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四十一）

接下来的每一天，由楼家月负责在医院照顾陈艺志，儿子陈华盛时不时来一个电话表示关心，女儿则每天晚上都会抽空过来。

总之，陈艺志在医院的生活起居，完全由楼家月照顾。

对于楼家月来说，有时候，她有一些恍惚，就好像日子回到了从前，中间离婚的岁月全部消失了似的。

对于昏迷中的陈艺志来说，外界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他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然而，对于楼家月来说，照顾昏迷中的陈艺志成为一个沉重的负担。她现在年纪大了，身体力气远不如从前，照顾病人非常吃力。要照顾好昏迷中的病人，她必须每天坚持不懈地给陈艺志擦澡翻身，不然，会产生褥疮；为了避免他的四肢长时间不运动肌肉萎缩，她必须经常给他按摩，促进四肢的血液循环；此外，为了能让他早日苏醒过来，她必须不停地给他说话，希望有一天，她的话语能够进入他的内心，让他产生活下去的渴望，这样他才能从长期的昏睡中苏醒过来。

为了达到最佳的康复效果，楼家月像一架机器似的，每天不知疲倦的忙活着。

时间久了，楼家月渐渐吃不消了，她只比陈艺志小几岁，如今也八十出头了，白发苍苍，眼角的鱼尾纹密集如干裂的大地，脸上的法令纹好像两条深沟，挂在脸上十分明显。在照顾陈艺志的时候，她经常喘息不定，满头大汗，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有时候要坐在那里休息一两个小时，自己才能感觉好受一点。

这一天晚上，当楼家月给陈艺志在那里翻身的时候，女儿陈爱月和女婿吉姆过来了。

看到母亲体力不支摇摇欲坠的样子，陈爱月飞快地走到母亲身边，麻利地搭一把手，女婿吉姆也扶着陈艺志身体一侧。三个人齐心协力帮陈艺志翻一个身。

当陈艺志舒服地躺在那里时，三个人才歇下来。陈爱月看到母亲坐在椅子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苍白的脸上，全是汗水。

这个时候，陈爱月才意识到让一个八十出头的老人去照顾一个昏迷中的病人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她实在是后知后觉，太不孝了！

陈爱月涨红了脸，看着楼家月的满头银发，愧疚地说道：“妈，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照顾爸爸的。”

楼家月微微摇摇头，等待急促的喘息平定下来，她笑了笑，伸出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对女儿慈爱地说道：“你最近总爱说对不起，爱月，你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谁，更没有对不起我们。我和你爸生你们养你们，在养育的过程中就收获了许多幸福，我们并不是指望你们养老才生养你们的。”

陈爱月内心感动，可她仍旧因为羞愧眼圈都红了，她看着母亲脸上的皱纹，以及干瘦如同柴火棒的身子，难过地说道：“妈，你自己都是一个老人了，可我还要你照顾爸爸，刚才给爸爸翻身时，你都累得出汗了。”

愧疚之心如同烈火灼烧。

楼家月笑了笑，伸出手，开始给陈艺志的四肢按摩，她摇头说道：“不碍事的，我还能照顾过来。”

陈爱月想了想，建议说道：“这样吧，我请一个特别看护，你不用给爸洗澡翻身按摩，你就坐在这里陪他说说话就好了。”

吉姆也附和道：“对对，这个主意好，我们也放心。”

楼家月愣了愣，感觉到女儿女婿的孝心，她的胸中掠过一阵暖流，她想了一会摇摇头，说道：“爱月，你真孝顺，我很开心，我想你爸爸要是能听到你说的话，他也会很开心的。但你要相信妈妈，我真的能应付得来，你爸现在瘦了，我帮他翻身，我能做到，此外，我想，由我亲自来照顾他，你爸会开心，人快乐了这身体恢复就快，所以为了让你爸早日苏醒，还是由我来亲自照顾他吧，就不用请特别看护了。”

陈爱月心中同意母亲的说法，由母亲亲自照顾，爸爸才有最大的希望苏醒过来，但是母亲太累了——

“可——”陈爱月看着母亲，心疼地说道，“妈，你也年纪大了，你自己都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老人了。”

她仍旧不安，内心充满担忧。

楼家月笑笑，对陈爱月说道：“我比你爸身体好，这样吧，爱月，就先由我亲自照顾，哪一天我感觉自己吃不消了，我再跟你说，到时候，你再请看护。”

