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轰——

一道卷着雷光的身影与黑色的怪物冲撞在一起,云小花单手抵住重心偏移将咒灵挥舞下的巨力卸掉,它的身体一偏手臂插入地面,云小花将另一只手将雷光凝在指尖猛地刺入对方的肩膀关节处,她抓住里面坚硬的骨,用力一扯,它的手臂被云小花扯了下来。

属于咒灵的黑绿色血液从伤口断面喷涌而出淋了她半身。

云小花踩在咒灵的身体上借力后退,避开咒灵身后尾钩偷袭,它将地面砸出深坑,发出愤怒的嚎叫。

被云小花丢在一旁的手臂抽搐着,在残余的雷光下彻底湮灭最后一丝咒力。

非常彻底的祓除。

云小花落在略高的垃圾山侧,脚下踩着某辆废弃汽车的破烂侧门,眯着眼暗自提高警惕,与这只咒灵的战斗,她都是凭借技巧与灵巧的身法游走,一点一点的将它卸去利爪与下肢。她现在已经卸掉了它的一只手臂和一条腿。

但这种无法复原的损失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它的速度与力量,现在,它停下来了。它有骨,有□□的触感,有血液喷涌在身上的温热与腥臭……

……是她的错觉吗?它好像、好像还拥有部分人类的智慧与狡猾。

它在思考吗?

咒灵站在原地,捂着自己刚刚失去手臂的位置,它看起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怨毒饥渴,死死地盯着云小花,饱含着所有负面诅咒情绪的多颗巨大凸眼在黑色的气息中清晰异常,被它注视着,就像是被诅咒本身注视。

这是真正的诅咒,准特级咒灵似乎已经开始拥有智慧,。

“我讨厌你的眼神。”云小花目光不闪不避与那些写满了诅咒的眼珠对望,她让自己去直面属于人的负面组成的诅咒,就像是在和人对话一般开口说话,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也讨厌你杀掉了她们。”

咒灵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那些包裹着眼珠的皮肤微微弯起,它所有的眼睛都露出了一个讥诮兴奋,却诉说着厌恶与恶意的笑。

“嘻嘻!!”

咒灵从原地消失了,随着一起消失的还有那身咒力。不愧是拥有匿息术式,让五条悟都找不到的咒灵,的确很特别。

它用了术式,它会判断形势,它知道偷袭,它在思考战术。

它在成长。

云小花的脸色沉了下来,她绷紧身体浑身缠满雷霆,专注地注意四周气息的变化,余光看了一眼还在阵眼中的木剑。

还不能拔。动用一城之气的局从来都不是为了一只咒灵所设立的。

下一瞬,电光火石之间,不远处有小石子落地的声音像是有动静,云小花没有搭理另一边的动静,脚下发力迅速离开原地,即使她的反应已经足够快速,却还是被一只爪子划伤了手臂。如果不是她闪躲的够快,现在她整个人都会被那爪子劈成几道肉条。

狡猾的东西,还知道声东击西。

“嘻嘻。”

咒灵发出兴奋的笑声,吐出一截黑色的舌头舔过利爪滴落的血液,它的身影僵了一下,将爪子插入口中贪婪吮吸,毫不在意自己的舌面被粗暴的动作伤到,然后发出尖锐高亢的笑声,尾钩兴奋地在地面胡乱拍打,溅起碎石与灰尘。

通身咒力暴涨,此刻它望向云小花的眼神少了几分逗弄,牙齿摩擦间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这只咒灵全神贯注地传达出一个意思——吃掉你。

它再次隐匿了身影。

云小花啧了一声,血液顺着被划伤的右臂流下。如果不是因为还在分心操控引气的阵眼,如果不是因为脚下局中的惊门地带充斥着游动混乱的咒力……

她也不至于被一只天赋点在藏匿咒力技能上的咒灵给偷袭到。

“不过会藏匿气息的,可不止有你啊。”云小花身上的雷光散去,右手指尖捏诀,单手覆住张裂的伤口,再移开手的时伤口表层附着了一层薄冰,血与气味都被掩盖。

阴阳变化而生雾,手诀和熟悉程度则可以进一步加速。

平地骤起一层淡淡的薄雾缓缓弥漫开来,这似乎遮掩不住什么,它太过轻薄,一阵风便可以吹散,可云小花的身体却在慢悠悠浮动的薄雾间一同消失了。

将自己融在雾间混入混乱咒力的云小花实际并未离开原地,甚至不曾动哪怕一步。

这是一个简单的障眼法,用来欺骗眼睛与鼻子的低级应用。但她对自己气息的控制很好,咒灵是用什么来找到人类呢?

