡觉去了,不在他们身边。所以夫妻俩只能胡乱猜测着。

楼家月笑了笑,更紧地搂住陈艺志的肩膀,亲热地说道:“艺志哪,我心里很高兴,躲空袭躲了几个月,我们死里逃生,活着来新加坡了,孩子们在新加坡等我们了!我好想念儿子和女儿呀,你不知道,我们离别的时候,儿子就像个小傻瓜似的,什么都不知道,还对我笑呢,只有丫头,哭得跟什么似的,等到了新加坡,看到两个孩子,我一定要把他们紧紧抱在怀里,每个孩子都亲一百下!”

楼家月的内心已经充满了一个小母亲的浓浓思念之情。

陈艺志看着楼家月,知道她这个时候是陌生的,她不理解自己,她只惦念着孩子。他最佩服家月的一点是,她是那么坚强乐观,只要有孩子,就好像植物有了阳光,再苦再难的境遇,她都无所谓。这个时候,他甚至有些羡慕楼家月,女人真容易幸福啊,给她们一点点甜,就可以一次次跌倒又站起来,捱过苦难的人生。

而他不行,他有巨大的精神上的痛苦,他的人生失去信仰和方向,此时此刻的他,一片茫然,只觉得再奋斗也是无用的,因此只要战争不结束,一切的一切,都是建在风沙上的,消逝得会很快。而逃难,会如同轮回,隔几年就重演。

香港不是家,即将去往的新加坡也不是家。

女人可以为孩子坚强快乐地活着,但男人不行。

这个时候,一个胖胖的小女孩朝着楼家月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模样和神情有点像陈爱月,楼家月无比欢喜,立马蹲下身伸开两只手迎了上去。

孩子的母亲跟在孩子身后,家月拉着孩子的手,抱起孩子,高兴地与孩子母亲攀谈起来。

大家都是女人,又都作了母亲,有很多共同语言。陈艺志变得清静下来,他看到家月找到了自己的乐子,便自个人沿着甲板慢慢走远开来。

心里愁肠百结,找不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