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被炮灰的公主05、06、07
之后每日午时, 姜斐送来午膳后,便在楚墨的书房留了下来。
起初不过是和他共用午膳而已,用完便离开, 过几日她便让人在书房的角落放了个舒适的软榻, 午膳完小憩一会儿。
楚墨见状, 也只是皱了皱眉,并未多说什么。
姜斐反而越发得寸进尺, 不只是午后小憩, 更是命人将糕点瓜果送来,或是看话本, 或是闭眸假寐, 一待便是两三个时辰。
有时一时兴起,她还会顺手拿起枚糕点塞给楚墨吃。
楚墨最初被她喂糕点时, 仍有些怔忡与排斥, 但他掩饰的极好,温柔一笑道:“不用管我便好。”
然而姜斐下次照旧投喂。
次数多了, 楚墨懒得再同她理论。
然而, 这样悠闲的日子很快被一道圣旨打断:
国师欲周游而去,少国师不日将去祭坛祭祀承位,皇帝将举办一场宫宴为国师送行。
而皇帝更是给姜斐一道口谕:自中毒后便再未入宫,要她入宫给皇帝瞧瞧去。
姜斐对宫宴自有自己的考究。
——既是因国师而办的宫宴,必然会遇到裴卿,刚好见见他是何种人。
因此, 对这场宫宴,她十足上心。
书房。
楚墨翻看着兵书,却莫名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转头看了眼一旁的软榻,姜斐去准备宫宴的衣裳了。
这段时日, 许是兵马一事准备的十分顺利,他心情好了许多,对姜斐也难得多了几分耐心。
她愿意待在书房便待,索性也待不了太久了。
更何况,她待在书房,也省了他再派人监视着她,在他的眼皮底下,量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然而……最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的却是,她从未耍花招。
她很安静地待在一旁,如她自己所说:不会打扰他,只想陪着他。
只偶尔会喂他些食物。
她本是可有可无的,可……
“主人。”门外,暗卫的声音传来。
楚墨敛神:“进。”
暗卫悄无声息走了进来,半跪在地:“您命属下查的,属下已查清楚,姜姑娘会同少国师一同前往宫宴。”
楚墨顿了下,转眸看了眼一旁的软榻,而后挥挥手。
暗卫飞快消失在书房。
楚墨站起身,走到软榻旁,拿起一枚她未曾吃完的点心,迟疑了下放入口中,而后拧了拧眉。
他厌恶甜腻。
公主府注定困不住他。
而他……有些话想对蓉蓉说。
……
“这件如何?”卧房,姜斐穿着件湖蓝华服走到外屋,看着站在那儿的陆执,而后转了一圈,“好看吗?”
陆执平静地站在那里:“好看。”
姜斐对着铜镜扫了一眼,摇摇头又走进房中,再出来已换了件月白色云烟裙:“这件呢?”
陆执仍只是点点头:“好看。”
姜斐看着陆执,皱了皱眉再次回房,换了件墨色百花裙,:“这件?”
陆执点头:“好……”
“再说好看试试!”姜斐打断了他,凑到他跟前抬头望着他,“陆执,你没事吧?”
陆执朝后退了一小步:“多谢公主关心,属下无碍。”
“既是无碍,为何这幅模样?”姜斐轻哼一声,小声道,“怎么自打不让你念话本后,你便一直这幅模样?”
陆执后背一僵,目光不觉看了眼一旁的圆桌,那话本依旧被放在上面,自上次后,再未被翻阅过。
其实,只差一个结局而已,话本便结束了。
可她再未让他念。
“你喜欢那话本?”姜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拍手将话本拿了过来,塞到他怀中,“你若喜欢便送你啊。”
陆执手一紧,手中的话本似乎沉甸甸的,坠的他的心也有些沉闷。
姜斐看了眼他头顶的好感度,下瞬突然想到什么:“对了!”
说完,转身便朝房中走去。
陆执低头看着手中的话本。
他这是怎么了?