咒力,诅咒的意念,负面情绪,血肉的气息。

前两者才是它们判断猎物与猎人的标准。

而云小花除了第四个,其他都不占。

砰!

死寂的氛围下,突然有废弃的垃圾炸开扬起,被某种力量挥入场中。

它的耐心不太好呢。云小花的眼睛从炸开的方向顺着一点微小的波动落到相反方向三十米处,身体小幅度地动作躲开几个擦到她的掉落物。

砰!

又是一声,这次是巨大的集装箱腾空而起被四处乱砸,将薄雾搅得四处乱飘,却还是缠缠绵绵地连成一片并未散去。

云小花借着集装箱砸落的风势力掩盖自己行动的痕迹,轻轻点在刚刚落地的铁丝上,她轻得如同一片羽毛,单脚踩着铁丝细窄的弧度上,没有将它压弯分毫。

她顺着铁丝震动的弧度而浮动。

云小花在等,那只咒灵的耐心却越来越差了。四处乱砸地面乱丢垃圾之后,它喘着粗气发出不满地嘶吼声,焦躁地出现了。

就在云小花脚下铁丝不到一米的距离。她轻轻蹲下身,没有引起一点气息流动,她跟它距离得如此之近,伸出手,白皙小巧的手指并起悬在咒灵脑袋上方。

如果从这个距离,用足够强大的雷电切下去,它会被她直接切成两半吧。

但是还不能出手,还差一点,一点点。

咒灵像是发现了什么,它回头望了一眼,向天低吼一声,它咧开里外三层长满利齿的大嘴,露出个笑来。

不情不愿饱含恶意,又像是找到了什么靠山一样,不怀好意地打量四周。

云小花垂着眼皮看到它的笑,黑色的怪物造型,张开嘴如同黑皮上开一个变幻口型的洞,她知道它大概在想些什么,甚至也知道那个人,那被卦批语为是人非人的玩意儿,应当也是过来了。

她想,我在等他来,你在等什么?

援兵?呵。

云小花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将雷霆压得薄而锋锐。她落在铁丝上轻得令铁丝都不曾弯折,此时重若泰山,一只手以巨力压着咒灵跪俯在地,另一只手并雷霆斩掉了咒灵连带背后尾钩在内三分之一的身体。

“啊,”她被淋了满头的血,无奈地笑了下,用袖子擦了下眼睛的位置,眼白处多了几丝消化咒力而刺激出的腥红血丝,“你躲掉了呢,失误。”

“因为内心有点开心,结果分心露了一分气息让你察觉到了。”

咒灵手脚触肢并用连滚带爬地拖着残余的身体远离云小花,令人恶心的多颗眼球人性化地出现了恐惧,瞳仁缩成针尖大小,张着嘴巴凶狠怨毒地吼叫。

“咒灵,也会感到恐惧吗?”云小花疑惑地问,她擦擦脸上腥臭的血液,低头看着被雷霆消弭的黑绿血液,“咒灵居然也会害怕。”

“那咒灵也会感到痛苦吗?”云小花走到木剑旁,将手放在剑柄上,从顶端剑穗的绳结划过。

就像被你吃掉的人一样。

“不会呢,小姐。”温和的男声响起,加茂先从暗处走出,“咒灵这种东西,是以他人的诅咒与痛苦为快乐的东西。”

来人穿着黑白二色的狩衣,他冷淡地看着那只咒灵爬到他脚边,皱了下眉望向云小花,“小姐……似乎并不是咒术界的人?”

咒灵呜呜嗷嗷地叫道,仿佛是讲话与倾诉什么,只让青年的神色越发冰冷厌恶,咒灵反胃似得呕了一下,吐出一滴血来,托到青年眼前被他接过。

加茂先检查了一下那滴血珠,随即拆掉了自己额头上的绷带,将血液抹在溢出不明透明液体的缝线接口处,然后他微微瞪大了眼,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你的身体,很有趣啊。”

他想要面前这个女性的身体,她的记忆,她的感情,她……修炼的方法!

被淬炼到这种程度,甚至有一丝接近于神力的血液与身体。居然是自己修炼出来的?!!

“奇迹,你是个奇迹啊,小姐。如果我有了你,我根本不需要其他人,咒灵操术,这种术式在长生不老成神面前算个什么东西!!我只要你就好,那就足够了,你是个普通人吧,你是怎么修炼的?”

