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又过了两天舒坦日子,一个下午,石敢当满脸堆笑地来大牢。

纪心言一看到他?就?知道事情有进展了,因为他?是空着手来的。

不带东西那就?只能?带消息了。

果然,石敢当一开口便是恭喜。

“案子已经水落石出?,多亏了县令大人和千户大人英明,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破案。”他?笑道,“韩大人,杏花姑娘快快请移步大堂,县令大人正在提审盛小澜。”

韩厉迈步往牢外走,感觉纪心言没跟上,一转头见她正在两个牢房里四处寻摸。

“找什么?”

“没什么。”纪心言随口应着,快步走出?来,“看看别落了东西。”

韩厉无语:“你还真把这当客栈了。”

“哪能?啊。”纪心言道,“客栈哪有这么舒服。”

几人往大堂方向去,石敢当一路给他?们讲来龙去脉。

盛小澜这两年苦心经营,四处打点,在当地名声很好,是以石敢当一开口就?带了两分偏心。

“这事说起来也不全怪盛小澜。盛秋月这个人啊……确实有问?题。”

盛家?班老班主盛秋月当年算得上一角儿,他?唱的武生在丹阳省内都有点名气。但这人脾气很臭,尤其对徒弟们,非打即骂。

盛秋月喜欢招模样漂亮的男孩女孩从小养在戏班,虽说这是做戏子必要条件,但大家?都说盛秋月总让自己?的徒弟们伺候那些?达官显贵,所以盛家?班才能?这么快打出?名声。

这事盛家?班里一些?上年纪的人都知道,但一来戏子地位低,不管用哪种方式反正都是取悦人,二来这方法龌龊却实打实地有效果。

大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别闹出?人命来就?行。

具体有多少孩子受过这些?苦,石敢当也不知道。

他?说到这,看向杏花,语带深意道:“出?事那天,盛秋月逼你出?去唱戏,唱得不是什么好戏,你不愿意。当时?秋月园正在修葺,盛秋月欠了不少银子,那段时?间脾气更爆,见你不听话就?动了粗,结果被你用一根簪子伤了。”

纪心言听到一惊,难道原主真的杀了人?

石敢当继

续说:“见你还敢还手,盛秋月非常生气,拿起戒尺就?打,几下便出?了血。”

韩厉看眼纪心言,却见她听得专注,表情仅仅是紧张而已。

“然后呢?”她问?。

“是盛小澜把你救下来的。”石敢当可惜地叹道,“可能?是平日积的怨气太多,可能?是垂涎班主之位,谁知道呢,总之盛小澜下狠手杀了盛秋月。”

“当时?绿梢正和姐姐玩耍,躲在假山里,刚好从未修缮好的窗户看到整个过程。她不敢哭,人就?吓病了,回?去高烧好几天。红豆找到妹妹时?,只看到你正在清理地上的血迹,并没有看到尸体和盛小澜。”

“绿梢烧退后脑子就?傻了,整天不是蹲在假山上,就?是在屋里画画,每一张画都被红豆烧了。”石敢当瘆人地说,“你拿到的那张,就?是遇到你当天,绿梢新画的。”

纪心言听得毛骨悚然,问?:“既然每一张都烧了,说明红豆知道事情轻重,为什么现在又拿出?来。”

石敢当道:“红豆不是唱戏的料,盛秋月本不想收她俩,是你求的情。后来在戏班,也是你们三?个住在一起,红豆说你像姐姐似的照顾她们,是她们的恩人。”

“但红豆真心以为是你杀的盛秋月,她烧画一是不想绿梢受连累,二是怕对你不利。包括这次,她把画给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人看到了行凶一事,希望你快点离开。不过盛小澜并不知道有目击者。出?事后,除了主动离开的,余下的旧人他?全都找理由遣散了,只留下年纪小无处可去的孩子。”

石敢当说到这,朝韩厉一拱手:“不瞒大人,盛小澜还意图贿赂县令大人,想尽快定了杏花姑娘的罪。”