伸手抚向胸口,那个刻入血肉的“姜”字仍隐隐作痛,他对她,绝不会有多余的情感。
因为她,和那些给他刺下“奴”字的人,并无区别。
“陆执。”不知多久,姜斐唤着他。
陆执飞快落下拿着话本的手,心中知晓她今日挑不到称心的衣裳定不罢休,她总是如此。
可抬头的瞬间,却仍是顿住了。
姜斐穿着件朱瑾色的月华云雾锦裙,便站在门口,热烈的红趁着她明艳的容色,万般相称,如一束燃烧着的火焰。
唯有她穿得此颜色。
“好看吗?”姜斐笑了出来。
陆执没有说话,只怔怔地望着她。
“那就这件了!”姜斐道,“驸马也喜爱穿红呢。”
陆执蓦地清醒,下瞬垂眸:“公主既已选好,属下先行告退。”
说完没等姜斐应,转身便已消失在房中。
陆执好感度:20.
姜斐看着他的背影,弯了弯唇角。
现在就心猿意马了?
那若是等到发现真相时,不知是何等精彩。
……
宫宴这日很快到来。
原主本就是张扬的性子,一身浓烈的红,倒也无人怀疑。
马车中。
楚墨看着对面的女子,他从来都知道姜斐是好看而明媚的,可今日许是马车内宫灯昏暗,只觉得她肤如凝脂,一袭红裙胜火,像是……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以获得刹那美好。
便是临上马车时的那番话,都如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她说:“你一定要记得我如今的样子,以后……”
以后如何,她没有说。
只是这样的想法,在看见宫宴上的裴卿与姜蓉蓉后,淡了不少。
宫宴上,百官群集。
这也是姜斐第一次见到裴卿。
——一袭白衣,行走间袍服拂动,恍若云雾中的谪仙,满头青丝半披半绾,以一根上好的白玉簪固定着,发间垂下两条雪白玉带。
眉眼浅淡,双眸无波,偏偏五官华丽,禁欲又圣雅。
他似乎并不喜欢与人接触,周围不少人离他三步远,唯有姜蓉蓉跟在他身侧,二人算不得亲昵,但裴卿对待姜蓉蓉,倒比别人多了些柔和。
他的头顶,清清楚楚的写着:好感度-10.
姜斐笑了笑,想来这位国师还记着替嫁的仇呢。
身边的楚墨好感度突然动了动,姜斐收回目光,看向楚墨。
他正直直看着姜蓉蓉,头上的好感度很是复杂。
姜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姜蓉蓉同样穿着一袭白衣,容色俏丽,眉目间的灵气被寒花毒减弱了些许。
“楚墨。”姜斐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楚墨猛地回神,看向身边的女人,笑得勉强:“抱歉,方才在想事情。”
在想心上人吧。姜斐心中轻哼。
宫宴开始,皇帝最后方才到来。
在此之前,姜斐曾想过若是皇帝身子虚弱,自己若有机会,也可用一用“百病皆除”技能,毕竟,他是唯一一个对原主好的人。
可见到皇帝时,姜斐才知,皇帝真的只是年岁老了而已。
人界生老病死自有定数,她勉强不得。
同百官说了些“共襄盛举”的话,皇帝又问了姜斐的身子,便已有疲惫之色,只又问道:“驸马待你如何?”
姜斐看着楚墨,楚墨也在看着她。
良久,姜斐笑着牵着楚墨的手:“他待我很好。”
不只是为楚墨的好感度,也算是……宽了一位父亲的心。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在宫人搀扶下提前离去了。
宫宴仍在继续,笙箫丝竹声声悦耳。
姜蓉蓉小心地环视一眼四周,见无人注意,才展开手中的纸条,在看见上面的内容时,她的脸色微有迟疑,片刻后,却还是悄然退出了宫宴。
与此同时,楚墨饮下一杯酒,转头看着姜斐:“斐斐,我出去一下。”
姜斐看着他,笑着点点头:“好啊。”
楚墨颔首淡笑,起身便要离开。
衣袍却被人轻轻拉了拉。
楚墨凝眉,回眸看去。
姜斐抓着他的衣袖,眼中有些不安,却仍粲然笑着:“那你别忘了快点回来。”
楚墨轻怔,良久颔首:“好。”转身走了出去。
姜斐目送着他的背影,心中讽笑。
她自然知道,今晚楚墨会见姜蓉蓉,对其说“随他离开大燕”一事。
转眸看了眼宫宴,姜斐嫌厌地皱了皱眉,同样起身离开。
皇宫很大,可周围宫墙甚高,她很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感觉。
凭着记忆,姜斐慢悠悠地走到了宫池旁,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宫池里轻轻摇曳的睡莲。
原主幼时便是在这里掉下去的,满身冰冷。
虽对外依旧表现的分外放肆,可从此,原主便对水多了些恐惧。