“你知道了禁忌!!你会被神诅咒!!区区人类而已,居然企图将自己修炼成神!!不够我喜欢,我爱你小姐,你是天才……”

“你是奇迹!你是罪恶!你是……”

你是我的!!!

云小花本来想要问问他为什么杀她们,想要知道他到底计划什么的疑问全部消失了。

青年癫狂而痴迷的神态,觊觎的眼神,着实令她不喜。

“杀掉她。”加茂先的身体因为过度兴奋而止不住地颤抖喘息,额头的缝线也似乎受到了刺激而不断地流出无色的黏液,他抓住自己的臂膀,将操控咒灵混入妖力的特殊的手臂从身体上硬生生扯了下来,丢到了脚边的咒灵口中。

“杀掉她,但是身体要尽力保持完整。而我这具身体作为奖励,你可以吃干净。我会在再给你找饱含咒力的咒术师给你吃,谁都可以……”

咒灵疯狂点着脑袋,手掌划拉着地面,将嘴巴张得巨大,口涎和血液顺着唇角流下。

束缚成立。

加茂先的手指从额角位置划过落在他的心口,眼唇弯弯,他蹲下身手掌贴在咒灵失去一半的狰狞而宽大下颌上,将手臂塞得更深,让它咀嚼吞咽地更加顺利。

“我诅咒你,诅咒你……”

咒灵大口咀嚼欣喜若狂,它瞪着云小花,口中吞咽着那只被无数人与咒灵诅咒的手臂,那混入妖血的手臂是它的了。

身为诅咒的咒灵被恶毒的千年前的诅咒师诅咒了,它会成为特级,就在这里就在此刻就在她眼前。

身型剩余三分之二的咒灵与青年,一大一小同时弯着眼睛盯着她,怨毒、饥渴、贪欲、癫狂、暴虐……他们一起诅咒着她。

“我讨厌你们的眼神。”

云小花捂了捂胃部,不停直面深沉浑浊的恶意与怨念,着实是让她感到了反胃与恶心。但是……此刻,也正是修行时,所以她不可以移开眼。

人生天地间,说来残酷的可笑,大道何其公正,极善与极恶是一体两面共存在一体的。她看着他们,就像在观他人以明心见性,引以为戒,以澄其心,不被心扰不为欲动,自己若是恶念杀戮之心不死,可以放纵到如何模样。

同为人类,她见到了。

“不过这就人类,可以超乎你想象的美好,也能达到超乎想象的残忍污浊。”

云小花此时对于所谓人类产生咒灵,人类和诅咒为伍之类的人生价值观冲击,没有什么想法。

只是一个照面的接触,她心中那点怨恨与质疑便散去了。

想要为安心解惑的,寻求多数人认可,才想求个前因后果,事实逻辑,善恶黑白,用来附和某些大多人认可的信念。仿佛这样才能安心,安心地知道自己是对的。

在正确的道路上,正确的信念上。‘正确’又是谁定的,真要论起来,这天道不容的,怕是生都生不下来。而存在必然有其存在的意义与规则。

她也抱有过那么丁点儿的幻想,质问,让凶手知道后悔与羞耻,后悔招惹了她,为他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为他行的恶而羞耻。

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云小花、云惊鸿一直在做的事,都是她想做敢做的事,何时做过别人认为好的事情了。

又几时需要他人认可,才觉得自己是对,又何必求个因为所以,加害者痛哭流涕的忏悔。

“道号云惊鸿,今日拔剑——为杀你。”

云小花轻轻将剑拔出,单手倒持木剑于身侧。她练剑多年,说句大实话,从没跟人对战过,她的武技是和师兄弟们切磋出来的。

只有剑,从未跟人提剑对练过。

师父就没有教过她杀人的剑,武技更是修身养性为本,切磋都是打闹玩耍强身健体的把式。硬要找个对手,只有山巅的风雪勉强算半个。

【习剑,如炼心。挥剑,即斩去杂念。】老人夹着方言的话语尤在耳畔。

“想要杀掉我?天真。年轻人少说大话,这是你的遗言吗?”

