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代的人类,活在妖魔的夹缝间，吃穿住行安全与否都得靠运气。靠近皇城的人们还算安定，有军队、阴阳师们维护治安。

位置远些的人,连基本的食物都是靠天吃饭。偶尔一场恶劣的天气就能毁掉他们一年的收成。才经历过一场残酷寒冬，正处于播种时节的枫叶村的村民们，却带上了往常没有的喜悦笑容。

云小花穿着与村民们一样的打扮，露出小臂与小腿踩在泥土中，弯着腰一下一下在翻好的土地中隔着一段距离埋下一些种子。她路过时救下差点被雪崩摧毁的整个村庄的人，她如果直接离开,失去了住所与食物的村民会死，所以她和五条晃留了下来，杀生丸在待了几日后便去猎杀周围的妖怪解闷。

五条晃没有想错,他真的追上来后,她没有拒绝他的跟随。青年美滋滋地加入了队伍中,完全无视杀气暴涨的犬妖少年。

云小花在春天到来时，向‘种子’和当地村民学习了如何种地。

后者是从实践经验中总结出的一些粗糙技巧,前者得益于她对自己力量的精进。天地万物有灵,种子也有，它们在不同的环境下会决定自己适不适合发芽生长，还是冬眠等待来年春天。它们知道与同类保持怎样的距离才能生长得最好，知道自己缺水还是缺乏营养。

湿度恰好的土壤会让它们迅速发芽,恶劣的环境只要满足基本的最低条件，它们也会努力生长。

自然万物天生就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发芽,开花,结果。会在适宜的环境与时机下自然生长。人类同样身为自然造物却完全不同，他们没有天生下来就会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的本能，甚至站在一片土地上判断自己适不适合在这里生存的能力都没有。

所有的能力与该做不该做的判断标准,都依赖于后天的环境影响与社会规则。

这不该，云小花埋下种子后蹲在泥土上思考着，黑褐色半湿润的泥土覆盖在她的脚趾上。万物同有的本性自然，人不可能没有。道，就是花开花落，四时轮转，可道也是横跨阴阳，是时间，也是时间之上，不然她怎么会站在本应该是过去的时间上，是空间，也是空间之外。

它既是物质显像，也是虚空中摸不到的那一部分。因为拥有了相对的属性，才让阴是阴，阳是阳，可提出任何一个单独的属性都不能叫做道。就像她在观察和寻找所谓的道一样。观察者与被观察者化为两极，便不是一，是一半去认知分辨另一半。

怪不得老祖宗们都是悟，而不是想。知与行合一才是知道。她的力量带给她的沟通灵气与感知敏锐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小花~脸脏了。”五条晃也打扮得像个俊俏的村民，可他与云小花一身细皮嫩肉看着就与村民们不同，白皙的结实肢体露在外面引得人不由自士的多看，村民又怕冒犯了他们。

他跟着云小花的一年里，去过数百年冰雪未融的山脉，蔓延数千里的沼泽荒野，潜入海底访问龙宫，捣毁过袭击村庄吃人的妖怪窝，因为某些时空间传闻也踏上过魔界抢东西，虽然发现不是后小花很快就把东西还了回去，可还是把它们吓得不轻，结果……一路上他们更加安全了呢。

杀生丸想打个妖怪还得专门跑远一些才能找到勉强合口味的猎物。

银发青年的长发扎在脑后，他提着水壶与食物放在一边，走近了才伸出手轻轻擦掉云小花脸颊上一抹灰痕，也蹲下身托腮盯着她的脸说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在想，我是个笨蛋。”云小花神色一垮，今日份思考依旧失败。像是同好友聊天般，半抱怨半好笑地跟五条晃讲了许多自己的思考与领悟。

她说，她发现天地之间气机相连，水一直都是一个整体，天空的水汽，云朵，地上地下的水脉湖泊，远方的大海，它们彼此相连从未分离，只是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形式存在着。

她说，人都有灵魂，如果云小花的爱恨执着是外在记忆与环境成就的人格，转世重生前尘尽忘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那么真实的自己便是那个不变的灵魂，真正的她又是什么模样？

她说，天上星辰地上四方八卦与万物天时息息相关，它们的运转反映着每一个人的变化与未来的道路，所以有了推衍占卜万事万物之理的规律。

她说……她知道很多，不知道的更多，依旧看不清自己，放不下执念，所以才没办法回家。

五条晃很少见到说这么多话的云小花，他已经觉得她特别厉害又勇敢了，可她依然在向着他所不理解的某种更加宏大的被称为道的存在前进着，那宏大又无法被捕捉的奥秘就在她身体之内。

他痴迷地望着她。

“小花说的这些，我不是所有都能听懂。但是对于无法放下执念，我还是蛮有心得的哦~”

“是什么？”云小花一本正经的求教。她现在已经习惯了被无时无刻盯着看的感受，游刃有余地无视了侧方火热的视线。

“简单~”五条晃想要挥下袖子，可是身上的衣服根本没有狩衣的袖摆，他只好舞了两下手臂，然后抱起双臂，眼底反射着午后温柔的微光，浅色的唇弯起，“因为五条晃的本性里全然爱着小花，它胜过了一切，包括我想要不择手段留下你的执念。”

“要么以后小花找到自己的本性，超越你的执念放下它。要么，在某一天你会发现，在那份执念面前有更值得珍惜的存在。小花最终会看清。回家这个执念对你而言它就不算什么了。”

云小花愣了一下，她自己不曾拥有过这么炽热的感情，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感情，她问道，“就像是在灾难面前，父母会为了孩子牺牲，换取他们活下去的机会，爱人间也会互相希望对方活下去而选择自己死去那样吗？”

