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七章 孤独
(六百二十七)
卢仙儿过世后,李双儿回到了她自己的家。
陈艺志又变成了一个人。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一天像一个世纪,呆在自己家里,却好像生活在无人的荒岛上,与世隔绝。
为了打发时光,重新振作,陈艺志回到了木雕院校。陈爱月对他的归来,十分高兴且放心。
如今形单影只风烛残年的父亲,能有点事情做,在精神上找到寄托,总好过在家里因为无所事事发呆。
她担心往事如山,会把他压垮!
白天在木雕院校忙着工作上的事,陈艺志还容易打发时光,可是晚上回到家,大大的陈宅,宽宽的庭院,楼上楼下,房间连着房间,如同一望无际的海洋。
他觉得孤单冷清。
昏黄的灯光把他瘦长的影子放大再放大,孤独更加如影随形。
这个家,自从失去楼家月后,好像就失去了生机和活力。
陈艺志分外想念楼家月。
然而,他们已经离婚了,楼家月再也不踏足这个家半步。有些人,生离就如同死别。
当年,为了自由,她宁肯净身出户,也不愿为了争夺财产,浪费自己的时间精力,因此,这个大大的房子,就留给了陈艺志一个人。
可是面对着许多个空空的房间,陈艺志却觉得没什么意思。
寂静,像轰隆作响的钟声,敲打着他孤寂的心。
陈艺志老迈不堪,虚弱无力。只要闭上眼睛,那些从前的人和事就如同潮水似的,全到他的脑海里来了。
此时此刻,陈艺志才明白,一个人活得太长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一个人如果活得太长,他就不得不把与他一起长大的亲朋一个个送走:大哥过世了,仙儿过世了,家明的太太也过世了,而爹娘和师父,以及家月的爹娘,则在很多年前就过世了。
现在他的身边,除了自己,没有旁人了。
楼家明已经老年痴呆,楼家月在忙着自己的生意,她如同陀螺般忙得团团转,哪会有时间关心他这个无情无义的糟老头子。一双儿女也各自成家,为了自己的生活忙活着。
卢仙儿过世后,陈文艺来杭州看望二哥。
卢仙儿的葬礼,因为成见,她没有参加,但是葬礼过后,担心二哥的精神状态不好,陈文艺还是回了杭州一趟。
此时此刻,兄妹俩坐在陈艺志家里的庭院里,秋天的阳光温暖地照在他们身上,如同棉被,他们看到枫叶红了,好像鲜血,看到银杏叶子如同阳光般灿烂,在秋风中一片一片地飘下来。
景色依旧那么美,可是人已经不在了。
有时候物的寿命比人的生命要长。
陈艺志对于陈文艺没来参加卢仙儿的葬礼十分生气,他板着脸骂道:“你与仙儿一起长大,她的葬礼你也不参加?妹子,你没良心啊!”
陈文艺笑了笑,摸了摸自己同样皱纹满面的脸,对陈艺志解释说道:“前几天,复兴要去参加一个考试,一个很重要的考试,我送她去,我腾不出时间来。”
陈艺志语塞了,他想继续骂妹妹,却说不出口。
他自然知道妹妹陈文艺其实是对卢仙儿没什么感情了,所以没有抽空回来,如果真的是很重要的人过世,就算再忙,她肯定也会回来的。
兄妹俩沉默了一会。
陈艺志突然红着眼感伤地说道:“文艺,爹在我们八岁时就走了,后来娘也走了,师父也走了,现在大哥大嫂也走了,文艺,咱们家,只剩下我与你两个人了。”
听到这里,陈文艺内心一阵伤感,孤独浸入骨髓。她看了看空空的庭院,四周安静得像坟墓,因为没有生机,连树上的鸟好像也木呆呆的,它僵僵地站在枝头,好像一只假鸟。
陈文艺突然冷笑了一声,对陈艺志说道:“哥,这个家没有了嫂子,是不是空空如也?”
陈艺志一呆,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空空如也。
刚才妹妹到家,他既没有给她准备饭菜,也没有给她准备茶水,他是男人不懂这些,平时都是家月负责招待客人。
陈文艺无奈地摇摇头,自己煮饭泡茶,兄妹俩吃过饭之后,才得以有机会在庭院里坐下来慢慢喝茶,看这漫天红叶染就的秋景。
一阵秋风吹过,陈艺志的心头一阵冰凉。
陈文艺想了想,缓缓说道:“现在卢仙儿过世了,你是一个人,嫂子仍旧一个人,我听说虽然有人喜欢她,但她好像没有再婚的打算,你和嫂子能不能重新过到一块去?”
