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飞的一番话，说得在座各位面面相觑。

现场有人换位思考，觉得杜飞说得也没毛病。有些事情，在特定环境下它本身就具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属性。成了皆大欢喜，但若一旦败了，能把所有罪责都推在一个人身上吗？这未免有“以成败论英雄”的嫌疑。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比如李德利教授。

李德利似乎一直在等着一个合适的发言点，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他将事先准备好的录音笔拿了出来，先放了一段录音。

内容量不多，就是上次在泳池边，他跟杜飞之间的一段对话。

听完录音后，刘青山讶异地问：“李教授，你想说明什么问题？”

“杜飞同志刚才信誓旦旦地说，他是在迫不得己的情况下才选择跟太空探索技术公司的马斯克合作，真的迫不得己吗？”

李德利高举手中的录音笔，正色凛然地接着说：“刚才大家都听到了，在马斯克逃走之前，我已经提醒过杜飞同志。当时我有明确向他提出，太空农业计划不现实，改走室内农业路线才是正道！但他一意孤行，不但不听劝，还揪着过往的一些个人恩怨不撒手，话中带刺地说我心怀不轨！”

说到这里，李德利冷冷地撇了杜飞一眼。

又继续说道：“之前，我苦口婆心地劝大家不要将他一撸到底，只作降职处理即可。我那么做，一方面是天灾当前，应以大局为重；另一方面，也是想给他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现在他倒不情愿了，我真是错看了他！”

李德利话音一落，顿时顿时一片沉寂。

最焦急地莫过于林薇。

她见杜飞沉默不辩，急得原地直跺脚，不停地给杜飞使眼色、比手势，就差没有扯开嗓门大喊一声：“杜飞你个大傻子！李德利就是悬在你头顶上的那把达摩托克利斯之剑，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反击！”

可昂着脑袋闭目痛思的杜飞，显然接收不到她这些焦急的信号。

所有人都在等着杜飞回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杜飞始终保持着昂首闭目的姿势，除了那浑身悲沉的气息之外，一点声响都没有。

刘青山院士忍不住发出了呼问声：“杜飞同志，基于李德利教授刚才所举证的那些事情，你还有没有什么不得己的隐情要陈述？”

杜飞依旧闭目不言。

刘青山无奈道：“如果你没有要补述的内容，那结果不变，就按刚才的裁决处理。连降san级，调任避难所计划事务处下属的材料部门，接替前任李寒所担任的材料部主任一职，即日生效。”

杜飞还是闭着两眼不吱声。

林薇忍无可忍地站了出来：“当初，是杜飞亲手拨掉李寒那个蛀虫！现在你们把他连降san级也就罢了，还让他接替李寒的位置，这不是羞辱他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刘青山老脸一红，郁闷道：“林薇同志，这里没你什么事，你退一边去，让杜飞同志自己说。”

“……！！！”

此刻的杜飞，在缓缓睁开双眼的一刹那，满目都是悲凉的彩色。

他苦笑连连地呢喃着：“因为一颗赤子之心，我顶着无数压力坐在灾防部部长这个位子上，每天废寝忘食，从不敢有丝毫懈怠。但当意外降临的时候，我之前所做的那些努力，原来并不能换来这个世界的谅解……”

“你说什么？杜飞同志，请大声一点。”

杜飞的呢喃声太小了，不只是面前的刘青山院士没有听清楚，在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想听杜飞再说一遍。

但杜飞没有重述一遍。

走过的路，他不想回头，说过的话，他同样不想再重复。

他把象征着身份与责任的工作证摘了下来，双手毕恭毕敬地捧放到刘青山面前，郑重其事地说：“抱歉，我不能接受你们的决议！”

“杜飞！”

刘青山急了，但有些话又不好当众大吼，他小声地提醒一句：“别犯糊涂，快把工作证拿回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回应他的是杜飞无奈的笑容。

杜飞退后几步，正色道：“关于太空农业项目的事情，我愿意担全责！我杜飞无才无德，就此别过！谢谢各位领导一路以来对我的栽培与支持。”

说完，杜飞向在座各位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即转身便走。

留下刘青山叹息连连地呆坐在原位上，颇有一种“廉颇老矣”的无奈感，诸多的力不从心，令他整个人颓丧得一塌糊涂。

林薇急匆匆地追了出去，一路追到大门口才追上杜飞。

“你追出来干嘛？”

杜飞大步不停地往前走。

林薇紧跟身边，气愤地说道：“我觉得你就是个大傻子，刚才你为什么不反驳李德利？他那腔调又不是无懈可击。”

“你没在风口浪尖待过，不知道万箭穿心时是什么感受。”

“我懂。”

“你懂个屁，别再跟着我，做好你自己的本职工作！”

杜飞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回家。

在杜飞被软禁的那十天时间里，他妈妈李秀荣也是愁得吃下睡不着，曾多次去探望杜飞，但次次都是白跑一趟，人家根本就不让见。

当看到杜飞开门进屋时，李秀荣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

她笑中带泪的伸开了双臂：“我就知道，我的儿子怎么可能通敌卖国！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帅、最酷、最优秀的那个人。”

“那是肯定的。”

在与老妈拥抱的一刻，尽管笑得有些苦涩，杜飞还是感觉到很温暖。不管外面的风浪在多大，回到家便可云淡风清。

紧抱片刻。

李秀荣发现十天不见，儿子变憔悴了许多，胡渣唏嘘得像个大叔一样，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疼：“他们怎么连个刮胡刀都不给你？”

“要刮胡刀干嘛，这是成长的代价。”杜飞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妈，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辞职了。”

“啊？”

“我说我辞职了。”

“哦。”

这一惊一诈之间，李秀荣似乎瞬间悟明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尽管目光中闪烁着心疼不己的目光，但脸上却依旧欢笑着：“你做什么妈都支持你，咱做不成这个时代的救世主，做个小人物也一样可以发光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