她在救人的时候，遇到过将所有衣物交给孩子，两人拥抱着一起温暖被抱在中间的孩子，也遇到过哭喊着让对方活下去的情侣，也见到了无法抛弃年迈父母而选择一家人一起等死的年轻男性，甚至还有为了救士人险些掉入冰洞死去的狗。

他们在那一刻以浓厚的爱意跨越了本能的求生欲。这也是她愿意停留在这个村落的原因。

“我跟他们可不一样。虽然某些地方相似，但是完全不一样！”五条晃在身前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叉，他牵起云小花的手将她拉起，神秘兮兮地说，“来，让你看看他们平时的‘爱’。”

墙的另一边是她曾救下来的那对父母与被父母舍命相护的十岁男孩。

没错，五条晃凭借一身本事，以及云小花的障眼法，光明正大的领着她坐在了人家新建的院落墙头上，排排坐着看那对夫妻打自己孩子的屁股。

男孩的屁股又红又肿，还有紫色的淤痕，显然在她来之前就被打了好多下。

云小花看得的眉头微微皱起。院落中母亲捂着脸哭泣，脚边是被踩踏撕扯得一塌糊涂看不出来原色和样式的衣物，父亲手中举起木棍又是一下，男孩闷哼一声咬着嘴唇不肯叫出声，就像是他喊一句疼就会输掉一样。

“你怎么就是不愿意跟你父亲学习打猎，对着布料裁裁剪剪做些女人才会做的没出息的东西，你不可以这样啊，幸太。”女人吚吚呜呜地哭诉着，她又心疼又难过，“我们是为了你好啊，我们愿意为你而死，但是幸太你呢？你为这个家愿意做什么呢？”

“这些没用的东西能让你赚钱养家吗？能让你变得强壮吗？能让你保护家人吗？不能！！！”父亲气得满脸通红，他握着木棍的手因为怒意微微颤抖，他指着男孩，怒气冲冲地说，“明天跟我去山上打猎！兔子也好，老鼠也好，只要是小动物都算你过关，但如果你抓不到任何一只猎物，就不准吃饭！”

“不要！缝制好看的衣服才不是没出息的东西。大哥哥夸奖了我，说大姐姐也喜欢我做的衣服，它不是没有价值的东西。”男孩眼角流着泪，小身体颤抖着倔强地拒绝，“我害怕见血，不想要学习打猎。种地和其他农活我会努力完成，但我不要放弃。”

他做的衣服。

云小花与五条晃身上的这套衣服的确是这个小孩子做好送来的。衣服做得很不错，有些地方的巧思、收线剪裁以及布头的配色纹样挑选组合，都让普通制式的衣物都多出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男孩在这方面的确很有天赋。但她不知道他做的事情在父母那边的反对声会如此激烈，指责他时说的所谓大道理，也根本站不住脚。

爱？

五条晃贴在云小花的耳边，压住她的一只手阻止她插手，男人说话时温暖的气息从耳尖流过，他轻声耐心地解释，“这就是区别。我不怀疑他们两个在危难面前依然会愿意用命换他们的孩子活下去，但他们似乎只在生死关头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平时却连了解自己的孩子平等的沟通都做不到。当然，做不到的人太多了，反而成为了一种正常的事情。”

太多人不正常行为形成的惯例，反而成为了一种正常。

“那是爱吗？本质上是的。但错误方式表达出的爱意，与恶意的区别只在于起念的初心，造成的伤害却是相同的。”

“我也带着阴暗私欲在爱你。但我可以将**变成手中受我掌控的一把刀，送出爱意时用刀尖还是无害的刀柄，由我决定。可对于看不清的他们而言，私欲与爱意混合，那对夫妻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孩子身上，认为自己在做‘好事’。他们在给予爱意的时候也在向亲近的人递出刀尖。”

“这像不像你说的阴阳两面？小花。一个事物行为背后永远存在着两面性，正可以反，反也可以正。人愚痴让爱愚痴，人清醒也让爱清醒。”

五条晃牵着云小花跳下墙头，他其实想要抱着她下来，但她肯定不愿意。青年只好遗憾地在脑海中想象一下，他不准备让云小花进入院落去做些什么，手心的薄茧摩擦在云小花光滑的皮肤上，让她感觉有些微发痒，她抽抽手。

没抽出来。

他走得很慢，肩膀宽大挡住了大半的阳光，让影子笼罩在云小花生身上，五条晃手掌收紧了一些，没有回头。

“但爱就是爱，它不曾改变。你说的大道，如果它真的包容万物无所不在，是创造一切的本源基础，是运转着时间与空间的规则。它怎么就不是人类感情中的愚痴无知？”

“说不定，你看到的就是包罗万象的‘道’——它展现的属于人类‘愚痴’的一面啊~对吧~”五条晃慢悠悠地说道，偷偷享受跟她一起手拉手散步的时光，诱哄着她说道，“接受我，说不定就是接受道哦~你看，小花不懂，我懂啊，我们可以互补，对不对？”

云小花抓紧了五条晃的手。她尚未来得及说什么。

天边就飞来一大一小两只白犬。

“小花！紧急事件，我们需要你的帮忙。”是一年多没见的犬大将，他的实力依旧没有恢复到全盛时期。

“……我打扰到你们了。抱歉。”犬大将无视周围村民的尖叫与惊呼，化作人形落下，搓搓下巴盯着两人牵着的手。

“需要我提前说恭喜吗？”

他突然觉得如果是这种事情，那紧急事件可以稍微放一会儿不碍事。

犬大将看了杀生丸一眼，儿子没有告诉他亲爱的老父亲这件有趣的事情，这真是令人悲伤的一件事。

杀生丸面色平静地偏过脸。

“犬大将？你的祝福我收到了，谢谢！”五条晃乐呵呵的抢先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小花：加载中……

事上本无事，人心自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