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我”的故事

“呵,又是一个熟‘人’…看来这地方还真是来着了。”

心里讽笑着,目光从人像上移到一旁落款处,四四方方的印章内赫然印着王生两个字。

哪怕以张宝仁浅薄无比的书法知识,也知道工笔画是多么的费神费时。

而想要画出这般神韵来,就不只是需要浸入心神,非得是对画中之物了如指掌,胸有成“人”才行。

转过头对王生问道,“此画中人可是贵夫人?”

王生闻言看过来,见张宝仁站在墙上的仕女图下,脸色微微一变。

然后点头叹道,“正是…”

“此画可是有什么问题?”

张宝仁摇头道,“没什么问题,只是有叹于王兄笔艺高绝,有些情不自禁。”

王生道,“当不得高绝二字,只是一点心意罢了。”

“是了,用心了…”

把整个屋子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之后,两人再次来到了院中。

“道长,怎么样…发现了什么没有?”

王生小心翼翼的问道,好像害怕打搅到沉思的张宝仁或者其它什么东西。

“暂时没有发现什么阴邪鬼气…”

张宝仁扫了院外对屋一眼,然后对着满脸失望的王生安慰道,“但是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是什么?”

“不急,还需要再看过最后一个地方,我才能够确定。”

张宝仁说着便看向了院子右侧那个紧紧锁住的厨房。

“这里…这里是我家厨房,自从我妻子…失踪之后,我就将之锁住,再也没有用过了。”

“难道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王生看着厨房,有些阴晴不定的疑问道。

张宝仁依旧平静的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思,“有什么问题看一看就知道了。”

…咔,被磨出红锈的锁芯轻轻的转动,传出一声轻响。

推开木门,灰尘瞬间渐起,让眼前被尘雾缭绕,咳咳咳……王生捂住嘴以衣袖扇开面前的灰尘。

厨房之中,可以明显的看见灶台、柴堆、案桌上全都落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土。

果然是长久都没有用过了。

在两人进入厨房之后,张宝仁的脸色就变得沉重异常,就像是看出了什么东西似的。

他一手紧握着拂尘,一手装模作样快速的掐动着。

忽然脚下踩着奇怪不知所谓的步伐,在屋中快走,同时嘴里还念叨着一些听不清但好像分玄妙的咒文…

有些诡异又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将王生唬的一愣一愣的。

心里忐忑不安,又觉得内行…

然后就这么念了一会儿咒,跳了一会儿神,突然间张宝仁大喝了一声,“真武大帝,降魔卫道,急急如律令。”

双手并指在眼前划过。

唰…王生就见其眼中有一道精芒闪过,不由呆呆的张大了嘴巴,连脸上被撒上了尘土也顾不得擦拭。

张宝仁面带威严的将房内扫视了一遍,然后闭目凝神,同时右手拂尘轻挥搭在左臂,左手捏诀收至胸前。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对着王生说道郑重的说道:

“要不是你因为机缘巧合将这个厨房一直锁住了,别说是做噩梦了,恐怕你根本就挺不到现在。”

“什么!”王生惊呼出声。

“还请张道长明示。”

张宝仁冷冷的说着,“刚一进入这个厨房我就感觉到了不对。

于是以天眼视之,果然发现其内阴气缭绕怨气弥漫,整个厨房中遍布着斑斑血迹。”

“这非得是有人惨死才能形成这种凶地。”

王生闻言,脸上忽然红白夹杂,变得异常的难看可恐。

他声音沙哑,难以置信的说道:“您是说…我的妻子已经遇害了,而且就是在这里?”

