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那你给朕做个汤吧,朕给...〕

翌日便是端午的正日子, 皇后晨起梳妆时听闻宜夫人进了宫,自然而然地道:“可是进宫过节来了?一会儿本宫去见见她。”

身边的大宫女景云却说:“不是,奴婢听闻是去宫正司帮着审什么案子。”

“案子?”皇后从镜中看她一眼, 心里犯了嘀咕。

宫正司在审的案子, 应是宫中之事,她却半分也没听说。

于是不禁追问:“什么案子?”

景云一壁为皇后梳着头一壁道:“奴婢去宫正司问了问, 也没问出来。娘娘看……是否去御前打听打听?”

“不必了。”皇后即刻否了她这想法。

她一个当皇后的, 去御前胡打听,传出去于名声无益。再说, 御前那边口风紧,想是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皇后便不再多想这事,只问景云:“宫宴都安排妥当了?”

“都妥当了,娘娘放心。”景云抿笑, “这回尚食局包的粽子可真是好。方才良王殿下去太后娘娘那儿问安, 路过栖凤宫闻着香, 还跑进来要了两个吃呢。”

皇后绷不住也笑:“那就再装几个, 本宫一会儿去向太后娘娘问安,给他捎过去。”

“诺。”景云应了声,递了个眼色示意身边的宦官去装粽子。宜夫人入宫之事便暂且按下了不提,后宫之中皆是一片过节的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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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皇帝一早就出了宫, 率领重臣祭拜龙祖去了。

顾鸾并未跟着, 留在房中却又无事,一清静下来就满脑子都是那香囊案。如此捱到了晌午,她到底忍不住, 就起身出了门,想去宫正司瞧瞧有进展没有。

宫正司设在皇宫东侧, 与尚宫局只一墙之隔,顾鸾这辈子还没去过。行至门口,两旁候命的宦官也不认得她,伸手一挡。顾鸾给他们看了腰牌,二人才忙躬身:“大姑姑安好。”

顾鸾这便入了门,二人自会向里头的掌事去禀话。是以顾鸾刚进了前厅,案卷就有人奉了上来,其实也就寥寥三两页而已。

顾鸾翻了翻,都是些无甚大用的供词,尚未提及主使是谁。

忖度半晌,顾鸾还是说:“宜夫人是不是正审着?我去瞧瞧吧。”

“这……”进来送案卷的女官神情微僵,干笑道,“夫人专门吩咐了,说着审案的过程吓人得很,您若过来,不必去看。”

“宜夫人好意。”顾鸾颔首浅笑,“你也把话带到了,她便不会怪你。让我去看看吧。”

跟前的女官略作斟酌,终是带着她去了。

宫正司平日便是审案所用,格局特殊。出了这方宽敞明亮的正厅,后头便是另一间偌大的房舍。这房虽大却阴暗,里头皆是牢室、刑房,处处透着阴暗压抑。

那位女官带着顾鸾径直往前走,临近通道尽头的时候,顾鸾闻到一股子怪味。

好似是……好似是什么菜的香辣味,混合着血腥气,一并飘出来。

顾鸾面露惑色,没说什么,跟着这位女官一并进了那间刑房。

目光所及之处,柳宜正姿态闲适地端坐在一张大木椅上,手边有张方桌,桌上置有两个小盆。

后头的那个盆里放了什么,顾鸾瞧不见,眼前这个却已摞出了一座小山,在盆中冒出了个小尖儿来。

通红通红的,是虾壳。

竟是在吃小龙虾――顾鸾心生佩服。

这一世她尚未见过宫正司的血腥,方才闻得血腥味,直觉得有些恶心。而纵使是上一世对此见惯不怪的时候,她也绝没想过审案的时候还要吃点东西。

“你怎么来了?”柳宜看见她就笑起来,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站起身。

顾鸾忙是一福:“夫人安好。”

“别多礼了。”柳宜亲亲热热地扶起她,“原想着不让你看,你倒不怕?”

顾鸾垂眸:“一不小心命都差点没了,这点事还有什么好怕?”

“也是。”柳宜一哂,“来,坐下。”

即刻便有宫女在柳宜身侧添了个绣墩,顾鸾与柳宜一道坐下,才顾上看正受审的两个人。

这应该就是昨日去送香囊的两个宫女了,都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木架上,身上却没见血,看来她方才嗅见的血腥气不是这屋传出去的。

柳宜慢条斯理地又剥了一只虾,养得修长的指甲拈着虾仁:“还不说?可真能熬啊――”

顾鸾平心静气地看着,低一低眼,没开口。

她太清楚这里头的路子。

宫正司里有成百上千种酷刑能让人招供,但只消动刑,越大的案子越容易被人指摘屈打成招,反倒节外生枝。所以宫里头厉害的女官都有一套不动刑的狠办法,斗的是一股狠劲儿,熬的是心思。这般审下去,受审者多半比经历严刑拷打还痛苦,但偏偏身上找不到伤处,也就不怕被人说屈打成招。