加茂先哈了一声,他不明所以地望着云小花,直觉不安地扫视周围,那个女人拔起一个木头剑就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不过没关系,我会善用你的身体。”

他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但是直觉拉起了警报告诫他不对劲。这幅身体很完美,远超他见闻与想象的完美,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锤炼成这般,甚至她还没抵达上限,她还可以更进一步。

如果我是这身体的主人,如果我得到她……他不能放她走,必须杀掉她。不能给她机会变强。

明明她除了血液与跟准特级咒灵战斗的实力外没什么需要特别在意的地方,但是,他还是在不安,贪求这具身体的暴欲令他舍不得离去。可对面女人毫不动摇的气息,又让人不快。

就仿佛自己才是被威胁生命的困兽一样。

谨慎且多疑的加茂先当机立断扯开自己胸前的衣物,咬破指尖在心口勾画,再将手掌插入自己的心脏握住,切断血管,拉出——

一个是求助友方的信号,暂时保住身体活动能力的咒文,

二是为了增幅战力。

咒灵吃掉那只手臂后就恢复了身体,咒力节节暴增,它已经无限趋近于特级咒灵了,它感觉自己甚至就差一点就能摸到领域,成为真正的特级。

然后,它欣喜若狂地又得到了一颗心脏,刻印着术式与咒力源泉的食物。打破界限的关键一推。

模糊脆弱的界限被它轻易跨过,跨过了这一层,咒力几何倍上涨。庞大的咒力威压笼罩了整个擂钵街深坑,也惊动了外界无数还在忙于寻找伏黑甚尔的黑白两道势力。

“嘻嘻~”

黑色的巨兽身体浓缩似得变成一颗黑茧,飞速地破茧而出,出来的是一个近似于人类身体构造的怪物,身高二米多,四肢修长,指尖是长而弯的刀锋似得指甲,尾钩的体积也缩小成细长一根,可当它从空中随意划过发出音爆声,垃圾山滑坡般倾倒在一旁,就说明它的外貌与力量相差多远。

特级咒灵。

天空之上,有黑色的帐被布下,遮蔽了漫天繁星落下灰蒙蒙一层。

加茂先,不或许现在该叫他的本名,羂索仰起头勾唇笑了下,拇指抹去流淌到唇边的黏液,“啊,那群咒术师想来要被吓死了吧。我本来没想这么快就高调起来的,不利于千年大计,但是……你来得也太是时候了,可爱的小姐。”

“速战速决吧。”

“领域展开。”羂索怜爱地注视着云小花,仿佛无限深情黏腻不舍。胸口破着大洞的青年站在特级咒灵身后,这只——被羽衣狐的妖力、无数人的咒力,以及他设下的诅咒束缚喂养出来的特殊咒灵身后,轻声命令。

不管她有多高的上限,他只需要用最大的力量杀了她。

【领域展开。】

近似人体的咒灵,也有着灵活的手指,它现在本能的知道如何展开自己的领域,露出满口非人的尖牙。

云小花知道自己是兵行险招,用了一身本事赌一个可能,但真正身处局中,现实与设想的落差总是会教她做人,直面死亡与自己贴面共舞,死气吐息拂面的时候,稍微也会闪过一丝‘有点辛苦’的念头,一丝自己是否能复仇的退缩怀疑,一丝令她羞耻的……贪生怕死。

要是他们在就好了。

五条悟、夏油杰和……伏黑先生。

九死一生啊。

原来,她真的只有一丝可能。

领域的概念,她在五条家时被普及过相关概念,必中的特性,且只有领域能够对抗领域。特级咒灵是存在于历史中的记载了,就像是咒术界中的神话故事。准特级就已经足够罕见,特级在五条悟十四岁前是不曾存在过的传说。

现在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可从未想过,特级咒灵能强到这种程度。它仿佛摸到了规则的一丝边缘。

铺天盖地的黑色咒力从四面八方而起,包围了三凶门方位的边缘,也以云小花来不及撤离的速度将她围堵。

【斩念!】

云小花深吸一口气,后撤一步,横剑于胸。

大战在前,哪里容得自己杂念纷扰。想想!它有领域,她也有自己的奇门杀阵,她本来是没想过运用杀阵对抗领域。

以阵法方位的压制力为自己创造有利的战场已经是她浅薄知识应用的巅峰了,引气拨盘,调奇门五行八卦十神方位根本不是她可以掌握的东西。

可是,现在……不行也得行!

