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终南山仙门

鱼阙披着鹤氅迅速躲过了蛇嘴,拔出短刀,却被横扫来的蛇尾打得倒飞出去,岩壁簌簌剥落石子打在她身上,眼冒金星。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太弱了。

初来乍到之始一直是晏流在庇护着她,现在他不在,自己连自保能力也没有。

强者为食的修仙世界,这样懦弱是很难平安回家的。

来不及多想,鱼阙咬牙去扒拉掉落在地的短刀,再次被甩向一旁。

芥子袋的的瓶瓶罐罐也随着摔在地上。

蛇妖摇曳着直起巨大的身躯,眼里猩红的光芒大放,猎食者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它露出獠牙喷射毒液企图腐蚀她。

所幸鹤氅在身,毒液竟没渗进内里半分。

这歹蛇……鱼阙攥紧了毒瓶,心想原主到底是终南山上专精驭毒的越碎稚座下弟子,怎么着还能在这方面输给你不成?

闭眼试着催动金丹,萤绿的灵力漫灌经脉。迅速躲过一记扫尾,手中掷出毒瓶凌空击碎。毒雾四散,麻痹了蛇妖的身躯。

靠着这具身体的记忆,鱼阙很轻盈攀越上了蛇妖头部,内里聚气操控毒雾化绳,收束,不亚于蝎尾涎的剧毒瞬间腐蚀蛇的外甲。

本就受创的蛇妖嘶吼着疯狂扭动躯体,疼痛令其疯狂嘶叫、剐蹭岩壁。

外甲被剧毒溶解,截断生路。

这时鱼阙只需要跳下去,躲远点便能了事拂衣去。

正要跳时,身体莫名僵直,无力感从心底阵阵传来,脚下一阵虚浮。

她下意识捂住口鼻,血却从指缝溢了出来。

神魂震动——

她宛如坠渊的鸟从蛇妖头顶栽了下去。

宽大的法衣溢出五股白气将她托住,稳稳落地。蛇妖的身躯坍塌在身后。

蛇妖死去之后,她抱着膝盖在原地坐了好一会,意识到那个少年可能是真的扔下自己走了。

他将自己安全带了出来,就不能在走的时候顺便,再捞她一把?

也对……鱼阙垮下两条眉毛,只是萍水相逢,人家没义务时刻管她这个拖后腿的家伙。

好歹走之前跟她说一声吧?

鱼阙越想越幽怨,连带觉得这地方真是晦气,有妖怪和吃人的野兽,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等山洞外面完全安静之后,鱼阙抱着芥子袋,头上盖着宽大的鹤氅,凭借记忆冒雨头也不回地逃下山去。

嵇月镇郊外的问月坡离终南山有五百里,若是她的法器还在,这点距离不在话下;要是有钱傍身,买匹马骑回去,这点路程也可以接受。

但是巧了,这些都一并落在了幻境里。

离开那个山洞的鱼阙,站在问月坡一处山丘上,朝着终南山方向眺望。

天穹群山连成一片,牧野低垂,看得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此刻鱼阙的全部家当:绣着精美仙鹤水火不侵bug级法衣一件、短刀一把、伤药若干、辟谷丹半瓶。

以及,两条腿。

……

终南山,自上古就是灵气充沛的仙山。

钟林毓秀,高耸入云的山体常年有云雾缭绕,光是站在山脚抬头向上看,就能感到直通天穹的压迫。

这里有仙人云中子的洞府,由其座下十二童子教授有资质的徒生木灵根术法,兼修制毒炼丹。

十二童子是云中子的徒弟,也负责侍奉仙人。虽然仙人已经离去,他们依然坚守在玉柱洞道场。

鱼阙是十二童子里的越碎稚嫡传,辈分比很多外门甚至是二代内门弟子高,大家见了她都得尊称一声师姐。

但比起越碎稚的其他弟子,她的资质又太过于平庸。虽然原主非常努力——但是始终赶不上其师兄师姐。

法器全部损毁在蜃精幻境里,身体虚弱一点修为也没法使出来。

鱼阙从问月坡走到到终南山,花了整整半个月。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她把目光从缭绕的云顶收回来,抬脚刚要上山,一旁的洒扫弟子一笤帚拦住她:

“哪里来的乞丐?这里是终南山仙门,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出去出去!”