姜斐怔怔盯着水面,下瞬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着一片漆黑:“陆执。”
陆执默不作声地现身,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眼宫池:“公主。”
姜斐笑了下,看了眼身边的石凳:“你也坐。”
陆执顿了顿,没有动:“属下不敢。”
“哼,”姜斐轻哼一声,语气却不像平日的骄纵,看着宫池,眼神带着些怀念:“我记得我幼时常来这里玩。”
陆执手指一颤,抬头看了眼她。
姜斐却很快收回目光,再次问道:“楚墨去了哪儿?”她缓缓问道。
陆执凝滞片刻,低下头来,抿唇不语。
姜斐没再看他,声音有些朦胧:“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
“他去见三姐了吧。”语气是肯定的。
陆执怔,目光添了几分错愕。
他没想到姜斐知道楚墨在与姜蓉蓉见面,更没想到,知道实情的姜斐,竟会如此冷静。
他本以为,以她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定会大吵大闹一番,甚至闹到皇上那里。
“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拿着鞭子找楚墨大闹?”姜斐却像是看出他的想法,转头望着他笑出声来,“以前我定会如此。”
陆执没有说话。
“可现在不行啊,”姜斐耸耸肩,“陆执,寒花毒,我其实在医书上看到过的,根本解不了对不对?”
姜斐依旧笑着:“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总想对他好些,再好些。至于他见别人……以后,能有人照顾他也是好的。”
陆执定定望着她,只觉全身的血都冻结,再无法思考。
白玉石的石凳,黑漆漆的宫池,一盏长信灯,她一袭红衣坐在那里,周身如蒙着一层光雾。
明明在笑着,却像是……一团逐渐燃烧殆尽的火焰。
陆执好感度:25.
与此同时,一旁的角落,一抹黑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
从宫宴回来,夜已经深了。
姜斐喝了些酒,人正靠在马车假寐。
楚墨坐在对面,想到方才和姜蓉蓉的见面,脸色分外阴沉。
姜蓉蓉回绝了他。
她说,他已经有了姜斐,不应该再将多余的心思放在她身上了。
可姜斐,根本可有可无……
楚墨呼吸一滞,抬眸看向眼前的姜斐。
长信灯下,她轻轻靠着轿壁,喝酒之故,双颊泛着酡红,双眼轻轻闭着,细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阴影。
她的手则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从刚刚他回到宫宴上时,她便一直抓着,直到被人扶着走出皇宫,生怕他走丢了再不回来一般。
像是溺水之人抓着唯一的浮木一般,像……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可有可无……吗?
“公主,驸马,到了。”马车外,侍卫的声音极轻。
楚墨猛地回神:“上来扶着公主,公主醉了。”
说完他动了动身子刚要下马车,衣袖却被人攥的更紧了:“别走……”
楚墨动作停了下。
姜斐仍梦呓着:“楚墨,别走好不好……不会太久了……”
楚墨看着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心口飞快跳了几下。
“驸马?”马车轿帘被人轻轻掀开,绿竹小心翼翼地候在那里。
楚墨僵直地站在原处,目光落在姜斐微醺的脸上,双手紧攥了下,下瞬猛地将衣袖抽了出来,径自下了马车:“扶公主回房。”
话落,起身朝书房走去。
他绝无可能对她心软。
他只是……因为蓉蓉拒绝自己而心中失落罢了。
姜斐任绿竹搀扶着,半眯着双眸扫了眼楚墨头顶分外杂乱的好感度,心中讽笑,面上却依旧一副朦胧的模样。
“公主,我扶您回房休息。”绿竹轻声道着。
姜斐低低应了一声,却在将要回房时脚步顿住:“我不要回房!”
“公主……”
“今晚他喝酒了,”姜斐轻轻拽了拽绿竹的手臂,“我得去给他熬醒酒汤。”
绿竹眼圈一红:“公主,我让御厨去……”
“不要,”姜斐固执地摇头,朝膳房的方向走去,“我要亲自去。”
绿竹心中一酸,公主金枝玉叶,明明这般喜爱驸马,驸马方才还挣开了公主的手!
可看着公主这般,她到底说不出什么,只能扶着她朝膳房走去。
然下瞬,姜斐脚下突然被什么绊到,身形趔趄了下。
绿竹一惊:“公主!”