“不是我说,是我看到这里有人惨死留下的痕迹。

当然也并非一定就是你的妻子,也有可能是其他什么人被杀害在这里…”

“我家世代就居住于此,从来没遇见什么惨事,但就在我妻子失踪…失踪不久,怪事却接踵而至…”

王生身子有些发软,微微颤了两步然后靠坐在灶台上,双手捂着脸,哀鸣出声,“我的娇儿啊,为什么会这样。”

“我没用,在你受到伤害的时候不在你身边,让你受到屈辱,甚至被人杀害。”

“就连为你报仇的…”

“对了,报仇…”王生忽然抬起了头,露出了扭曲的面容与充满无穷恨意的赤红双目。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嘴里喃喃的说着,便起身拿起案板上满是灰尘的菜刀,就要往外走。

张宝仁赶忙将之拦住,“你等等,你要去哪里。”

“你别拦我,我要去宰了那个王八蛋,宰了那个畜牲,为我的娇儿报仇。”

啪…张宝仁猛然就是一巴掌,直打得王生有些发懵。

然后伸手夺过菜刀,铛的一声将之钉在案板上。

“就你这个样子,连站都站不稳,你还想找谁报仇?”

王生摸着脸,竟瘫倒在地上呜呜大哭了起来。

等其发泄了一会儿,张宝仁才缓声说道:“好了,别忘了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

“而且你妻子遭遇了不害,这你应该早已经有所预料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大的反应?是不是知道了凶手是谁?”

“凶手还能是谁…”王生狰狞的说道:“杀害我妻子的肯定就是彭一那个畜生。”

“彭一?你确定没搞错?”

张保仁道:“虽然我知道那彭一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能直接就说人家是杀人凶手啊,你可有什么证据?”

“还要什么证据。”王生咬牙切齿的说道:“当初…当初就是那个王八蛋侮辱了我的妻子,导致我那未出生的孩儿死掉。”

“在我妻子失踪的那段时间里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只是一直不能确认,现在我的妻子死在这里,死在我家里,他不是凶手还能是谁。”

张宝仁道:“既然你这么确定,那不如就报官吧,请官府主持公道。”

“报官?不行的…”

王声无力的摇头道:“我当初出事之后就报官了,但不光讼纸被打了回来,我自己都差点被折了进去。”

“他本身就是官,而且他的姑父还是八百里城的老爷,他的叔父正是在府里头当差。

面对这样的人,官府又怎么会为我做主?”

“他家的势力真就这么大?”

“有少无多。”

张宝仁摇头笑道:“我却是不信他真就能一手遮天。”

“你这人怎么听不懂…”

伸手止住了王生的争辩,张宝仁平静又自信的说道:“不管他的势力有多大,但却管不到我的头上来。

无论是彭一还是彭二,哪怕是他的叔父,姑父什么的,全加在一起也不行。”

“如果真的是他先奸后杀了你的妻子,而官府又不管的话,那么我可以为你做主,谁也保不住他。”

“可是你怎么保证你说的是真的?”

王生涨红了脸,“怎么不是真的,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可以发誓…”

张宝仁道:“我是愿意信你,但却不能无凭无据的就把彭一当成杀人犯,我要对每一个生命都负责。”

“彭一对你和你妻子做的事情,说到底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不能当做真凭实据。”

王生死死的看着张宝仁,“那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这个嘛…”张宝仁道:“我想听一听被指认为杀人、强奸犯的彭一的说词。”

“毕竟就算是衙门判案,也不能不让人说话。”

“什么?”

张宝仁没有管王生茫然无措的反应,转过头对着门外笑道:“彭大人听了这么久,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话音落下不久,便有一个身形矮小不过五尺,满脸阴郁,一丝不苟的小男人从门外踏入。

彭一先是用怨毒的目光看了坐在地上的王生一眼,然后忌惮的看向张宝仁。

张宝仁笑道:“又见面了彭大人,咱们两次见面都不是什么好地方,也都没什么好事。”

彭一双手抱拳道:“见过张…张道长。”

“虽然我得罪过道长,也不奢求道长能够原谅,但是今天还请道长不妨听一听我的故事。”

王生连忙喊到:“道长您可不不要被这个恶毒的家伙胡说…”

张宝仁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直到他声音越来越小,最终闭上了嘴,才朝着彭一伸手道:“请说吧…”