云小花将凝聚成液体的先天之气运转到极致,拼一个生死轮转的一息,她必须快,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得赶在自己被关在领域中之前,截留布局作为自己的领域。不然,她必死无疑。

身体内外被过负荷运转的力量撕裂,她赶在领域彻底闭合之前,以身化阵眼聚气于身,八门聚气生杀吉凶透身而过。

这个从范围而言史无前例的庞大领域范围在将要闭合的最后一丝缝隙,停了下来。

云小花脸色白得透明,她拄着剑支撑身体,不停地吐血,到了后期她甚至开始吐出混着大块内脏碎片的粘稠血液。

“……我不得不说,我很欣赏你。”羂索站在不远处仰望天际领域的那一线天空,以一种奇妙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云小花,“人类,人类而已,你让我对这个毫无天赐天赋又多如蝼蚁的大多数群体有所改观了。”

“凭借一腔仇恨与孤勇走到这个地步,为自己骄傲吧。”

“在杀掉你之前……”羂索捂着额头还在漏着不明黏液的地方,走向云小花,走了两步才回头对那只呆呆愣愣的咒灵嘱咐道,“吃掉她的胳膊。”

咒灵下一瞬便出现在云小花的身后,挥手斩断她握剑的右手,失去了支撑的她终于忍不住半跪下去,勉强用左手支撑地面才不至于狼狈地趴伏在地面与敌人面前。

咒灵开心地捡起那只手臂放在唇边啃咬,木剑斜斜插入地面,她手臂的血液将木剑弄得湿滑,剑穗沾着血也贴在木头的剑身上。

“我的名字是羂索,你叫什么名字?”

“咳咳,”云小花双目无神地抬头,恍惚道,“我好像告诉过你了。”

“啊,啊,对。”羂索恍然道,半蹲下身捏着云小花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温柔地赞美,“惊鸿,不错的名字,很美丽的名字。”

“我记得东方古国……翩若惊鸿。是这么说的吧。”

羂索眼前的女性似乎就要这么失血而死了,她看起来越来越虚弱,虚弱得仿佛会散成透明色消失。

一只细白的手,柔软而冰凉贴了上来。她握上了那只比自己肤色更深的大手,从羂索的指缝间滑入,暧昧的、紧密的姿势与他相贴。

他看到了她流血的唇边扬起一抹令人惊艳笑容,心满意足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还有那双毫不动摇的漂亮眼睛。

不对,不对——不对!!!

“雷起。”

气若游丝还带着一分笑意的沙哑声音从耳边轻轻擦过。

那柄剑携雷霆之势惊天而起,瞬息间搅碎了咬着云小花右臂吃得津津有味的咒灵,然后它正插在自己的喉咙上雷电轰鸣在耳边,令他发不出任何声音,红得刺眼的剑穗在他眼前猎猎飞舞抽在脸上。

逃、逃……

羂索在这瞬间立时选择舍弃一切逃走,青年脑补的缝线在瞬间断裂,有一个淡粉的柔软物体焦黑了三分之二,散发着难闻的尸臭焦味弹落在远处,落地还弹了几下,滚了几圈撞在砖石上。

云小花这才彻底断开了以身化奇门相连的气机,局破。眼前阵阵发黑,她努力抬起眼皮望向那个奇怪的东西。

……一个长着嘴巴的大脑?

还没有死吗?

云小花努力地想要站起身,手脚不听使唤地发颤,身体开始因为失血和重伤不自觉地猛烈颤抖,超负荷对抗领域的后果,她的身体就像是四处漏风的破麻袋,先天之气勉强吊住她一口气。

死不了,却也无力起身。

就这样看着那家伙逃走吗?

她分出一丝吊命的先天之气,以气御剑——焦黑掉皮的木剑带着那条所剩无几的红色剑穗颤巍巍地浮空而起,随着云小花的指尖转动掉转方向,剑尖对准那颗企图钻入泥土逃匿的大脑。

落下,偏了。木剑断成几截彻底报废。远处似有妖气横生,在擂钵街有咒力与妖力碰撞的声音,那边似乎正在战斗。

云小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她吊命的先天之气无剑可用,凝结阴阳激发雷霆,这一丝又不够。御其他物品,只会让她下一刻断气还极有可能杀不掉羂索。

……人事已尽。

却也坦然。

那颗大脑翻滚着躲过这致命一击,张开了人类的唇舌,拖着黏腻的液体向云小花爬去怨毒地诅咒,“等着我,云惊鸿,我记住了。我还可以活,你呢?你没有余力了。你会死的吧,即使你拼尽全力又如何?还有力气杀我吗?我要折磨你所有珍爱之人,我要用你的能力成神,我要将千年前的平安京带回现世。”

“再来一剑啊,来啊!!我等着你断气!!你快死,死了你的身体就是我的!!羽衣狐带着百鬼来到这里,我会活下来,没有人能帮你,没有人能帮到你。”

“区区普通人类,区区人类!!快点死去,快点死掉啊你这个臭女人!!”