下瞬,她眼前有黑影急速闪过,绿竹转头看去,松了口气:“陆侍卫,还好你扶住了公主。”
陆执没有说话,只抿了抿唇看着仍朝膳房方向走的姜斐,心中充斥着的……似乎是浅淡的怒火。
“绿竹,快走啊!”姜斐仍低低催促着。
“公主不若先回去休息。”陆执沉声道。
“不要,”姜斐摇头,而后挥开他的手,“不要你,我要绿竹扶我,绿竹带我去膳房。”
陆执看着被挥开的手,心如被人紧攥了下又松开,有些涩。
他重新上前抓住她。
“你做什么!”姜斐怒视着他。
陆执手微紧,良久垂眼不看她:“属下为公主生火。”
……
书房内仍维持着楚墨离开时的样子,书案上兵书倒扣在桌面,烛火氤氲。
楚墨站在书案前,目光却不觉朝一旁的软榻看去,那里空落落的,只有一旁的矮桌上仍放着一盘冷却的糕点。
房门被人轻轻扣响:“主人。”
楚墨飞快移开目光。
暗卫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复杂,好一会儿才道:“主人,属下今日在宫中跟随公主,确是发现了一些事。”
楚墨声音平静,反问:“何事?”
暗卫迟疑片刻:“公主说,这段时日之所以有所改变,是因为……”
“嗯?”楚墨凝眉。
到底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因为公主她知道寒花毒极有可能无解,所以想对您好些,才会如此反常,”暗卫硬着头皮道,“而且,公主知道您今日去见了姜姑娘。”
楚墨一怔:“你说什么?”
“公主说,她希望她走后,有人陪着您。”暗卫说完,便低下头来。
楚墨仍僵立在原处。
这段时间的反常,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是了,坊间传言长宁公主嚣张跋扈,可是却从未说她目不识丁,她长鞭耍的好,更能通读不少话本,以往定是看过不少典籍医书的。
她知道……寒花毒?
所以她才会问他,她的毒是不是很难解。
所以,她才会欲言又止地说:“如果以后我护不了你。”
所以,那日在书房门口,她小心翼翼地问他可不可以共用午膳,并道:“应该没多少机会了”。
根本就不是他揣测的那般复杂。
她的心思简单的可怜——只是想对他好些而已。
她也根本不蠢。
姜斐……
另一边。
姜斐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醒酒汤。
系统突然道【楚墨好感度:0.】
姜斐挑了挑眉,之前在宫中,她便已察觉到暗卫的存在,如今楚墨好感度升上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门外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姜斐揉了揉太阳穴,双手捧着脸颊,撑在桌子上。
“吱”的一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姜斐顺势抬头,眼神朦胧地看向门口:“谁啊?”
楚墨定定地凝望着桌前的女子,她依旧穿着那一袭红色云雾锦裙,坐在烛光里,肌肤胜雪,眉眼明媚。
如此光彩动人。
“楚墨!”姜斐扬声唤着他,眼神顷刻迸射处万千华彩,只是下瞬,那华彩逐渐暗淡下去,变成细密的委屈,她看了眼面前的醒酒汤,又看了看他,“你怎么才回来啊……”
“醒酒汤都凉了。”
楚墨看着醒酒汤,指尖轻颤了下。
姜斐有些踉跄地朝他走了过来,却在靠近他时身形一晃,直直倒向他的怀中。
楚墨忙伸手扶住了她。
姜斐靠在他胸前,抬头仔细望着他,眼神亮晶晶的,下瞬瘪了瘪嘴:“你说过要快点回来的。”
楚墨喉咙一紧。
她如此毫无顾忌地靠在他的怀中。
而蓉蓉却对他的靠近避若蛇蝎。
“嗯。”他轻应。
姜斐没有说话,又凝望了他良久,伸手用力抱住了他的腰身:“你回来了。”
楚墨站在那里,身躯早已僵直,好一会儿拥着她朝床榻走去,却在经过桌面时脚步一顿,看着那碗已经凉透的醒酒汤,停顿片刻,仰头一饮而尽。
将姜斐放在床榻,楚墨刚要直起身,姜斐却再次用力拥住了他,双眼紧闭着:“别走,楚墨……”
“不会耽误你太久了……”
楚墨本欲直起身的动作顿住,终未曾离去,侧身躺在她身旁。
在他躺下的瞬间,姜斐再次拥了上来,靠在他怀中。
楚墨肢体生硬地躺在那里,和她……从未如此亲密过。
不知多久。
“不能告诉父皇……”怀中的女人低低道,“也不能告诉夫君……”
楚墨低头看着她。
是说她知道自己将要死了这件事吗?