彭一正了正衣冠,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声道:“…我虽然出生在一个不小的家族里,却并不受重视。

我家是没什么势力的偏房。

家里的兄弟姐妹众多,我还是那个最丑最笨,最让人厌恶的孩子。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豪门恶少。”

彭一冷笑了一声,接着声音逐渐轻缓,慢慢陷入到回忆之中…

“从小我就是一个笑话,是属于被人拿来对比,被人拿来欺负的。”

“不只是在所谓的家里,哪怕是外面,只要是个孩子都可以上来踩我一脚。”

“唯有一个人没有看不起我。”

“她是那么的温柔的人,但是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却强硬的挡在我的身前…”

“从那时候我就在心里对自己说,今后一定要守护好她,不让她被任何人欺负。”

“我们一起吃着从家里偷出来的糕点,我们一起看着日落,一起上学,一起玩耍。”

“她喜欢碎碎念,有时一说就是好长时间,而我就喜欢看着她不停的说着…”

“我发誓我一定要把她娶回家,建立一个只有我们两个的小家,给她一辈子的幸福…”

“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见的越来越少,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她不再喜欢对我碎碎念了…”

“直到突然有一天她跑来对我说,她要成亲了。”

“我最爱的姑娘要成亲了,但是新郎却不是我。”

彭一的眼中闪过一丝悲痛,沉默了片刻,然后继续说道:

“那个男人的年龄要比她大上很多,但相貌人品都很不错,最重要的是非常有才华,是个‘体面人’。”

“看着她羞涩的样子,我的心在滴血,我简直就要疯了。”

“但嘴里还是要说恭喜。”

“因为我爱她!”

“她成亲的那天我没去,我不想太难堪。我买了一些好酒,一个人大醉了一场。”

“在梦里我看见她穿戴着凤冠霞帔,看着她那满脸幸福的样子,忽然梦醒了。”

“我嘴里咒骂着,但心里其实还是有着祝福的。”

“也许我本就配不上她,一切都是我的妄想,她能够找到适合自己的人,能够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我也不应该有什么怨言。”

“我托关系找了一个被人厌的活计,想要远离她的生活,不再有所纠缠。”

“可是有一天…”

“我记得那是一天下午,我刚从大牢回来,就看见她蜷缩在我家门口,倒在一滩血泊之中。”

“我赶紧抱着她去就医,但是任凭我怎么焦急,怎么小心,她肚子里的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

“她醒过来之后对我哭诉说:她被人骗了,她所嫁的那个男人表面看着人模人样,但内里却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那人在她怀孕的时候,就和别的女人勾搭在了一起,而她去质问,却得到了一巴掌。”

“我视若珍宝的女人,却被他这样的欺辱。”

“我当时就想去讨个说法,但最后却被她拦住了,说我这么去没有道理,反而还会引起别人的误会。”

“我还能怎么办。”

“我就是一个没有本事,且不被人看得上,看得起的人…”

“我看着天,看着地,最后只能抱着她一起落泪。”

“从那以后我们两个就又恢复了联系,慢慢变得和以前一样亲近,最后甚至我们在一起了…”

“她怀孕了,是我的孩子。”

“我当时已经想好了,一定要让她和那男人分了,我把她娶回家…但是还没等我开口,她却忽然失踪了。”

“我找遍了所有地方也不见他的踪影,直到刚才听道长所言心中才被惊醒…”

彭一满脸狰狞的望着王生,好像要将之一口一口的吞下,“一定是他动的手。”

“不然再也没有别人了…”

“只有他有动机和这个条件,我也是早没想明白才让这个王八蛋活了这么长时间…”

彭一说着就要动手,但是却被张宝仁按住了。

然后又稳住了惊慌不已的王生。

张宝仁看着两人说道,“你们两个各有各的说法,各有各的故事,说的还都是情真意切,让人不免动容。”

“但是说的虽然是同一件事情,过程与结果却是截然不同。”

“你说他该死。”

“而你又说是他杀的人…”

“我到底该相信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