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六十）

陈艺志却好像没听到妻子的话，他快速地走到电话旁边，激动地拿起话筒，开始拨号码。

楼家月心内好奇，想他这个关键时候，要给谁打电话？她走到他的面前，发现他拨的号码是自己大哥的号码，不由有些感动，胸中流过一股热流。原来，陈艺志是要第一时间告诉远在美国的楼家明这个好消息。

发现了这一点，楼家月抿嘴笑了，原来陈艺志是面冷心热，在他的心中，楼家明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

电话接通了，果然，陈艺志如同一个小男孩，无限雀跃，他激动快乐地把他入主中央美术学院，要当民间美术研究室负责人的好消息大声地告诉了楼家明。

因为高兴，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如同煮熟的龙虾，他嘿嘿笑着，仿佛喝醉了酒。

楼家明也跟着开心，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甚至连楼家月也听到自己大哥激动不己的声音，嗓门比平时大多了：“艺志，太好了！你真是了不起！你一定要去咱爹娘的坟前，告诉咱爹娘，你也成了大司匠！没想到，咱们楼家，出了两个大司匠，咱们的爹，是大清最后一个大司匠，而你，则是新中国第一个大司匠！你们两个都非常了不起！我为你们感到骄傲！”楼家明的语气，隔着遥远的距离，也充满着自豪。

陈艺志激动得眼睛红了，身体仿佛处在高烧当中，微微颤抖，他哽咽道：“一会，我就去给看望老爷子，让他知道，我没有让他失望，他是大司匠，我也是新中国的大司匠，咱们手艺人有今天真是不容易！”他感动于家明的兴奋与激动是无比真诚的，他高兴于家明的骄傲和自豪是极其真实的。

男人的友谊就是如此，像座山一样，不管时间如何快速流逝，不管空间如何不由人意的转变，但是友谊永远在那里。它不曾少去，甚至只会变多。

楼家月在旁边听着，哭了，笑了，内心高兴得无法用笔墨形容，她快乐地想，当年，她不顾一切，以大家小姐的身份，嫁给陈家村的穷木匠，那个时候，艺志还只是他们仁艺厂的一名手作，而她慧眼识英才，对他一见钟情。

往事如同潮水，快速地涌进她的心房。

当时大哥反对，爹娘反对，可她不顾一切，就是一定要嫁给他。

她快乐地想，现在，爹娘在九泉之下，对于陈艺志这个女婿，应该满意得没话讲吧！这个当上了新中国大司匠的女婿，肯定让他们十分骄傲！

楼家月想到这里，满面生辉，容光焕发。

楼家明在电话那端百感交集，感慨地问道：“这么说，艺志，你要和我妹妹搬去北京了吗？”

又是搬家？陈艺志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为什么所有人得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他要搬家到北京去？难道就不能不搬家吗？

楼家明心有所感，幸福地叹了一口气，对陈艺志高兴地说道：“唉呀，这真是太好了，艺志啊，感谢你啊，我们楼家，原本就是北京人，后来，因为战乱，咱爹就从北京迁到了杭州，又因为战乱，咱爹娘到死，都再也没有回过北京，现在坟墓都还在杭州呢，艺志哪，如果你决定搬家到北京了，那么，如果以后再不回杭州了，那么，就请麻烦你把咱爹娘的坟墓迁到北京吧，咱家在北京有很多故交朋友，咱家的祖坟埋着咱们楼家的太爷爷太奶奶，家月知道祖坟在哪里，你把咱爹娘的坟迁到咱们楼家的祖坟里去吧。”

陈艺志听到这里，哭笑不得，他压根没有想搬到北京去，楼家明已经想好了一堆搬去北京生活后的事宜了，甚至连老人迁坟的事都想到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想了想，对楼家明说道：“家明哪，我搬家的事再说，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新中国真不错，你看，我飘泊了大半生，在上海没有实现梦想，在香港没有实现梦想，在新加坡也没有实现，结果在新中国实现了！家明，你还记得我年轻时告诉过你的梦想吗？”

说到这里，陈艺志的鼻子红红的，眼眶湿润，那个年轻时的梦想啊，曾经处处碰壁，无数次绝望地想到这辈子只能梦里想想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到了新中国，他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楼家明征了一下，久远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涌进他的心房，他记得那一年，他刚刚留学回国，才二十出头，而陈艺志呢，刚刚从陈家村来到杭州，是他们仁艺厂的一名手作，在木雕比武上拿了大奖。