她却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又道:“父皇不是好夫君……”
楚墨顿了顿,鬼使神差道:“为何?皇帝不好吗?”
姜斐却沉默下来。
就在楚墨以为她不会应时,她又道:“才不要嫁给皇帝……”
楚墨再未说话。
只是……不要嫁给皇帝吗?
楚墨好感度:5.
……
姜斐对于楚墨好感度的增加很高兴。
而好感度的增加,带来的则是姜斐在书房待再多时间,楚墨也不会有太多的不耐烦,顶多不过是皱皱眉便罢了。
二人一日三餐一起用,平日里也一块待在书房,便是姜斐都觉得再这样下去,只怕还没有攻略完成,自己就要厌烦了。
所幸这日,姜斐刚用完午膳,依旧如常靠在软榻上,随意翻了本话本。
正要拿起一瓣橘子放入口中,手突然便颤抖了下,橘子滚落到地面。
细微的动静,惹来楚墨的注目。
姜斐只笑了笑便收回目光,并未放在心上,然而在她又要拿起一个橘子时,连手指弯曲都开始变得困难,胸口升起一股热气,身子却泛着冰冷。
算了算时间,姜斐突然意识到,到了寒花毒发作的时候了。
她虽有“百毒不侵”在身,但为求逼真,并未全然封了寒花毒带来的知觉。
楚墨似乎也察觉到些什么,抬眸看着她:“怎么……”
话未说完,门外一阵脚步声飞奔而来,停在书房门口,声音极为紧急:“驸马。”
楚墨一怔,听声音是自己的人,但此时伪装成公主府的人定是有急事相告,收回落在姜斐身上的目光,他几步走到门口,打开门,果真是扮作府中寻常侍卫的暗卫。
楚墨关上书房门,声音极轻:“何事?”
暗卫道:“姜姑娘昨晚毒发,府中无人,让咱们来请主人。”
楚墨眉头紧皱:“这才不到一个月……”
下瞬他飞快反应过来,寒花毒,毒发相距时间只会越来越近,甚至最后许多中毒之人不是毒发而亡,而是被生生痛死的。
“裴卿呢?”思及此,楚墨的声音阴冷下来。
“少国师,不,国师去祭祀台领天命了,要半月后方能回来。”
蓉蓉身边没有人?
楚墨眉头紧皱:“解忧草可备好了?”
“已经有人在熬药了。”
“好,”楚墨点点头,“我现在过去。”
他抬脚便要朝公主府门口走去。
身后却一阵开门声。
楚墨脚步猛地停下,徐徐转过身来,看着门口的女人。
姜斐正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脸色微白,唇上再无血色:“楚墨,你去哪儿?”她呆呆问道。
楚墨勉强笑了笑:“斐斐,我有要事要忙,你先回房休息。”
说完便欲离去。
“楚墨!”姜斐忙在身后跟了两步,脚步剧烈踉跄了下,额头上升起一层冷汗,“你不要走,好不好?”
“是真的有要事,”楚墨眉眼间有些焦灼,“让绿竹扶你回去。”
这一次,再未停留,径自离开。
姜斐仍定定站在原处,看着他的背影。
狗男人。
还有……这寒花毒还真是麻烦,虽不算痛,但让人肢体僵硬,极难动弹。
绿竹走上前来:“公主,您脸色不好看,我扶您……”
绿竹的话并未说完,姜斐肢体僵直地朝前倒去。
“公主!”
……
偏院。
陆执坐在简陋的房中,面前的八仙桌上,放着一本话本。
他看了一会儿话本,良久缓缓翻开,右下角被折叠了起来。
——上一次念到了这里。
其实,只差一个结局。
结局,是私奔的秀秀与崔宁,结成了一对鬼夫妻。
姜斐却不知道了。
不,也许她自己已经看了,根本不需要他再念。
那他究竟在不平些什么?
