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陈文志站在山路上欣赏了一会百合花，想采一把给仙儿作为谢礼，因此，不顾山坡陡峭，拨开丛生的荆棘，千方百计地爬上山，采了一大把雪白芬芳的野百合。

他用布抱百合花包住，偷偷地藏在自己房间里，等到半晚约定的时间，他才拿了花飞快地去送给仙儿。

果然，一直不能出门的仙儿收到野百合花十分高兴，她像只快乐的小鸟，一迭声地感谢，并且反复赞美着，深深地闻着，直说好香好香，和园子里种植的家花就是不一样，她能闻到大自然的气息。

但当她看到从洞内升出来的文志的手，上面布满荆棘扎出来的血点和伤口时，不由征住了。

她惊呼道：“你受伤了？”

文志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被刺破了皮，不碍事。”

“你帮我采花时扎破的吗？”仙儿十分感动。

文志笑笑不作声，因为不想邀功，这种小事不足挂齿，但是他又不想撒谎，因此，只能沉默。

因为他的不爱说话，仙儿更喜欢他了。

从此后，卢仙儿隔三差五就叫厨娘给陈文志做好吃的，各种大鱼大肉，鸡鸭火腿地送给他，以及送给他家人补充营养。

文志呢，次数多了，不好意思，推辞不肯再收下了。

聪明的仙儿就说道：“唉呀，其实是我占了便宜，文志，你看啊，我不能出门，身体又不好，我送你一点吃的，你送我山野间的花花果果，把陈家村的新鲜空气和山野风光都带回来给我了，你陪我聊天，送我野花，让我十分高兴。我最近觉得自己身体好多了，也许不用多久，我的病就会全好了！到时候不但是我要感谢你，甚至我爹爹都要感谢你了，我爹爹曾经说过，谁要是能给我把病治好，送他金山银山都可以，所以我送你一点吃的算什么，如果你真要觉得过意不去，你就经常摘点野花野果送我吧。”

文志想想也对，毕竟他最希望仙儿身体能康复，因此，两个人互赠礼物的情谊就一直进行下去。

春天到了，陈文志给仙儿送过红艳艳的桃花，雪白白的梨花，粉嘟嘟的杏花，金灿灿的迎春花，夏天到了，文志给仙儿送过香喷喷的栀子花，艳丽娇美的荷花，碧绿可爱的莲蓬，雪白肥胖的莲藕，到了秋天，他又给她送山野间的各种野花野果，什么金灿灿的野菊花，红通通的野柿子，还有她最爱的雪白芬芬的野百合花。

每一次，仙儿都非常高兴。

而陈文志呢，在仙儿的大方投喂下，渐渐长高长胖了，比起从前，他精神了许多，英俊了许多。梅福家的母老虎看着陈文志的变化，怀疑是自家相公投喂的原因，因此，梅福凭白无故地挨了许多打，真是比窦娥还冤哪。

有时候仙儿送他西洋的东西，什么咖啡，说是外国的有钱人都爱喝，结果他喝了一口，苦的，立马吐了，一点也不习惯。

还有肥皂，仙儿告诉他可以用来洗头洗澡，陈文志用过之后，发现是一个好玩意，外国人就是聪明！洗澡时滑溜溜的，香喷喷的，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带着一股香气。

此外，还有外国的地图，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地图，才发现地球是一个圆形，并不像老祖宗说的地是方的，由八只鸟龟背着，浮在大海上。

陈文志真是长了见闻。

仙儿又告诉他，外国人有铁路火车，火车是钢铁做的，远远看去就像一条大黑龙，开动的时候，发出“呜”的一声，冒着黑黑的浓烟。

文志坐在墙根听着，如同听天方夜谭，后来听得累了，便干脆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头顶银盘似的月亮，给仙儿讲陈家村的故事。

这些山野见闻，仙儿因为不曾听过，所以听得十分有趣，吝啬的师娘，畏妻如畏虎的师父，参加义和团杳无音讯的二狗，还有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庞三多，以及那只他以为是大狗其实是狼的狼兄等等——

很快的，又是一年冬天到来，转眼就是一年了！

陈文志长大到十岁，木雕的手艺已经学得出神入化，梅福都自叹不如了。

仙儿与他认识也一年了，只是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未免有时候在乡下呆得有些灰心，这个时候文志就会鼓励她，很快，仙儿就振作起来，因此，与陈文志有说有笑。

两个人的情谊，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加深。

一转眼又到了冬天，这一天大雪纷飞，仙儿又送给陈文志一大碗猪肉白菜馅的饺子，香喷喷，热气腾腾的。冬天是农闲的时候，文志大部分时候都在师父家干活，因此，便利用中午休息的功夫，回家送饺子去。

可是刚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声。陈文志呆了，脑袋里轰的一下仿佛点着了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慌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家里跑去。

到了家中，他把手上的碗往桌了一搁，就去寻找妹妹。

在母家的睡房中，妹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母亲一手拿着白布，一手捉着妹妹的脚丫，她正试图把小脚前面的骨头折断，然后包进白布中，好让小女儿也像她一样，有一双三寸金莲。

妹妹眼泪哗哗，缩着身子，苍白如纸的脸上写满恐惧，看到陈文志，立马大声求救：“哥，好痛，好痛！哥，救我，救我！”

看到妹妹痛苦的样子，文志的一颗心也如同针扎似的，他向前紧走几步，叫了一声：“娘——”李翠仙才放开小女儿的脚，直起身来。

陈文艺借此机会缩到了二哥陈文志的身后。

她像只兔子似的，在那里瑟瑟发抖。

陈文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对母亲劝说道：“娘，妹妹还小，就不要裹脚了吧。”

李翠仙脸一板，很坚定地说道：“还小？都已经八岁了！再不裹，都裹不成了！”

“裹不成就裹不成，一双小脚有什么用？”陈文志仍旧站在妹妹前面，像山一样庇护着，陈文艺躲在他的身后，身体抖成了狂风中的树叶，仍在抽抽噎噎的哭。

对于女人裹小脚，陈文志从小看到大，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个传统，女人的小脚真的美吗？他不觉得。

村里的老太太们常年裹着一双脚，拆洗裹脚布的时候，那个臭气，可以把他熏晕！另外，像母亲这样爱干净，裹脚布经常换洗，拆洗裹脚布的时候，没有自味，但是三寸金莲看是好看，能干什么事？

母亲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因为这样一双金莲，远路也走不了，整个人常常因为自己是一个无用之人，对家里没有贡献，十分愧疚。母亲一生有一大半的时光都活在自责和歉疚里。

好好的一个健康的人，为什么要人为地变成残废？

所以，陈文志现在虽然只有十岁，从他不多的处世经验中，他却觉得，这个女人裹小脚的事，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它让女人痛苦，让女人不能像一个健康人一样行动自如——

如今看到自己的母亲又给自己的妹妹裹小脚，因此，陈文志打心眼里是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