洒扫弟子嗓门嘹亮。

鱼阙低头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一身行当。

啊?她寻思也没有很……好吧是有点。

刚要解释,被笤帚头推搡得踉跄几步。

“快滚快滚。”

这就是仙门弟子应该有的气度么?鱼阙眉头一皱,就算是乞丐也不该被这样对待。

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腰牌——

“不可目下无人。”有人突然插话进来,训斥方才动手的弟子,“仙门是这样教你们对待弱者的么?退下!”

来人穿着内门弟子的袍服,腰封雕刻三星叶子令表明此人实力不俗。

他走到鱼阙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温和地说,“这位姑娘,这里是仙门重地,不便开放,还请你另走其他山道吧。”

喔?好人的光芒四射。

但她就是要回仙门的啊。

“但是我必须……”回去拜见师尊啊。

“不听话一鞭子打走就是了,师兄真是慈软心肠。”跟在好人身后的同行眉头一皱,似乎很不满鱼阙的不知好歹。

一个浑身破烂的乞丐,也敢擅闯终南山仙门,打走就是。

见鱼阙不动,几个洒扫弟子又要去赶,“赶紧走赶紧走!”

“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普通凡人的么?很好,出言不逊是替你们师父惩戒一番,去思过崖领罚吧。”

鱼阙面无表情地摸出自己的腰牌,雕刻精美的玉牌上赫然草台峰三个字,坠有五朵花。

草台峰,嫡传弟子。

“退开。”

众人皆是一愣,纷纷让开一条道,打量着这位走山道特立独行的嫡传弟子。

“师姐。”

那一群内门弟子不得不行礼,将鱼阙迎了进来。山风扬起脸颊边的长发,有人这才认出,她就是冷艳师姐。

原主这样一个资质平平的人却一朝拜入越碎稚座下,难免会遭人红眼,嚼舌根挖苦是常有的事。

原主心气又高,因此也总是板着一张脸,不爱说话,性子孤傲冷僻。看不惯她的人私底下都调笑地叫她冷艳师姐。

方才不敬的几个洒扫弟子屏住呼吸,等着这位冷艳师姐的怒意。

但是这位师姐一句话没说,抬腿上山。

她这模样引来了许多弟子侧目,有人跟鱼阙问好,她没有回话,只是倦怠地朝他们笑笑。

别跟我打招呼了,我现在只想快点回去大吃一顿然后呼呼大睡。

鱼阙极为疲惫。

循着记忆回到草台峰,正要通往弟子舍,偶尔瞥见了山道竹林里有一穿着掌门玄洞衣站在几排内门弟子面前训斥的娇小身影。

她是……

鱼阙突然尔康手——

追萤正在就修行的事情呵斥弟子,耳后听得有人的脚步,抬手聚法要将那个不识时务的家伙轰走,就听到一声饱含深情的呼唤:

“师姐!”

小师妹鱼阙的声音。

追萤这才回头,卸掉手上的术法,瞧着师妹的样子非常吃惊:“你这是怎么了?”

一向注意自身外表的鱼阙如今头发蓬乱,衣服灰扑扑,身上还披着一件宽大的法衣,落得跟逃难之人似的。

这些内门弟子面面相觑,但还是一齐喊她:“师叔!”

追萤眉头一皱,挥挥手让这群不中用的家伙散了,拉过鱼阙上下打量。

“你……”

“师姐,我饿。”

鱼阙委委屈屈直喊饿。

天知道这些天她风餐露宿,靠半瓶辟谷丹是怎么活下来的,抓住师姐的袖子:“有吃的没有?”

“你不是向来讨厌普通人的食物,只吃辟谷丹么?”

啊?