陆执伸手,轻轻抵着胸口上方。
那里曾经被人刻下一个“奴”字,刻完后,血肉模糊,还上了朱砂。
他剜肉也不能全部消去。
后来,又被姜斐的人刻上了“姜”字。
总归这条烂命,不是他自己的。
唯有幼时,那一点点仅存的美好,是他自己拥有的,不属于任何人,也让他得以窥见一点光明。
门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陆执回过神来,抬眼间已经面无表情,他朝门外走去,拦住一个下人:“发生何事?”
下人满眼焦急:“公主毒发了。”
陆执愣住,下瞬飞快朝最豪华的房间而去。
姜斐已经被送进房中,有人已去熬了压制毒性的药。
陆执到时,所有下人都候在外面,只有姜斐的卧房门紧闭着。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道。
“公主回到房中,便将奴婢们都赶了出来,说是……不用伺候着!”绿竹焦急地看了眼卧房门,“陆侍卫,您跟在公主身边最久,快想想法子。”
“驸马呢?”陆执皱眉。
“驸马方才说是有急事,神色匆匆地离开了。”
陆执愣了愣,反应过来。
姜蓉蓉。
他朝外看了一眼,而后自嘲一笑,姜蓉蓉哪里还需要他担心呢。
抬脚走到房门口,刚要敲门。
“陆执。”房中,姜斐的声音嘶哑的厉害。
陆执轻应一声。
“你进来。”姜斐道,“只你进来,旁人不许。”
陆执抿了抿唇,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姜斐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唯有双眼透着血红,身子僵硬,正因着寒冷轻轻颤抖着。
陆执呆呆看着她,他仍记得前不久宫宴上,她明艳动人的模样,如今……就像是一朵将要凋零的花。
“我是不是很丑?”姜斐的肢体无法动弹,只哑声问道。
陆执没有说话,走到床榻旁。
姜斐却虚弱地“哼”了一声:“我才不要让别人看见我这幅丑模样呢!”
陆执喉咙一紧,心口有什么动了动:“公主让属下进来?”
“你?”姜斐朝他看了一眼,勉强笑了笑,“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什么模样没见……”
她的话没有说完,身子克制不住的剧烈颤抖了下。
陆执脚步忙乱地朝她靠近了些。
“好冷啊陆执。”姜斐低低道,声音似乎都要被冻结了一般。。
陆执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咙紧绷的疼痛难忍。
门外一阵敲门声响起,绿竹道:“公主,药煎好了。”
陆执回神,飞快转身打开门,接过药碗转头朝床边走去。
看着床上的女人,他迟疑片刻:“公主恕罪。”说完坐在床榻旁,扶起她的身子,任她半靠在自己怀中,却在接触到她时,手指轻颤了下。
她的身体,冷的如一块寒冰。
陆执将药一勺一勺喂到她口中。
姜斐任由他喂着,轻颤的牙关偶尔碰到汤匙,发出细微的声音。
陆执身躯紧绷着,喂到最后,甚至分辨不清到底是她在颤抖,还是自己的手在颤抖。
一碗药见了底。
陆执刚要站起身,姜斐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抓住了他的衣角。
陆执低头看着她。
她的身子仍僵硬着,意识有些朦胧,半靠在他的怀中,声音很轻:“好冷……”
陆执手紧攥着,如被定住般,一动不动。
解忧草逐渐起了作用,姜斐的肢体可以缓慢地动一动了,她轻轻拉着陆执的衣服,脸颊蹭着他的胸口,想要汲取着他的体温。
陆执身躯一紧,想要避开。
姜斐却蓦地将他压住了,冰凉的手指颤抖着寻找温度,最终落在了他的身前。
陆执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公主,不可。”
姜斐的手停了下来。
就在陆执松了一口气时,姜斐开口道:“陆执,脱衣服。”
陆执眼神一震:“公主……”
“这是……本公主的命令。”姜斐道。
“你是我买回来的人,就该……”就该如何,她最终未能说出口。
陆执只觉自己的心口一阵死寂,空荡荡的,眼神中一片漆黑。
他是她买回来的,其实,和那些与牲畜被卖的时候,并无区别。
姜斐轻轻剥开他的外衣,而后是中衣,手探入他的胸口,想要用他身上的暖意来温暖自己。
陆执没有动。
然而下瞬,姜斐的动作停了,目光有些涣散,却始终看着他的胸口。
陆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那个“姜”字。
上方,还有因为剜下一块肉而凹陷的伤疤,可即便剜下,依旧能隐约看清,那是一个残留着朱砂红的“奴”。
前所未有的屈辱充斥着他的内心。
陆执双手紧攥成拳,低着头不发一言。
“对不起……”不知多久,姜斐轻轻开口。
陆执猛地睁开眼望着她,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姜斐仍看着他的胸口:“对不起……”
她伸手,冰凉的指尖轻触着他的胸口:“以后,只有‘姜’,没有那个字了。”
只有“姜”。
陆执能感受到她指尖拂过胸口的触觉,还有发丝垂落在自己身前的酥痒:“公主。”
下刻,姜斐却倒在他身上,昏了过去。
陆执愣住,伸手探了探她的鼻下:“公主?”