顾鸾抬眸瞧瞧眼前这两位――嗯,应是还在头一步,最多第二步。

头一步便是将人这样捆着,能说话、能喝水、每四个时辰还有几口饭菜喂进去,但独不让睡觉,想睡就是一盆冰水浇醒的事。

这原就是越熬越难受的一步。若还硬熬着不说,总归也不会被放下来,第二步自然而然地就到了:内急。

人嘛,多多少少都是要面子的。有了内急,很难说服自己就地解决,这就成了另一通苦熬。熬住了自是难受得紧,熬不住,那又为审案的女官开启了第三步。

忍不住内急,衣衫脏污,到时柳宜自会让人将她们的衣衫尽数除了,剥得干干净净地捆在这里。

姑娘家没几个受得了这一步,顾鸾上一世时就知许多犯了事的宫女都是栽在了这一步上。

再往后……自也还有更让人遭罪的。

但现在,这二人应是还不知后头有什么厉害等着她们。

“唉……”顾鸾一声喟叹,摇一摇头,“你们别觉得夫人不动刑就是好欺负。我劝你们一句,知道什么就尽快招了吧,好歹落得个干净体面。若这般耗下去,后头只怕有的是你们求死不能的时候。”

嗯?

柳宜忍不住地瞧了她一眼,一时觉得她好像知道些什么,可从神情里又什么也看不出来。

顾鸾自知柳宜这个审法唯一的缺点便是用时要长一些,她在此处也等不到什么结果,便无意再多留,说完就起了身,朝柳宜一福:“奴婢不扰夫人了,这就去一趟御膳房,让他们再备些麻辣小龙虾给夫人送来。”

“不吃了不吃了。”柳宜摆手,“这东西,吃多了上火。你让他们送些粽子过来吧,我好歹应个节景。”

“诺。”顾鸾含笑一应,倒没忘了问,“不知夫人爱吃甜的还是咸的?”

柳宜却大方:“我都吃,不忌口。若是甜的,豆沙、蜜枣为佳,若是咸的,你瞧瞧有没有鲜肉的。”

“奴婢记下了。”顾鸾再行一福,就从刑房退了出去,离了宫正司,自去御膳房传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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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楚稷先去祭拜龙祖,又去河边看了看赛龙舟,算是与民同乐。回宫时已至傍晚,进了紫宸殿便问:“阿鸾今日如何?”

殿里机灵的小宦官上前回道:“大姑姑白日里去了一趟宫正司,而后便回房歇着了。下奴问了她身边的鸾歌姑娘,说是话一直不多,午膳用的也不香。”

显是还记挂着香囊之事。

楚稷又问:“现在在何处?”

那小宦官答说:“在侧殿等着皇上回来呢。”

楚稷点点头,便径直去了侧殿。顾鸾正坐在茶榻上愣着神,见门被推开就望过去,继而起身福了福:“皇上。”

楚稷看看她,没多提那案子,只觉不该让她再为此费神,便衔起笑,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去哪儿?”顾鸾一头雾水,他道:“回宫有两日了,你院子里的小厨房该收拾好了吧?”

她从前与旁的御前宫人一样是吃尚宫局和御膳房送去的菜,这回南巡回来,楚稷才刚吩咐人给她把小厨房收拾出来,又从尚食局调了几个厨子给她。

顾鸾怔了怔:“该是好了……”

“那你给朕做个汤吧,朕给你打下手。”他笑道,看起来兴冲冲的。

忙了一天,不累吗?

顾鸾讷讷地看着他,脑子里盘绕了一整天的事让他这么一搅合全没了。又不好扫他的兴,途经殿门时只好赶紧喊住个宦官跑回去传话,让小厨房的宫人们都先回去歇着,就说她想自己做菜自己待会儿。

待得他们走进小厨房的时候,屋中已空空如也。顾鸾问他想喝什么汤,他想想:“鸡汤吧。”

她瞧了瞧,正好有事先收拾好的鸡,便将广袖用绦绳缚上去,抄刀准备料理。

楚稷饶有兴味地在旁边围着她转:“朕怎么帮你?”

“皇上还真要帮厨?”顾鸾看着他,笑意复杂,“君子远庖厨。”

“啧,这话不是这么用的。”他反驳道。

她见他一脸认真,四下看看,只得找个活给他:“喏,那个锅……皇上舀些清水进去。”

“好嘞!”楚稷应得爽快,挽一挽衣袖,转身就去拿锅。

行至水缸边,他却又望着水面愣了愣,转回身来问她:“舀多少?”

顾鸾摒笑:“半锅就行。”

“哦。”他点点头,依言舀好,又端着锅这回她面前,“然后呢?”

顾鸾说:“放小炉上。”

他又问:“哪个小炉?”

“……”顾鸾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声,索性扔了手里的刀,一头撞在他胸口,乐不可支地笑了好一会儿。

楚稷被她那么一撞,手上一倾,险些把锅里的水洒了。他赶忙将锅放下,接着就听到她笑,他并不知她在笑什么,被笑得发懵。

“笑什么笑……”他一脸困惑地把她搂住,说到一半,自己也绷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