她暗自思忖,怪不得这具身体这么瘦弱,原来是挑食啊。

“入世修行给我带来的感慨颇多,”鱼阙拧起眉毛,义正言辞:“所以我想通了,修心先修身。我想吃饭,师姐。”

“……那行,我让他们给你准备午饭。”虽然疑惑,但听她这么一说,师姐还是差人准备饭食了。

追萤师姐脾气好,但能拜入越碎稚门下的没有一个善茬。

据她所知,当初为了拜师,追萤师姐给自己种了她能找到的所有蛊虫,经过万蛊噬心的修炼成就一代毒体,修为深厚,很得师尊的器重。

追萤师姐已是草台峰掌门,师尊的意思是让她继承衣钵,座下广收徒,壮大人丁稀少的草台峰。

还有其他师兄师姐……啊,真是全员狠人,相比之下原主只有的毒用得比较好,这点在他们之中确实不太够看。

那怎么办?

咸鱼度日吧要不,跟着师姐混怎么着都差不了,到时候在外门弟子面前耍耍宝吹吹牛,日子还是很……不行,不能摆烂。

但鱼阙翻了翻回忆,打了个抖。

已经能想到大家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之后被踢出师门的下场。

“吃饭吧。”

弟子们送来了新做的饭食,追萤师姐布菜,支着腮看她埋头狂吃:

“吃好收拾一下,去面见师尊,跟他汇报你这些天历练得如何。”

鱼阙是五个弟子里下山历练时间最短的,她上山拜师之后一直待在终南山上随师父修炼。

因为七大仙门之间的七脉争锋开赛在即,她也想参加试试自己跟别人的差距,所以打算入世修行后回来参加本门的论武赛。

只有晋级论武赛才有资格去往天墉城参加七脉争锋。

师尊对她想试炼的念头大加赞赏,于是让她在比赛之前下山历练一番。

说起来这倒是她第一次下山。

“啊,师尊——”鱼阙大口扒饭,“他老人家还好么?”

记忆里的越碎稚师尊倒是不像外界传闻那样阴毒狠戾脾气古怪,相反是个心肠软的人,最多有点毒舌。

要去面见师尊,希望别被看出来突然之间什么也不会了才好。

追萤古怪地瞅她一眼,叹气:“师妹懂事了,竟然也会主动问起师尊的近况。”

啊,原主脾气这么坏?

鱼阙饭中抬眼,有些心虚:“入世修行给我感悟颇多,关爱空巢老人……”

在师姐狐疑的目光下她把话咽了下去。

还是不要乱说些烂白话比较好。

问就是怕ooc。

吃完饭,勉强缓过气的鱼阙被拉着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去往草台殿拜见师尊越碎稚。

草台峰是终南山十二峰之一,此处灵气浓郁充沛,适合培育灵草毒物,由越碎稚镇守。

他已经是大乘道法大能,只缺一个机缘就能羽化,平时待在自己的供养道殿里养老。

鱼阙随着师姐拐进偏殿,只见有一长发青衫气质儒雅的男子窝在太师椅里拿着一卷书,周围围了一圈来听他口授的弟子。

殿内袅袅点着冷香,淡雅好闻。

两人上前给他行师礼:“拜见师尊。”

“师尊,鱼阙回来了。”追萤说。

被打断的越碎稚不咸不淡应了,长眸抬起往鱼阙身上瞥了一眼,刚想问她此次下山收获如何,突然愣住,视线追着她的脸看,末了才得一句:

“过来,鱼阙。”

被点名的鱼阙不明所以地上前,再拜:“师尊。”

越碎稚拉过她的手,给她把脉,眉头骤然拧起来,脸色也难看起来:“你——”

“啊?”

“你在修行的时候,去过什么地方,遇见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可疑的人?”

他把几个旁听弟子散了,看着她的目光灼灼,说,“快一一说来。”

“没有吧……”

鱼阙挠了挠眉毛,努力搜刮原主记忆,“就是去了些寻常的城镇游历呀,怎么了师尊。”

她确定自己真啥也没做,除了归程时倒霉遭了妖怪掳走。

老实摇头。

越碎稚久久不言,半晌推开身旁的书站起来,气得脸色发白,径直去架子上翻药。

很少看见师尊如此焦急的追萤眉头一皱,看向鱼阙,“你干了什么,惹师尊这么生气?”

鱼阙还是摇头。

她风尘仆仆回来之后只吃了一份午饭,什么也没做。

师尊为何这么生气?

越碎稚手里拿着一个青瓷小瓶回来,掰开鱼阙的嘴直接灌了进去。这药又苦又辣还带着令人拒绝的香灰味。

硬灌进鱼阙嘴里,一滴也没让她吐出来。

“是不是感觉经脉运转不周,真气郁结?”