陈艺志一呆,脑袋里轰隆作响,居然控制不住地升起一线希望。他曾经想过这个办法,但是很快,他摇了摇头,不自信地说道:“不可能过到一块的,我了解家月,她不会回头。”
听到二哥这么说,陈文艺点点头,无奈地说道:“也是,我也了解嫂子,她伤了心,不会回头的,再说,她现在过得可比你风光多了。”说到末了,语气有些讽刺。
陈艺志有些不服气,心想女人怎么能和男人比?女人有本事,能大过男人?他自负地说道:“她哪能和我比,我从极年轻时起就开始创业,现在则是作品等身,开办了木雕院校,桃李遍天下,她只不过是一个女生意人罢了。”
陈文艺想了想,回抱以冷笑,她坚定地说道:“不一样,你们的路子走得不一样,没有可比性。嫂子不比你差,她是我们女人的骄傲!”
听到妹妹如此高度评价楼家月,陈艺志不吭声了。一颗心像针扎了般难受。他当然知道楼家月很出色,当年在上海创业,如果不是她负责经营厂子,也许他和楼家明的创业,一开始就夭折了。
陈文艺深深地看一眼自己的哥哥,对他说道:“哥,伤了嫂子的心,你现在后悔了吧。”
陈艺志想了想,当然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愧疚又嘴硬地对文艺说道:“我对不起家月,但是我不后悔。文艺啊,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我与卢仙儿是命中注定,这是天道!”
陈文艺听到陈艺志这么说,也沉默了。
没错,人与人之间的缘份,也许是前生注定的,比如她和庞三多。
兄妹俩安静地看了一会秋天的风景,空气中弥漫着远处稻田的芳香,那是一种成熟和丰收的味道,让人心里恬静安适。就像嫂子家月给人的感觉。
陈艺志突然说道:“我这一辈子,过到今天,没什么遗憾,现在只觉得自己活得太长了,有些厌倦了。文艺啊,假如我死了,你记得我的话,把我和仙儿合葬,仙儿葬在陈家村那卢家老宅的那堵墙旁边。”
陈文艺听到这里,神情一征,她闪电般地抬起头来,看到白发苍苍的陈艺志不由眼睛红了。
是啊,岁月是把最锋利的刀,她哥也老了!
陈艺志笑了笑,安详的样子,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陈文艺对他劝慰说道:“哥,你不要说这种话,你还没盼到庞三多呢,你还能活很多年!”
陈艺志努力提振精神,笑着回答道:“对,我要等庞大哥,我听说,台湾快要对大陆开放探亲了!”
陈文艺也灿烂地笑了。
她陪陈艺志呆了几天,就回成都去了。
陈艺志又过回了从前孤独的生活,白天在木雕院校上班,晚上回到家,一个人扛着寂寞。
这一天,陈艺志走进木雕院校的实习工坊,就看到女儿陈爱月在那里教女婿吉姆木雕。
吉姆拿着一把刻刀,涨红着面孔对着一堆木屑发呆。
陈爱月在那里严厉地训道:“吉姆,你慢一点,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咱们木雕这一行,有句俗话,叫做‘宁可少,不可糙’”
听到这里,难得有笑容的陈艺志突然笑了。
他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
吉姆和陈爱月抬起头来,发现陈艺志,立马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爸——”
陈爱月看到父亲自从继母去世后,再也没笑过,如今突然笑了,那笑容就好像乌云过后的太阳,非常的难得,不由心中高兴。
如今父亲发现吉姆在学木雕,担心他生气,陈爱月立马解释说道:“爸,吉姆学木雕的事,我当面请示过你的。你还记得吗?学院在开始招全世界各地的留学生,其中就有日本的留学生,吉姆是你的女婿,他的祖上是日本人,他本人拿的是美国的绿卡,他一直喜欢木雕,想专门学习木雕,我请示过你,能不能教吉姆木雕,你同意过的。”
她怯生生的样子,仿佛生怕父亲动怒。
这个时候,吉姆已经吓得面色苍白如纸,悄悄地放下刻刀,像只兔子似的僵僵地站在不远处。
陈艺志才想起来女儿确实说过这件事,而他也和楼家月曾经商量过这件事情,家月是同意女婿吉姆学木雕的,而他,因为家月的一席话,也消除了成见,同意吉姆学木雕。
如今站在女儿女婿面前,回想起孩子们回国这几年, 女儿一门心思放在木雕学院上,吉姆则在幕后当好贤内助,他照顾两个孩子,辅导他们做功课,有闲功夫了,便拿起木雕的书在看。
吉姆是喜欢木雕的,他知道,与此同时,吉姆也是一个好女婿。
以前,因为他的祖上是日本人,他不肯让吉姆学木雕,如今看来,从前的他,真的格局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