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陈文志笑了笑，兴奋得满脸通红，朝着师父跪下来，磕了几个响头，谦虚道：“文志有今天，是师父教得好！师父的栽培之恩，文志永世不忘！”

梅福听得鼻子一酸，眼圈泛红，心中掠过一阵阵暖流，这孩儿真是一个大仁大义之人！当年，雪夜中的等待，他就看出来了，他果然有眼光哇。

梅福感动不己，背过身去，伸手拭泪。转过身来时，看到文志还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立马起身将文志扶起，对他笑道：“为了雕这《西湖十景》你快半年没回家了吧。我听说你奶生病了，现在工期结束了，你快回去看看吧，顺便也把你升作把作的好消息告诉你娘，她肯定会为你高兴的。”

陈文志听说奶奶病了，立马归心似箭，转身就要出师父家的大门。

师娘向前，讨好地说道：“你娘来找过我几次，我去看了你奶，平时你娘没钱用，我也给了她几个钱。”

陈文志一愣，看向师娘，师娘笑脸如花。绿豆小眼里全是讨好。他心想，师娘是个势利人，知道她爹温秀才再也没有中进士的可能，便也收敛了锋芒，对相公和相公的弟子态度都好起来了。

真是时易事移，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

梅福看到妻子的表现，满意地摸了摸下巴，文志这孩子有本事有出息，他娘子也看出以后多半要仰靠他了，所以才会费劲地讨好。

陈文志只好客气地说道：“谢谢师娘。”

小温柔达到自己的目的，满意地点点头。

“去吧，在家里多呆几天，我有事会叫你的。决定进城去的时候来跟师父说一声，我给你送行。”梅福语气十分慈爱。

“是！”

陈文志别了师父，一阵风地跑出去，往家的方向急匆匆去了，他心情愉快，脚步似踩着弹簧。

梅福和他妻子看着陈文志渐渐远去的身影，小温柔又旧话重提：“相公，你看文志这孩子多有出息，现在改朝换代，不能科考了，要不叫梅榜眼和梅探花也跟着你学木雕吧，梅小美是女儿家，就不学了。”

梅福瞪了妻子一眼，沉下脸骂道：“文志有出息，是因为他有极高的天分，又勤快肯吃苦，咱们家那几个，你看哪个能吃苦？”

小温柔讪讪地不作声了。

陈文志飞跑到家，李翠仙听到消息早就带着小女儿迎出来了，文志看到妹妹，半年未见，又长高了，他微笑道：“文艺，你又长高了！”

见到家人的感觉真好啊，心里暖暖的，就像春天的阳光照耀在身上。

陈文艺扎着一个大粗黑辫子，杏眼桃腮的，已经有大姑娘的模样了，她埋怨道：“哥，我看你是雕木头雕得发疯了吧，半年不归家！”

陈文志拿出杭州仁艺厂的聘书，递到母亲手上，对她笑道：“娘，虽然半年没回来，但是有好消息！那《西湖十景》成功了！杭州仁艺厂给了我把作的聘书，以后我要进城去了，每个月有四十大洋的收入，咱们家过两年就可以盖房子了！”

他激动得有些手舞足蹈，从小到大，他渴望着养活一家人的梦想，在此时此刻，终于彻底实现了！

李翠仙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手颤抖着，接过聘书，她不识字，但是看着那红艳艳的聘书，心里高兴，眼泪就如同断线珍珠一般下来了

苦了大半辈子，没想到有今天！相公，你看到了吗，你在九泉之下也该闭目了吧，你没有想到，你最看不起的小儿子如此有出息吧！

她红着眼圈哽咽道：“好孩子！你奶生病了，病了好几个月。你进城时，咱们都要进城，带她去看病，顺便我要回一趟你舅家，看看文昌，我担心他。”

此时此刻，陈文志才发现奶奶没有迎出来接他，他意识到了老人生病的严重性。

“好，娘，咱有钱了，那《西湖十景》完工，老板给了我五百大洋，咱给你和奶奶雇两顶竹轿子，明天就进城去舅家！”陈文志拿出白花花的大洋，闪闪的银光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一家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第二天，陈文志便雇了两顶竹轿，让因为小脚不能走路的母亲和奶奶坐在轿里，由轿夫抬着，自己和妹妹则走路进城。

奶奶白发苍苍，已经八十多了，生病多时，皮肤因为苍老病弱变成了一张透明的纸。

但此时此刻，坐在竹轿里，看到孙儿这么出息，想起从前的苦难日子，原本病病歪歪的老人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母亲出奇的年轻美丽，坐在竹轿上的她，又像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

陈文志和妹妹脚步轻快地走在轿子边，16岁的少年大步流星，意气风发。

小小年纪就拿到了杭州仁艺厂的聘书，成了整个省，乃至整个国家，最年纪的把作，这份激动骄傲的心情简直难以用笔墨形容。

往事并不如烟，小时候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在他脑海里一一闪现，他对坐在竹轿中的母亲微笑说道：“娘，以前舅舅来时，也是坐着轿子来的，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什么时候能让你坐一回轿子？现在梦想实现了！接下来，我想的是，什么时候能够把家里的房子重新盖起来？”

李翠仙笑笑，内心十分欣慰，苦难了大半辈子，她也压根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她一直以为大儿子文昌会有出息，没想到，目前为止，文志是最有出息的一个。

这孩子志气高，有上进心，能养活一家人了，立马就想着给家里重新盖新房。

陈家村很多人一辈子也盖不起新房呢，有的一栋破房子住三代人。

她原以为她会苦一辈子，穷一辈子，没想到，跟着陈儒没有过上好日子，爱做木匠的小儿子反倒出息了。

她欣慰地想到，也许，俗话说得对，“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木匠，只要有本事，一样能发财！

陈文艺在旁边蹦蹦跳跳地走着，如同一只可爱的山鹿，她俏皮地说道：“哥，我这还是第一次进城呢，都说杭州城漂亮，什么‘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这心情啊，可激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