只剩下一颗大脑的羂索从未像今天这般生死一线,他也苟延残喘着,气疯了般疯狂咒骂诅咒着那个垂下头半跪着人。

有小小的脚步声在羂索身后响起,停下。

散发着焦香的羂索大脑组织回转望去,是小孩子的鞋子,柔软又瘦弱。它欣喜若狂地猛地跳向男孩的脸颊,普通人的小孩。

获取了他的身体能够蕴养伤势,还能带走那女人的尸体。

我——

小手抓住那颗往他脸上扑来张着牙齿还半糊的大脑,嫌弃地放远,又怕那大嘴咬他,太宰治被恶心的不行,小手抓着的大脑部分又湿滑黏腻还有小触须在他的手背上摸来摸去,像是想要钻进身体中。

太宰治吐了吐舌头,呕了一声,换了手势两根手指卡在焦黑干燥的部分。

为什么咒力伤害不到他?

这小子?!

“你好恶心啊。说的话也让人讨厌。我喜欢漂亮的大姐姐,所以我不喜欢你的语气。”

“你才该去死。”

那双冰冷空洞,仿佛盛放着无数黑暗的鸢色眼眸与这句话,是羂索最后的所见所闻。

太宰治满脸厌恶地用脚踩碎了那个奇怪东西的剩余部分,鞋底发出咕叽粘稠的声音,抬起脚时还能感觉到粘连感。

恶心得他够呛。

云小花哈哈笑了一下,这下可好,胸腹的震颤让她又吐了口血,可她像是看到了非常搞笑的场面,边吐血边捂着眼睛笑个不停。

【嗔恨得灭,九死一生。】

谁能想到她的嗔恨是这么灭的,她以为自己是拼了命可以换得对方的死,结果只有九死一生是在说她。

人力有尽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种家伙叫嚣,自己却提不起一点击杀的气力。嗔恨之心却是机缘巧合,因缘际会。

天地大道啊。

太宰治蹦蹦跳跳不好好走路,走着走着就踢一下那条踩死羂索的脚,看起来极其想要踢飞脚上的鞋子,等他到了云小花身边,男孩蹲下身撑着小脸望她,像个乖巧的卷毛小猫。

“你要死了吗?”

“暂时死不了。”云小花低笑着回答,她感受到那丝先天之气在壮大,仿佛到了某种契机,清凉不知来处的风与灵气从她的头顶与脚下涌入身体,将她的头无限拔高,仿佛与天齐平,而脚与地面相连,无限向下延伸。

“谢谢你。我是否有这个荣幸知道恩人的名字。”

太宰治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刷地起身原地转了两圈,抱着小身体抖了抖,“谁要你感谢了,那个丑东西要杀我,我不该杀掉它吗?哼,那个东西弱爆了。”

其实不是,他爬上高处找到合适的位置看完了全程,不敢喘息舍不得眨眼,从某个东西被放下后,他就能看到咒灵了。

多么丑陋的,被**吞噬的人类,跟凝结着所有丑恶面向的脏东西。

如果不是她做了什么,那个奇怪的盖子合上,他也会死在这里吧。以一种他并不期望的死法打乱他的人生规划。

“我叫太宰治。”太宰治后退了两步,仰着下巴瞥她,抱着双臂,“问别人名字的时候,不该报上自己的名字吗?”

“云小花,道号云惊鸿。你想叫什么都可以。”云小花身体被迅速地修复,跨了那条界限,她也知道等会儿要发生什么了。

金丹天劫。

或许能过,或许不能。不过那些东西都不重要了,她对成仙没有执念。她甚至不知道这场雷劫的范围会有多大。

头顶有沉重的乌云开始缓缓聚集天地威势轻而易举地压碎了咒术师布下的帐,它们遮蔽月色与星光,它们在等。

等她成就金丹的那一刻。

“小家伙,太宰,快走吧。”

太宰治眉头狠狠地团在一起,不满地大声哼哼,“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啊!每一次见到你,你就说让我走,我要是真的走了……”

你就被那家伙等着你断气用你的身体呢!!

