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不会下棋。”

苏染离在罗汉塌上盘腿坐下，轻哼道：“女大十八变，之前阔别五年时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尔朱忆豪宠溺一笑，询问苏染离，“先手？”

“不，你执黑子。”

落英不见人影，白枫托着茶壶，在一旁给二人添茶。

暖阳轻抚，庭院中只有落子的声音，宁静美好。

两人你来我往，走了二十几个回合，苏染离手执白子，轻叹一声，“我输了。”

“你这些招数承师……咳咳，这些招数我都应对过，有经验了，胜你理所当然。”尔朱忆豪挑挑拣拣，将棋盘上的白子和黑子分别收拢。

苏染离闻言，愣了一下，她的棋艺是七叔教的。

“七叔经常同你下棋？”

“嗯，在穹庐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去叨扰七叔，七叔便会与我下几盘棋。”

尔朱忆豪瞟了白枫一眼，白枫识趣地放下茶壶，告退离去。

苏染离有些诧异，七叔不是不待见忆豪哥哥么？甚至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

“六年前，父亲其实并非是怕七叔报复才将我送到穹庐去修行，父亲说七叔是个光明磊落之人，绝不会错伤无辜。将我送上穹庐，是为了让我远离母亲，母亲执念深重，父亲后知后觉发现不能将我教给她教导。”

“我当时站在院子中央，不知道父母在屋子里聊了些什么，父亲摔门离去后，母亲追出来看到了我，她嘶吼着，说出自己对你的恨意，以及挑拨我与你之间的事情，她让我永远也不要娶你你，永远不要对你好，让我离你远一点。”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些年你捉弄我的原因，是因为‘听说’我喜欢那样。”

苏染离端起茶杯，有些不明所以，“你说这些做什么？”

“你不想听？”

听出他言语中的紧张，苏染离自然地摇了摇头，“想听。”

尔朱忆豪轻笑一声，“我一直都想让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可每次话到嘴边，又有些扭捏，可与你闲坐下棋后，我竟然生出了无穷的勇气，想让你知道我曾经也深爱你。”

“……”苏染离没有接话。

“当天夜里父亲坦诚地将长辈之间的恩怨，以及我身上背负的责任一一讲给我听。那天，我们父子两人，秉烛夜谈，那一天，我感觉既高兴又难过，既悲哀又庆幸。”

高兴的是，父亲终于看重他，难过的是，在父亲眼里，他果然比不了染离。

“后来，父亲亲自送我去穹庐修行，一路上，他对着我侃侃而谈，谈山水，谈古今，谈人生，也谈了对我的愧疚，以及期待。”

“那是他第一次对我说那么多的话……”

苏染离静静地听着他云淡风轻里的释然，注视着他，满眼的爱慕。

“当时，父亲一口咬定查不出凶手，无法对苏氏，对你有交代，他独自一人承受了七叔的怒气，失去了一双腿。”

“七叔也果真如父亲所说，并未苛待于我。”

“我拜在师父门下之前，我私心里是想进休尘阁的。可惜，师父先相中了我，破格将我收入门下，而七叔也明确表态，他不会收我做徒弟。”

想起苏乔之对他的防备，尔朱忆豪幽幽叹了一口气。

“我当年刚入穹庐，每天晚膳后，都会想要去望京找你，我知道你没死，也知道经中毒一事，你不会再去丹桂游玩，便总想见你一面。”

苏染离莞尔一笑，这些事师尊已经告诉过她。

“那天，我照常翻墙下山，却在半途遇到了从望京回来的七叔。”

当时的苏乔之正御剑而行，看到一袭红衣，在路上狂奔的尔朱忆豪，没有犹豫落地，挡在了尔朱忆豪的面前。

“你偷跑出来，想去哪儿？”

七叔冷着脸，他既有些发憷，又有些期盼，“苏七叔，我想见见染离。”

“不行！”七叔拒绝了他，“跟我回穹庐去。”

“我不回去，我要去望京。”

他拔腿就跑，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自己真的是着魔了，为了见到她，一点都不觉得远，也不觉得累。

手无缚鸡之力的他，直接被七叔抓住了，回去的路上，他拼了命的挣扎，七叔也生气了，将他丢了下去。

“你想见染离做什么？”

“我就想见见她。”他其实也不知道见到她，自己会做什么，会想什么，他只是想见到她而已。

“只是见一面？”

他点了点头，七叔便又将他抓在手里，在高空中御剑穿梭，很快二人便到了苏染离的院子。

他高兴地想要打招呼，却被七叔施了哑咒。

“不要惊扰她，她会害怕的。”

他永远都记得，在归绛院的阁楼上，苏染离呆呆地抱着膝盖坐在那里，身边的嬷嬷侍女轻轻地同她说话，她却像一个没有生气的瓷娃娃。

他站在阁楼下，望着她，心就像是被谁捏在掌心蹂躏般难受。

醉岚青的毒解了，可伤害却解不了。特别是知道下毒的人，是他的母亲后。他其实也有些卑劣的，以他的洞察力，以及在峰苼楼修行数年的能力，本该不难从母亲的举动中察觉出问题来的。

可他不愿意，不敢去深思。

尔朱忆豪抬起头，注视着苏染离，“七叔说，我可以是伤害你的利箭，也可以是保护你的铁盾，他问我要做利箭还是铁盾。我答应过七叔，我要做你的铁盾。”

“所以，我拜入师父门下刻苦修行，不是为了梁邱，不为了自己，只是为了你。”

“染离，天下虽然是薄奚氏的天下，却也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我出征守护梁邱，不单单是为了天下。我知道你选择在这个时候嫁给我，有别的目的，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苏染离懒洋洋的偏了偏头，温柔地盯着他，她一时之间无法言说此时内心的澎湃。

为了尔朱忆豪的爱重，也为了七叔的远虑。

即使忆豪哥哥不爱她，也会因为沉重的愧疚对她好吧。

“我会的。”

尔朱忆豪眨眼，掩藏了心底的失落。短短的三个字，没有反驳，没有解释。

经历过芷无出现，他心底一直存在一股不安，这种不安，在苏染离对他的隐瞒中被放大，变成了害怕。

他怕有一天，染离像烧毁鱼符那般，再次失去了消息。

更怕，那是永别。

“染离，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苏染离笑着回道：“当然，我们说好要白头偕老嘛。”

夜里，尔朱忆豪带着人马纵马离去，苏染离站在城墙上方，看着隐约的光亮越来越暗沉，眼底的光也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