陈爱月点点头，想了想，对母亲说道：“妈，吉姆说他还有一件事想与你商量一下。”

楼家月抬起头来，一边给昏迷中的陈艺志按摩，一边认真地倾听着。

陈爱月看了看身边的吉姆，吉姆会意，向前一步，对楼家月说道：“妈，爸昏迷前，曾经要我去找助手，这些助手既能画画又会雕刻，是增补雕花谱最合适的人选，但是我们没有想到爸爸会摔倒昏迷住院，所以现在几十个助手找到了，这增补雕花谱的工作却停下来了，我想问一下，这工作是现在继续下去，还是等爸爸苏醒以后再说——”

吉姆带着几十个助手很茫然，他没有信心能独挡一面开始增补雕花谱的工作，但他又隐隐地觉得一直无望地等下去，恐怕也是错的，所以才鼓起勇气向楼家月来讨一个主意。

楼家月想了想，对吉姆说道：“你爸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醒。我想与其等待他苏醒，不如先把手头的工作做一做。吉姆啊，不管你爸能不能醒过来，这增补雕花谱的工作是他最后一桩心愿，我们一定要帮他完成！他能醒过来，亲自完成最好，如果他长时间醒不过来，那么，则由我们帮他完成！”楼家月说这些话时，语气十分坚定，思路非常的清晰。

这个时候，陈爱月也说道：“对，妈妈，爸爸在前期已经把增补雕花谱的大纲打好了，我们只需要按照大纲开始工作就好。”

吉姆也补充说道：“爸爸用来拍摄花谱素材的相机虽然摔坏了，但是胶卷还在，我已经把照片洗出来了，妈妈，你看看——”

吉姆恭敬地递上一叠照片，楼家月接过，一张一张翻看着。

陈艺志拍的全是花花草草。往事如同潮水，让楼家月伤怀。

吉姆在一旁解说道：“这是爸爸增补雕花谱植物篇里的内容，应该还只拍了一部分，我们可以一边等待爸爸苏醒，一边按照他拍的这些照片，把花谱画出来。”

楼家月点点头，往事并不如烟，一切历历在目，仿佛昨天发生的事情，事实上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想到用相机拍摄素材，洗成照片，在作坊里描画花谱的办法，没想到，这个老法子现在重新复活了。应该是陈艺志也想起了从前，所以想到了这个办法。

楼家月的眼圈有点湿润，她点点头，深呼吸一下，把照片交给吉姆，对他微笑说道：“好孩子，你说得对，就按你说的办吧，先让助手把这些照片画出来，我想，如果够运气的话，也许这些照片上的花谱画出来，你爸也苏醒了。”

“好的，妈妈，那我们就开始工作了。希望爸爸早日醒过来！”吉姆十分高兴地去工作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春去夏来。整个杭州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陈艺志仍然没有苏醒过来，增补雕花谱的工作已经在吉姆和爱月的主持下有条不斋地进行着，《雕花谱？植物篇》已经出版了一本，首印是十万册，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成就。

楼家月仍旧亲自照顾着昏迷中的陈艺志，每天给他翻身按摩与他说话，陈艺志仍旧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为了照顾陈艺志，楼家月抛下自己的生意完全不顾，任由下属打理着，几个月下来，原本就削瘦的她又瘦了一整圈。如今的她，瘦得就像一个影子，仿佛一阵风来就能把她吹倒。

这一天周末，陈爱月和吉姆一大早就捧着鲜花来到了医院，看到母亲，陈爱月笑了笑，把一本崭新的书递到了楼家月面前。

家月接过去一看，发现是一本《雕花谱？植物篇》，图书新崭崭的，书皮还包着塑封，明明是一本刚刚出版上市的新书，她的眼前浮现出陈艺志经常拿在手上的那三本陈旧泛黄的老书，它们是多么鲜明的对比！

她征了征，有些讶异，又有些感动，她万万没想到女儿女婿做事这么有效率，三个月时间，增订的雕花谱已经出版了一本。

她撕开塑封，认真地翻看着新出的雕花谱，新书散发出好闻的油墨香，令人沉醉。

陈爱月骄傲地回答道：“妈，你看——”她伸出手，指着图书的出版方，高兴地说道，“是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呢。听说这本书出版后，美国国家图书馆，加拿大国家图书馆，英国国家图书馆等等，总之，很多国家的国家图书馆立马买了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