他们两个曾经在他的汽车里谈起各自的梦想，陈艺志就说他的梦想是要改变世人的成见，让所有的人明白，这世上没有上九流下九流，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一个行业，只要做到极致，便能出人头地。

当年他还笑话他，世人的成见如同一座大山，要想改变很难呢。没想到，艺志真的实现梦想了。

楼家明感慨地想，没错，艺志想当大司匠，想出人头地，想向世人证明他的观点是正确的，如今他入主中央美术学院，任民间美术研究室的负责人，可以说，他的梦想实现了。

楼家明想到这里，微笑说道：“当然记得，艺志，恭喜你，你的梦想实现了！”

陈艺志高兴地笑了起来，对楼家明快乐地说道：“我也记得你年轻时的梦想，你说想实业救国，现在新中国很好，咱们中国不需要救了，但是新中国还很弱小贫穷，需要实业振兴！家明哪，你是做生意的奇才，新中国急需发展，你回国来吧，你回国来，咱们兄弟，又像从前一样联手创业，好不好？”

家明一征，没想到陈艺志打这个电话来，不是他炫耀他的成就，而是热情邀请他回国的。

他的心中掠过一阵暖流，他在心里深思，现在是回国的时候吗，好像新中国真的不错，不会像民国那么短命，好像**要好过任何一个政党，可是——

他读了很多古书，古人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冤，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他的学识告诉他，现在还不是回来的时候，他仍旧看不清国内的形势。如同一阵阵大雾挡在他的前面，让他没有安全感。

因此，楼家明控制了自己的心动，对陈艺志在电话里委婉说道：“艺志，我现在身上还有事，不能回国，总之，恭喜你，你去北京安家吧，北京是我们楼家从前的家，你要去北京安家，我妹妹肯定是最高兴的人，而且华盛现在不也在北京工作吗，你们去北京安家，就可以一家团圆了，其实没有今天的事，我也想打电话劝你卖掉杭州的房子，去北京安家，现在有了这么一个好消息，你需要去北京安家，那么就去北京吧。”

陈艺志听说楼家明仍旧不肯回国，不由非常失望和不满，他皱起眉头黑着脸对他埋怨道：“你总说回国还不是时候，那么，什么时候是好时候呢？楼家明，我告诉你，我和你，都不年轻了！属于人生过了大半辈子的人，你再不回国，你就老了，干不动了！”

楼家明笑了笑，没吭声。他何尝不知道，岁月不饶人。

陈艺志知道楼家明是自己的兄弟，是自己的大舅子，不是自己听话老实的儿子，劝不动的，因此，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很失望地挂了电话。

陈艺志挂了电话，转身对楼家月说道：“走，咱们给咱爹娘扫墓去！”

楼家月点点头。

夫妻俩一起走出门去。外面秋高气爽，风景极佳。

陈艺志迈着轻快的步伐在街边的店里买了纸元宝纸钱又买了鞭炮鲜花，还有清酒一壶，酒杯一个。

两个人走到杭州的郊外，寻到楼家老人的坟头，夫妻俩在鞭炮声中跪了下去。

楼家月默默地跪在一旁。一颗心因为陈艺志当了民间美术研究室的负责人激动欢喜着。

今天给父母扫墓，她不难过，反倒是喜气洋洋的。

陈艺志跪在墓碑前，高举起酒杯，扬声说道：“爹，娘，今天非年非节，我们夫妇来给你们二老扫墓，是因为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楼家月含笑看了一眼陈艺志。内心如同食了蜜，甜丝丝的。

陈艺志继续大声说道：“爹，娘，我当上了中央美术学院的教授了！还是民间美术研究室的负责人！这在从前，就是大司匠的职位！我听小邓说，只要我肯去北京，不但单位会分配房子，每个月还有薪水，咱现在也成了吃国家粮的人了！爹，娘，你们替我高兴不？爹，娘，咱们敬你们一杯酒，让你们听到我这个好消息，也高兴高兴——”

陈艺志眉飞色舞，喜气洋洋，他说到这里，把酒水洒在坟前，又重新斟满酒杯，继续高高举起，扬声说道：“爹，娘，我陈艺志，从认识你们那一天起，有一句实话，我从来没敢对你说，咱今天就说了，爹，娘，自从你们答应把你们的宝贝女儿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