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1章】出尘白月光
灵猫彻底从一只还算有灵性的傻猫, 变成了疯猫。
望凝青死后,神魂自行脱离了容华长公主的躯体, 回归了她安顿在天外天中的道场。
望凝青的道场是一座可以悬浮在半空中的孤岛,是铭剑仙尊飞升之前赠她的礼物。铭剑仙尊生性孤僻, 喜爱离群索居, 他本身又是一个擅长铸造之术的炼器大师, 故而将自己的仙府炼制成了飞行法器, 传给自己唯一的入室弟子。因为是恭贺弟子成就大乘道果的贺礼, 铭剑仙尊在炼制时也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的问题, 这才让望凝青在渡劫失败后依旧能在天外天有一席安身之地。
这么说来的话, 师父应当也是早就想过她可能会渡劫失败了。
望凝青淡着容色,回想着师父的一言一行,也不知晓师父如今身在何方,可超脱了三界六道五行?
“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之情的吗?!”灵猫还在烦躁地四处踱步,大概变成了走兽就真的沾染上了走兽的习性, 它张牙舞爪地喵来喵去,“你看看这些因为你的死亡而崩溃的人, 你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望凝青垂了垂眸,望着湖泊水面的倒影。
她居住在亭台水榭, 屋舍的下方便是一大片莲池,而此时莲池中,正倒映着她离开后的场景。
她看见有人在哭。
对于这个朝代中崇尚“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君子来说, 风度和仪态永远是最重要的。不管大喜还是大悲都不应该示于人前, 永远保持镇定自若、儒雅风流的姿态, 是这些世家君子们从小就刻进骨子里的训诫。
可她却看见楚奕之落泪了。
……
“生机已绝。”萧瑾单膝跪地,轻轻试探了一下容华公主的鼻息,随即摇了摇头,神情似有悲意,“节哀。”
“节哀”两字一出,仿佛触动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关一般,袖香几乎是瞬间扑倒在地,抓着容华公主已经冰凉的手,撕心裂肺地嚎啕出声。向来端庄持重的楚恒之拢着袖,眸光破碎,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低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你骗我!”
他快步上前,推开碍事的人,两臂朝着容华伸出,似乎想拥她入怀,可却又硬生生地僵住了。他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面前惨白而又单薄的女人就会破碎成万千流萤。他能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他终究不是神,复活不了死人。
“不不不,骗人的,都是骗人的……”精致秀气的少年转瞬间热泪盈眶,他徒劳地擦拭着容华唇角的血迹,只觉得那自她身体内淌出来的殷红滚烫得吓人。他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不断坠落,面上也终于带出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仓皇与委屈,“容华,容华?不要玩了好不好?你张开眼睛看看我,你是在骗我的对吗?就像你当年试图骗过天下人一样,容华?容华!”
他扯着她的衣袖,话语已是颤抖:“你快起来,不要吓我,我要生气了,我真的要生气了。你再这样,我跟你的约定就不作数了,我、我……我要告诉大兄,曾祖不是你杀的,你只是想保全楚家,呜……容华,你快起来,你快起来啊!”
秀逸少年的眼泪实在惹人心怜,可那个若即若离、心如远山的女人,却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殿下……”杨知廉袖手站在一旁,老泪纵横,“殿下……公主殿下……苦命的公主殿下——”
她终究还是走了,带着无人知晓的苦衷与过往,死在黎明破晓而来的晨曦。
萧瑾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感到无尽的悲凉之意,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容华公主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最深刻的剪影。他想,或许终其一生,他也无法忘怀这个女人。他们两相博弈,以天下为局,以众生为棋,可最终他还是输去半子,求不来两全其美的结局。正当满心喟叹,洒脱一笑之际,他在刀光剑影的空隙中窥见了她一闪而逝的身影。
一眼便足以惊艳余生。
节哀,当真只能节哀。
萧瑾环视四周,扫过屋内的刀痕狼藉,又落在了容华公主的心口。看见刀柄上的纹章,萧瑾却是忍不住俊眉微拧,他手中的玉扇抵在袁苍的肩头,稳住了挚友摇摇欲坠的身形:“袁兄,振作点,你身为她的弟子,一定要自己立起来,为她复仇,明白吗?”
袁苍浑浑噩噩地回神,面上却尽是湿凉的冷意,他抬手一抹,泪水便濡湿了掌心。
“我没想过要先生死,我真的没想过……”袁苍嗓音喑哑,几乎要被巨大的悲痛碾碎,“我真的没想过,哪怕先生就是、就是容华公主。可我真的没想过让先生死……泽光,泽光你能明白吗?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家人,我的兄妹……是先生,是先生把我拉出来的!”