喝了那东西,鱼阙只感觉身体下沉,越碎稚松开她之后,不住向后踉跄几步,撞倒书架,跌坐在地,追萤连忙去扶。

药液顺入腹中,带来的窒息感铺天盖地,手脚不受控制地发抖,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点头。

“师妹她……”追萤扶住鱼阙,不解地看向师尊。

“本座以为她下山回来之后能有所进步,没想到竟然连命也快没了。”

越碎稚沉思了会,“她的神魂被人挖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能靠一口气吊到现在,但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不补救她一定会死。”

“追萤,你去把尚在山门的师兄弟叫来护法,即刻开坛。”

……

草台殿。

门窗紧闭,香火缭绕。

鱼阙被安放在道场中央的水莲台上,意识昏沉,越碎稚给她喂了聚元露之后,更是直接睡了过去。

在她左右两侧,各点了妙法聚魂灯,由三位师兄师姐们护法。

越碎稚束起长发,身披法衣,手执法器灵草如意,施法。

鱼阙在极限拉扯的痛苦里,感觉身体沉入水中,浑身浇透,而后又从水中浮起,生机顺着水一点点向下析出。

“……魂升九天,魄落九渊,”

越碎稚的灵草如意随着他念咒越来越亮,而后干脆飞离他的手中,光华大放:

“阴阳倒置,乾坤扭转!”

水莲台同样也在闪耀金光,鱼阙猛地睁开眼,在自己识海内醒了过来。

她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形从远处走来,身形五官跟她一模一样,只不过脖颈部分有一个巨大缺口,明晃晃的像是被天狗咬了一块的月。

不光是她看见了,越碎稚也是脸色一白。

鱼阙突然意识到原主也许不是惊悸而死,她是被生生撕去了魂魄才不明不白死在问月坡。

白色的神魂站在她面前,开始呜呜地哭。

“赶紧问是谁把你的神魂收走的。”

鱼阙听到师尊的声音,开始小心翼翼地跟自己的神魂沟通。

白魂用悲哀的目光静静看着她,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句:“我不知道,我活不成了。”

它伸手抓住鱼阙,一手捂住自己的伤口,语气急促:“你要尽快把它补上。”

说罢,它的脸开始扭曲,并且越来越诡异,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命门,脸色青紫。

这是原主死前的遭遇。

她的痛苦分摊在所有人身上,好在越碎稚及时吹灭水莲台上的烛火。白影化为七道雾气,如同莲花收合似的回到鱼阙体内。

护法的弟子们不约而同吐血。

越碎稚拿着他的灵草如意在手心敲了敲,非常奇怪:“为什么问不出来?”

“师尊,师妹这是怎么了?”追萤抹去嘴角的血,也是不解。

“她神魂破碎,生门断裂,问不到线索,本座也算不到她那块神魂碎片现在在何处。”

越碎稚好似老中医碰见了疑难杂症那样为难,摇了摇头:

“怎么下山历练,还能把命赔上了?”

这时鱼阙悠悠转醒,见一屋子人围着她,用一种哀悼怜爱的目光看着自己,顿生命不久矣的错觉,战战兢兢:“怎,怎么了?”

他们一齐摇头。

鱼阙更是满头问号。

“本座有一好友,能够炼制补缺魂魄的丹药,此人现在就在揽仙城,你马上去找她,”

越碎稚招来侍奉弟子,卸下法衣法器,口吻严肃:

“魂魄不全,你连运转灵力也做不到,难怪本座看不出你的修为。”

“又,又要走?”鱼阙叫苦不迭,她才刚回来吃了个午饭。

“不然你留在这里等死吗?”

越碎稚挑了几瓶神品萦香丸装起来,算是给她收拾了行囊:

“这里是能够安稳魂魄的萦香丸,感觉不舒服马上吃。”

他想了想,又说:”距离论武赛没多少日子了,快去快回,到时候在论武赛上,不要给为师丢人。”

“师尊,我……”鱼阙拿着越碎稚给自己收拾好的包袱,支支吾吾。

“你还想留下来吃晚饭不成?”

“没,我这就走。”她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