“我要是真的……”

脸颊被一根沾染着血腥味的手指戳了一下,他看到云小花傻乎乎的笑容,和柔软的眼。

“不管如何,谢谢你选择了留下来。等下姐姐会被雷劈的。跟我站得太近,会被牵连到。”

太宰治眉毛飞高,上下打量着她,抽着鼻子嗅了嗅,不可置信道,“你在说什么鬼话?你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吗?得做过什么事情,才会被天打雷劈?”

“……”人身成仙,问心证道,够不够十恶不赦。

云小花此刻只觉得满心痛快,胸有浩荡长风万里,虽满身狼狈,脸上的笑容却止不住,“因为姐姐走的是求道之路,虽然我预期的结果并不在此,但是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

也是机缘巧合,命运弄人。

“被雷劈不止是因为犯了忌讳,也可以是因为时机到了,此时此刻,我需要向天地证明我的道。这是一个考验。”

过去了,便是人身成神,过不去,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听不明白。”云小花说的已经触及了太宰治的知识盲区,男孩运转着聪慧的大脑逐字逐句的分析,抓住了一个他稍微能理解的词语,“问心,拷问心灵的意义吗?天地来拷问你的心灵?证明你的道,你的信念,是这个意思吗?”

“聪明的孩子,可以这么理解。”

“人心……”经得起拷问与直视吗?

太宰治狐疑地歪歪脑袋,他素来鄙视人心,认定活下去没有意义,丑陋的人心与人性在每一个人心中,他也鄙视自己。

他已经开始怀疑,这个漂亮姐姐被打坏了脑子,失血过多下出现的失智现象?

“你想赶我走,不用这么荒谬的理由。要是你脑袋坏掉了,也不知道医生能不能给你治好,”太宰治抿着嘴唇,阴阳怪气地斜眼看她,“还让孩子自己一个人离开呢,你也听到那个大脑子说的话了吧。”

“外面都是妖怪,好像是政府mafia跟其他人,在和百鬼夜行战斗。我这么可爱的孩子,现在孤零零出去才会被妖怪抓走吃掉。”

“不会的。”云小花动了动身体站起身,她断掉胳膊的断面已经停止流血,身体内部修复得差不多了,单手拆下脑后红色的发绳抛向空中。

红色的发绳化为丝丝缕缕的红色丝线,交织缠绕编织成一叶小舟的模样。

这手法还是她幼时游戏的成果,加上御气的保护,总之要送他离开,送到杰跟悟的身边。

她低下头看着这个仅有两面之缘认识交谈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小时的男孩,俯下身拥抱了一下太宰治。

太宰治条件反射地推拒着云小花贴过来的侧脸,激动得不行,当即就要挣扎跑走。

“姐姐等下要被雷劈啦,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温和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太宰治停下挣扎的举动,他掐着女人背后的衣领,小小地怒声道,“都说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要被雷劈死就死掉好了!!放开我!”

男孩柔软瘦弱的小身板没有好闻的气味,反而弥漫着汗味与莫名的臭气,云小花笑了笑,“不考虑帮帮忙传个话,带个遗言什么的?哥哥们会付报酬给你哦~”

太宰治听到这句话莫名愤怒,男孩冷着脸趴在女人肩膀上,说道,“你求我啊。”

“请求你,太宰君。等你见到黑色头发凤眼的小哥哥和银发蓝眼臭屁的少年,就跟他们说,虽然骗了他们,但我不后悔。就说,云小花想让五条悟和夏油杰和这个孩子认识一下,他叫太宰治。他是我……”

“是我想要继续相处,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的朋友。”

“我才不是你朋友,轻浮的女人。”太宰治咬着下唇回答,偏偏她不说孩子,又不说照顾,太犯规了。

他讨厌直觉系。

“我才不会认可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朋友。嘴巴上说跟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做朋友,不害臊吗?”

成年人的垃圾话术。

男孩红着耳尖嘴硬。然后他身体一轻被放在那个小舟上,悬在空中与她对视,女人的脸颊上还带着血,头发乱糟糟地垂下,浑身破破烂烂,凄惨地站在面前,笑得蠢死了。

“它会带你找到他们。跟他们说,有多远跑多远,跑出乌云覆盖的范围。”

头顶的乌云还在聚集,越积越厚仿佛随时能卷着雷霆触及地面,带来强大的压迫感。云小花的脚下却冒出了一从青嫩的绿。

太宰治新奇地趴在小舟上感受飞翔悬空的奇妙经历,眼睛从边缘探出一半一眨不眨,幽幽地盯着云小花,冷不丁冒出一句。

“不接受他人代偿恩情。”