她依旧一动不动。
陆执直起身想要离开。
姜斐却轻颤起来。
陆执靠着床榻,勉强整理好衣襟,看着依旧死死抓着他的女人,手攥紧了又松开,最终没有再动。
陆执好感度:45.
伏在陆执胸口的姜斐闻言,唇微微翘了翘。
……
国师府。
楚墨看着喝下解忧草煎的药后,逐渐睡去的姜蓉蓉,紧皱的眉头勉强舒展了些。
只是心中仍像是坠着什么,惹得他难以安生。
走出房门,看见东边逐渐泛起鱼肚白,他才察觉到已经到了第二日了。
暗卫守在门口,见到楚墨出来才忙迎了上去,神色间满是迟疑。
楚墨凝眉:“有何事?”
暗卫顿了顿才道:“是公主……”
楚墨眉头越发紧皱:“又催我回府?”
“不是,”暗卫忙摇头,“公主昨晚,寒花毒发作了。”
楚墨愣住。
想到蓉蓉毒发时的痛苦模样,姜斐从来都娇生惯养,只怕会更痛苦。
还有她苍白着脸说“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样子。
“主人?”
“回府!”
……
姜斐昨晚演了好一出戏码,到后来竟真的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还没亮。
而陆执……
她抬头看了眼,陆执的身体始终维持着昨晚的姿势,眉头紧皱,眼下一片青黑,显然刚睡不久。
姜斐看着他,下瞬猛地低呼一声,坐起身:“你怎会在本公主的床上!”
陆执几乎瞬间睁开双眼,眸光漆黑满是谨慎与戒备,还藏着淡淡的杀气,待反应过来后忙收敛起来,飞快转眸看向姜斐。
她的脸色仍旧苍白,眼中却不复昨天那般死气沉沉,反而有了亮光。
心,逐渐松了松。
陆执想要坐起身,却因几个时辰维持一个姿势身躯僵硬,整个人朝姜斐那边倒去。
“啪”的一声,脸上一痛。
姜斐一巴掌脆生生地打在他的脸上。
陆执的脸颊朝一旁侧去,强撑着站起身。
姜斐怒视着他:“登徒子!”
陆执身躯轻颤,猛地抬头看着姜斐,眼中刹那迸射的光如野兽。
这一巴掌,甚至这句“登徒子”,竟与当初在宫池里,将那个女孩救出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姜斐朝后缩了缩身子,仍强硬道:“你瞪我干嘛?”
陆执看着她仍苍白的脸色,最终收回目光自嘲一笑。
他真是疯了。
恰逢此刻,门被人敲了两下,绿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主,该吃药了。”
陆执站起身,理了理衣裳的褶皱,面色平静地打开房门,接过绿竹手中的药,转身回到床边:“公主请吃药。”
姜斐谨慎地看了眼他,伸手想要将药接过来,手却仍克制不住轻颤着。
她默默看了眼陆执。
陆执则看了眼她的手,抓着药碗的手一紧,便要走上前去。
门外却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绿竹的疾呼:“驸马爷。”
而后房门被人推开。
楚墨站在门口,飞快看向床榻上的姜斐。
后者只看了他一眼,便飞快移开了目光,再不看他。
楚墨喉咙一紧,看向陆执手中的药碗,眸中隐隐有嗜血一扫而过,却很快隐了去。
“昨夜,麻烦陆侍卫了,”楚墨笑了笑,走上前去,“这碗药,陆侍卫就交给我吧。”
陆执没有动,只是手中的药碗轻晃了下,泛着圈圈涟漪。
楚墨伸手,抓住药碗的另一侧。
陆执的手飞快抓紧了药碗,却也只是一瞬。
他垂眸,最终缓缓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