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纡尊降贵

费了一上午的功夫,陆良玉才清点完毕,仓库内现有糙米五十一袋,白面十九袋。

这些糙米多数均是从南方的庄子运来,以供不时之需。白面则是庄园后头地界里长出来的麦子。

糙米受潮,能勉强食用的四十二袋,而白面则只剩了八袋不到。一共不到四十九袋。

她冷静地将这个数字记在心中,随即找来了厨房负责烧饭的阿婶,得知了光一个上午,厨房便用去了八袋米。

“我们最多,能撑四天左右了。”陆良玉只对着秦希泽笃定道。

二人看着庄园外漫长的队伍,看不见尾的队伍,心下均知,明日、后日的流民,只会越来越多。

陆良玉紧锣密鼓地开始张罗。

侍卫也好,庄园的人丁也罢,陆良玉通通支配去后院,在仓库的一个不起眼的破旧的箱子底下,开始挖地窖。

至于丫鬟们,有的负责在厨房开始蒸白面馒头,有的则被安排开始专烧白开水,清洗瓶瓶罐罐,有的开始晾晒萝卜、南瓜、土豆等蔬菜,晾晒已经受潮的大米、面。

彩蝶负责清点来时带的几大箱货物里,有多少能吃的糕点、水果,有哪些则是可以保存的。

庄园内,人人忙碌极了,为即将到来的前途叵测的情况做准备。

秦老太君对于这幅情况,只觉几分稀奇。由着吴嬷嬷搀扶着,来来回回去后院的仓库,去厨房,到院子里去看。

陆良玉已经来不及顾忌她了,自己寻了根秦希泽的毛笔,在纸上一笔笔记录着,哪些事项已完成,哪些事项还需进行。

厨房阿婶熬得粥已经越来越稀,掺得水越来越多,但架不住外头的流民源源不断地涌来。

“天黑之前,告诉外头的众人,今日暂时歇息,明日继续施粥。”

陆良玉对着侍卫叮嘱道。

是夜,仓库灯火通明,整个庄园无人入眠。侍卫、人丁们干了一整日的活,挖土挖到肩膀都脱力,浑身酸软。

晚饭时候,人人却又不敢多吃,因为不知道,明日后日,是否还有东西可以吃。

陆良玉检查了挖出的地窖,勉强只能塞进两三个人了。

“如何?”秦希泽沉声问道。

眼下,庄园之中,也只陆良玉一人可以商量。他信任陆良玉,比对自己更信任。

“只怕还得至少四日,才能挖出供众人躲藏完好的地方。”

陆良玉皱眉道。

“那要不夜里让众人再赶赶工?”彩蝶在一侧出主意道。

“不必了,让众人歇息吧,后面还有场硬仗。”陆良玉摇头道。

休息不好,没了体力,又如何能挖得出来。

翌日

陆良玉一大早巡视外头。

只见仓库外头,堆着昨日挖出来的新土,一层层新翻出来的土,还带了几分地底的潮湿,黑亮黑亮的。

“这土有些太显眼了。”陆良玉指着地上的头摇头道。

秦希泽便懂了,这新土一看,便会引人怀疑,庄园的人暗地里去挖地窖躲了起来。

“将土平铺在院子一角,上头种些菜或者树。”陆良玉眼珠子一转,想到了这个主意。

这样,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便会误以为,是主家在院子里弄了块田地。

“好。”

秦希泽望了望里头正忙得热火朝天的侍卫们,转身卷起了袖子。

他端得如此气定神闲,一身墨绿色的长衫穿着他身上,不显暗沉,只衬得整个人多了几分贵不可言。

陆良玉见他卷起袖子,一惊,忙问道:“你这是要作甚?”

秦希泽少见地缓了缓神色,道:

“眼下府中人员紧凑,为夫虽则是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却也并非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说着,便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把铁锹,不慌不忙地往小推车里铲土。

陆良玉观这么一个风流倜傥,好似谪仙的显贵人物,眼下不端坐在高高的庙堂,居然在这不知何处的乡间庄园中,在挖土……

一时只觉有几分亵渎,在心中暗道“罪过,罪过,实在是罪过。”

转身也拿了根铁锹,这些农具,她有些生疏,但也好上手。

二人一时之间,倒好似并非京中高高在上、身份显赫的侯爷、夫人,反倒成了乡间田野,随处可见的一对寻常夫妻。

秦希泽生怕陆良玉劳累,只放慢了节奏。

二人正聊着不知前去求救的飞卓什么时候回来,还有出去探路的侍卫,不知眼下在何处。

却听得一尖锐的女声,“啊”的一声,引得人不得不回头。

只见声音的发出者,正是捧着一小碟蝴蝶酥路过的韩念意。

“你……你……你……”

韩念意好似见了鬼一般,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只伸出手指,指着陆良玉,话语间的震惊与气愤,溢于言表。

陆良玉有些不明就里,她有哪里惹到这位千金大小姐了。

韩念意“你”了半天,终于将这个字吞了下去,转而裂开嘴,嚎啕大哭。

毫不夸张,韩念意哭得好似一个五岁的小儿,没有丝毫的顾忌,哭声难听刺耳,却又比小儿看着更伤心几分。

陆良玉目瞪口呆,实在不知这位大小姐发的什么神经。

大抵这哭声太过怪异,终于引来了秦老太君身侧的吴嬷嬷。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吴嬷嬷慈爱地上前问道。

韩念意尤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陆良玉看向身侧的秦希泽,他好似并未听到身侧人的哭声一般,依旧在一铲子、一铲子的铲土。

吴嬷嬷见状,大惊失色,忙上前两步,小心翼翼道:

“侯爷,您这是作甚?您什么身份,怎么能做这些下……粗活,快,小心身子骨。”

秦希泽直起身子,语气缓和几分,反倒举了举手中的铁铲,问道:

“嬷嬷,若是从前,我哪里能干得动?”

吴嬷嬷便默然不再说话。

一侧的韩念意终于止住了嚎啕大哭的冲动,只对着陆良玉咬牙切齿道:

“我恨你,真的,我一辈子恨你。”

好似陆良玉连着刨了她家十八代的祖坟一般。

陆良玉这下更加是摸不着头脑,但碍于吴嬷嬷在场,她觉得自己实在有必要解释一下,以便还自己一个清白。

当下只客气地道:“韩姑娘,我不知哪里得罪你了,还请明示。”

韩念意看着她,却好似看杀父仇人一把,只恨恨地咬着后槽牙道:

“我表哥气宇非凡,乃天人之姿。如今你却拉他做这卑贱的活,落了下成,入了俗套。我表哥,再也不是我心中那个人了。”

此话一出,陆良玉一时哑然,却见韩念意哭着跑开了,看样子,确实是真伤心了。

她撇了撇嘴,为什么就没人觉得她来刨地,是纡尊降贵?反倒一个个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