男孩的瞳孔却骤然缩紧,手指抓在小舟边缘。

有一只修长的手穿过云小花的腹部,那手握着一只属于人类的肝脏,来人从身后拥抱着云小花的身体,娇俏的面容搭在她肩旁。

羽衣狐保持着这个姿势将肝脏递到唇边,露出两颗小巧的犬齿撕咬下一块嫩肉。

“美味,顶级的食材。”

云小花苦笑了一下,她扣住那只穿过腹腔的手臂,挥手送走满脸惊惶的太宰治,安抚地看了男孩一眼。

她们的身侧开始冒出不少奇形怪状的妖怪来。

“谢谢称赞,狐狸精姐姐,听说你因为羂索,所以立刻带了百鬼夜行过来杀我?”

她在这虚弱与强制灌顶升级特殊的时期根本没有精力去探查四周,天地奔涌而来的气息让她感受不到其他任何气息,自然也没有察觉到羽衣狐的靠近。

大道正气冲击之下,努力控制就费了她不少心神,她哪里看得到妖气。更何况,谁知道有妖怪见到人渡劫不连夜跨国逃窜还上赶着掏她肝吃。

吃货最后的倔强吗?

羽衣狐保持着揽着她的姿态,从云小花颈边咬下一块带血的皮肉,“你很好吃,比我吃过的所有宝物都美味,你的血肉蕴含的力量不比大妖怪低,好奇怪啊,为什么你的血肉力量还在增加。”

“因为我还在升级?”云小花耳朵都被这娇滴滴的声音给撩得发麻,她蹭了蹭自己的耳根,脚下微微一动,轻轻踏地。

柔软的青草仿佛被微风呈圆心吹拂开来。

“我可以问问外面正在和妖怪战斗的人有黑发与银发少年吗?”

“啊……”羽衣狐抬着手臂又咬了一口肝脏,带得云小花发出一声闷哼,她不在意地动动胳膊拉扯着伤口,“有的。稍微让妖怪陪他们玩玩而已。”

“羽衣狐大人!——和青怪他们的妖力链接断开了。”有妖怪骤然出声惊叫。

百鬼夜行——是以羽衣狐为首联动麾下所有妖怪的畏形成的妖怪狂欢,能让普通的小妖怪都妖力暴增,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但是如果断了畏,百鬼夜行便不成形。

本来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们的大将没有被击败,没有战斗,百鬼夜行不该莫名其妙的中止。

羽衣狐抬起脸,手中还抱着人类女孩,她疑惑地舔了舔唇边的血液。

“我刚刚就想问了,”云小花靠在羽衣狐的怀中,散发乱衣眉眼含笑,眼神如剑,竟像个醉卧美人膝刚下战场握剑饮血将军,她锁住羽衣狐曾掏出她肝脏的手臂,亲昵地摸摸美人的小手。

“你们这小地方的妖怪,似乎一点儿不带怕天雷的啊。”

头顶吞吐雷霆的乌云,轰隆一声响起滚滚雷声,响彻九霄直冲云天。将无数人自睡梦中惊醒,它像是在回应云小花的调笑,又像是终于亮剑展露赫赫天威的怒吼。

咆哮着翻滚出粗如龙身的雷电,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只一下,所有被笼罩在天劫之下的妖怪跪趴了一地,弱小点的当场就散了身形。

抱着云小花的美狐狸险些吓得魂飞魄散,羽衣狐脚软地攀附在她背后,疯狂地想要抽出手臂逃窜,臀后冒出毛绒绒的尾巴僵直地立着。

却又不敢动哪怕一下。

“我就说,哪有妖精不怕天雷的。”

羽衣狐被天道威压恐吓地嘴唇直抖,千年的狐狸现在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手中抱着的人类女孩还在笑着调侃她,她感觉自己的手背被拍了拍,像是在安抚她。

“狐狸姐姐你别怕,陪我渡个天劫。我也是第一次见识这场面,有你在我身边,稍微没那么害怕了呢。”

羽衣狐尖叫噎在喉咙,诅咒的话语都说不出口。她回头瞪向云小花,她在那漆黑的眼底看到了一线金光。

随后那在她听来可恨至极,懒洋洋地仿佛带着叹息声的语调,用在她耳中听来嚣张至极的口吻,慢吞吞地响彻天际——

“大道在上,可敢一问我心!”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还有对不起,晚了。

日肝万字多,我废了,身体已经被掏空。猫猫流泪。感谢在2021-09-2521:16:58~2021-09-2623:3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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