“尸体呢,还在秋月园?”韩厉问?。

石敢当奉承道:“大人英明,已经派衙役去挖了。那尸体就?埋在园子中?央的池塘下。池塘是当年盛小澜亲手一块砖一块砖砌起来的,难怪不假人手,大家?还说他?一片孝心。”

他?看向纪心言:“不过有一点还不清楚。既然不是你杀的人,你何必逃跑呢?你不跑,县衙就?不会把你定成嫌疑犯。盛小澜见你走了,将你刺伤盛秋月的簪子交给县衙,把

事情整个推到你身上。这样一来只要找不到你,他?就?是安全的。如?果不是你这次回?来……”

没杀人为什么要跑?这事得问?原主。

说话间便到了大堂外,正遇上被押解出?来的盛小澜。

他?不复往日那般神?彩飞扬,但多年练功留下的习惯仍然让他?保持挺拔腰身。

看到纪心言他?目光沉了沉,带着不解与恨意,然后他?转开视线,一句话都没说,直直地从她身边走过。

纪心言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只想马上去问?问?他?,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县令见韩厉到了,忙将几人迎进三?堂。

“大人这几日受苦了。”他?歉意满满,“都是下官昏头,这么明显栽赃嫁祸的案子都没看出?来。”

他?说完,又赶紧对纪心言道:“委屈了杏花姑娘。”

纪心言忙道:“不委屈不委屈。”

真谈不上委屈,好吃好喝的。

耿自厚对韩厉道:“马已备好,大人现在回?卫所吗?”

纪心言想插嘴去见见盛小澜,但在一屋子穿着官服的男人里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韩厉看她一眼,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纪心言怔了下,觉得这人好像听到她心声一样。

她抿抿唇,说:“我能?不能?和他?说几句话?”

韩厉看向县令。县令马上说:“当然可以。”

“谢谢大人。”纪心言回?道。

韩厉道:“去吧,我在这等你。”

他?语气平平淡淡,早就?心知肚明。

这一刻,纪心言忽然明白了。

每当韩厉问?“你还有什么事”时?,他?的潜台词是“我在提醒你,你还有事情要做”。

比如?上次他?说要返回?京城了,问?她还有没有事,那分明是在提醒她卖身契还没拿到手。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跟着衙役往牢房去。

这次纪心言去的牢房另一头,这里阴暗寒冷,每间牢房都关了一个人。

衙役将她带到最?里面的牢房前,提醒道:“姑娘有什么话快说,牢里阴冷对身体不好。”

盛小澜闻声抬头,昏暗的光线隐藏了他?的表情。

纪心言忽然从心底冒出?一股难言的悲伤。她闭了闭眼,深吸

气,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

她对盛小澜并没有多少感情,在听了事情来龙去脉后,虽然知道盛秋月问?题更大,但她对盛小澜只是同情居多,这种悲伤应该是原主的情绪。

盛小澜往前走了几步,两人隔着栏杆,一里一外。

他?的神?情中?已没了刚刚的恨意。

“你不是去京城找人吗?你回?来干什么?”静了片刻,他?问?,声音暗哑。

“我还有一些?事情想不通。”纪心言说。

盛小澜默了片刻,道:“事情经过是你亲自参与的,你有什么想不通的??的尸体去哪了?是怎么把秋月园扶起来的?”

纪心言抿唇,问?:“大师兄,我与你之间可曾有什么约定?或者信物?”

“你和我?”盛小澜笑了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们之间只有过一个约定,就?是你保证永远不会回?秋月园。”

他?抓住栏杆,恨道:“是你出?的主意,让我在你离开后把簪子交给县衙,让县衙来怀疑你。是你说你要去京城找人,永远不会回?来,不会被他?们抓住。我还真以为你是为了报答我。不过两年多,你就?背叛了当初的承诺!”