“思报德兮邈已绝,感鞠育兮情剥裂……我时常在想,为何死去的人不是我?”
袁苍泪如雨下,他朝着容华公主的遗体行了一个弟子礼,跪在地上,放平了容华公主的尸身。他双手握着那柄刺在心口上的利刃,用力一拔,在避免二次创伤的同时拔出了那柄短刀。他哭着,抚过容华公主明显扭曲畸形的手,痛得浑身痉挛,刀剑加身一样。
“他们这么对她,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她……?是因为我,他们憎恨的是我,是我不肯如他们所愿地去死,所以他们才这么对她!”
袁苍如困兽般低低地咆哮。
“此仇不报,枉为人也!我……朕!朕要打烂他们的膝盖骨,让他们跪在先生的墓前求死!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们不配……他们不配去冥府,脏了先生的眼,污了先生的净土,朕要他们长长久久地活,来偿还他们残害先生的过错!”
萧瑾神色悲悯,心中轻叹:“众生皆苦,人世为炉,她早已受尽了磋磨,你又如何忍心让她继续受苦?”
“陛下,去吧,去将她想要的盛世山河,奉予她做礼物。”
……
望凝青收回了视线,神情若有所思,但眉眼间依旧带着云淡风轻的从容,并不为水镜中的场景而震动。
“你就不感到愧疚吗?一点点都没有吗?”灵猫很是失望,“他们为了你这么伤心,这么难过,你就没有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动容吗?”
望凝青看着灵猫,有些想要叹气:“五年已过,你还记得我们的初衷吗?”
灵猫神情一卡:“……”
“你还记得我入世炼心是为了经历凡人之死、成为气运之子的垫脚石,而不是成为他的命中的贵人、此生的偏执吗?”
灵猫表情渐渐消失:“……”
“此情此景,你想让我作何表情?感慨一番纵使满盘皆输,但我虽败犹荣吗?”
灵猫被说得彻底自闭,拳头大小的猫脸涨得通红,可惜被雪白的皮毛挡得严实,但它的底气已经随着望凝青的诉说而逐渐消散,又重新变回了原本怂怂的样子:“就、就算是这样,我给你看了这些,你也应该有所感动吧?”
望凝青不答,眸光平静地望着它。
灵猫在望凝青的注视下越来越怂,最后忍不住讨好地蹭到她的跟前,舔舔她的手:“尊上尊上,您别气馁啊,虽然你这次没能体会到凡人的‘死之苦’,但你至少体会到凡人机关算尽却依旧无力回天的‘求不得’了不是吗?”
望凝青:“……”
那口堵在心头的郁气终究还是叹了出口,望凝青心平气和地询问道:“你的入世炼情,究竟是何种因缘?为何我并未入境?”
这个问题,灵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原地追着尾巴绕了几圈后,才用后腿蹬了蹬脸,茫然地道:“按照我原先主人的记载来看,您成为容华公主后会享尽人间富贵,等您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时再经历死之苦痛,便能在死后有一线机遇明悟‘恐惧’。”
“得失之惧。”
“可是很奇怪的是,您从来都不曾沉浸在荣华富贵之中,我也非常不解。”灵猫歪了歪头,根据它原主人的记载,安乐窝最能腐蚀一个人的理智以及心性,越是纯白越容易染黑,按理来说就算不能成功,也不应该一点效果也没有。
望凝青闻言却是摇头,道:“此道,弃之。”
这条路行不通,只能换一个方式,但经历了上一个世界的失败,灵猫和望凝青都收起了小觑之心,颇有几分如临大敌的重视。
“我想了想,这次失败的主要原因,或许是因为您本身就不慕富贵,不惧生死。”灵猫用爪子抹了一把脸,经历了望凝青的自尽,它已经非常深刻地了解到自己服侍的人是怎样心狠的疯子,正常人会害怕的东西恐怕都早已被她置之度外,“所以,我想为您安排别的炼情方式。”
灵猫想到望凝青这一世经历的一切,顿时计上心头,乐呵呵地道:“就‘求不得’之苦,如何?”
“何意?”望凝青垂头望它。
“我的手头恰好有一个灵蕴盈满的新生世界,对您的神魂很有好处。而且那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有两个,都算是我的崽崽,他们的命轨对我来说简直了如指掌,再熟悉不过!”灵猫拍拍胸脯,自信满满地道,“人世情爱总逃不过男女二字,佛家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恚、求不得、五盛阴,既然前四种你都不惧,那便试试后四种如何?”
望凝青想了想,灵猫说得也有道理,便在思忖后郑重地道:“你说得对,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