他?杀了自己?的师傅,不管他?的师傅有多可恨,这都是大逆不道的事,如?果被人知道了,他?到死都会背着逆徒之名。

他?当时?杀红了眼,想将唯一的知情人灭口。

不知杏花是察觉出?来了,还是确有报恩之意,先?一步提出?了一个更好的建议。

将所有的事推到她身上。

为了让他?相信,她还说出?了自己?加入戏班的真实目的,是想借戏班往北流动的机会,去京城寻人。

如?今盛秋月买了戏园子,戏班有了固定居住地点,她本就?打算离开,而且永远不会回?来。

她把伤人的簪子交给盛小澜,让他?在自己?离后上交府衙。

这样一来,他?不用再杀人,还能?转移衙门的注意力,也是个办法。

他?一时?心软放了她,却在此后两年间每每想起便觉不安。

这种不安在见到她后变得更加强烈。

所以他?报案,贿赂县令,只为快点搬开心中?这块石头。

只是他

?怎么也想不到,短短两年,杏花混的比他?以为的好的多,居然有炎武司的人帮她。

他?抓着栏杆的手颓然落下。这些?话说与不说没什么区别了,即便大家?知道主意是杏花出?的也无法改变自己?杀人的事实。

纪心言心情复杂,对盛小澜是,对原主也是。

她安抚不了盛小澜的恨意,不知说什么好,但她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那半个八卦牌到底是谁掰的。

她稳了稳情绪,问?:“在秋月园里,除了你,我还和谁走得近?”

“没有。”盛小澜冷道,“你来戏班时?已经十二岁,性?子很冷,日日防着别人,和谁都不怎么说话。若不是最?后,我算是救了你一回?,也不会知道你要去京城寻人。”

纪心言问?:“那你知道我要去找什么人吗?”

盛小澜嗤道:“你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我杀盛秋月也与你无关,我恨他?很久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端详着她,缓缓道:“我就?觉得你这次回?来有些?不一样,性?格明显不同。怎么,现在连自己?要找什么人也忘了吗?”

纪心言没回?话,他?们这样对视着安静了许久。

“大师兄。”纪心言慢慢开口,“杏花没有背叛你,如?果没有失忆,她确实永远都不会回?来。”

她顿了下,道:“我这样说,你心里会舒服点吗?”

盛小澜盯着她,像在辨认真假。

然后,他?慢慢退到墙边,缓缓坐下。

“原来你失忆了……早知如?此,我何必费这周章。”

*

离开牢房时?,狱吏在她身后对盛小澜骂了一句:“滚里边去!”

纪心言走到门口,从荷包里取出?两块银子,递给狱吏。

“大人辛苦了,劳烦多照顾一下。”

算是替杏花还他?最?后一点情。

从牢房出?来,纪心言直接到衙门口。

韩厉一身黑衣和他?的马站在一起,旁边是石敢当和县令,耿自厚不知去了哪里。

听到声音,他?们一起看过来。

韩厉问?:“这么快?”

纪心言嗯了声:“他?知道的不多。”

出?了县衙,两人牵马前行。

“大人,盛小澜这种

情况会怎么判?”

“杀人偿命。”韩厉不带感情道,“不过他?年轻力壮,杀了可惜,可能?会发?到边疆充军,就?看县令如?何断了。”

“哦。”纪心言闷闷地应道。

韩厉看她一眼,问?:“怎么?舍不得?”

“如?果没有他?,秋月园又要散了吧。”纪心言道,“那红豆绿梢就?无家?可归了。绿梢还小,脑子又坏了……”

“无家?可归的人多了。”韩厉浑不在意,“各人有各人的命数,管得了这么多。”

纪心言:“我只是……总觉得她们两个弄成这样,我有责任。”

“那你想怎么样?大不了给点银子。”韩厉嘲道,“我带你一个就?够了,不可能?再带两个丫头片子。”

纪心言忽然站定,眼巴巴地瞅着他?。

韩厉:“……干什么?”

纪心言乖乖地说:“那就?听大人的吧,我们去给她们送点银子。”

韩厉无语,半晌嗤笑一声。

“你还真是有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