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章

三月十六, 宜上梁，祈福，祭祀。

鸡叫头遍的时候, 天还没有大亮。

沈静放轻了手脚起床，尽量不吵醒熟睡中的两个孩子。

塞了几把麦秸进灶膛, 她点着火, 先用清酱肉丁和粳米煮了锅肉粥，然后便用徐铁匠打的铁锅摊了几个鸡蛋饼，最后又切了点菊姜咸菜丝。

饭都做好以后，看看天色已经微明，沈静这才去叫两个孩子起床吃饭。

吃过早饭, 慎哥便去私塾了。柳儿背着筐子去了山上割草。沈静把厨房收拾干净，就开始准备今日待客的事宜来。

何氏早几天就问她, 这次请客要不要叫上韩老爹他们。听说她没有这个打算, 何氏就松了口气。老实说，他们二房分出来的时候, 跟公婆闹得太僵, 导致后面在村子里碰见的时候秦氏理都不理他们。要是大丫真把韩老爹他们请来, 何氏还真不知道是帮忙招呼的好还是不招呼的好。

沈静却是因为上次韩老爹作妖的事，反正连慎哥都不认他这个祖父，自己也没必要去请他过来。

祖父祖母虽不认, 但是慎哥外家那边的亲戚和韩老大的两个舅舅却是得请的。

慎哥的娘严氏是几十里外的上庄村人, 严氏虽早早去了，但是爹娘都还在，严氏下面还有好几个兄弟姐妹。

严氏去后这几年，严家先前还来过人，也曾把慎哥接过去住了段日子。可是时间久了, 来往就淡了。

这次沈静捎信请他们过来吃饭，严家人倒挺高兴，留下两个媳妇看家后，一家人便坐着牛车过来了。

严家人到的时候，韩老大的两个舅舅却还没来。

“人家是老舅，怎么也要端下架子。”严老娘是个看着就一脸精明的妇人，下了牛车便道：“怎么不见慎哥？”

“慎哥上私塾去了。”沈静赶紧把人往里让，这次严家来了六个人，严老爹和严老娘还好说，不会认错。可是来的两个儿子和两个闺女看上去年纪都差不多大，沈静也不好乱叫，只好先把人迎到院子里，又和柳儿给严家人倒茶。

严老娘看了眼柳儿：“这是谁家丫头，是你二叔家的还是三叔家的？”

沈静早想好了托词：“这是我妹子，前段日子刚来家里。”

严老娘以为是沈静的亲妹子找了过来，倒没言语声儿，只是私下里与严老爹耳语了几句。

严老爹有些耳背，严老娘说了几遍，他才听清，然后皱眉道：“人家老韩家都没说什么，你管她作甚？”

严老爹是个认死理的人，在他眼里，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所以他对慎哥这个外甥没什么感情，相应的也不想插手闺女家的事。

严老娘被他说的一脸不悦，不过想管闲事的心也淡了不少。

慎哥的两个舅舅和两个小姨却没他们娘那么多念头，一门心思的会儿的宴席会吃些什么。

两个小姨还溜到了厨房，打着帮忙的名义。

沈静哪敢劳动这两位娇客，再说厨房还有刘大娘和何氏帮忙。

不过两个小姨虽然被劝回去了，但是厨房里的东西却都入了他们的眼。

“娘，我看见案上有那么大一块肉。”

“我还看见几只宰好的鸡。”

严老娘听着闺女们的话，又跟严老爹闲话：“前两年我还听说两个孩子过得苦巴巴的，怎么一转眼又有钱盖房又有钱把慎哥送去私塾了？”

这个问题，也把严老爹问住了。原先他没多想，两个孩子能盖上新房，也算是件喜事。可是老伴这么一说，他才上了心，“莫不是亲家回心转意了？”

“不可能。”严老娘才不信韩老爹会接济两个孩子，就那个怕老婆的怂蛋，除非秦氏死了，否则他才不会理会两个孩子。

不过任是严老娘和严老爹怎么猜，也没猜到这钱是怎么挣出来的。

韩老大的两个舅舅一直到巳时才来。说来韩老大运气比慎哥好了那么一点，亲娘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所以韩老大丧母后几乎是在外祖姜家长大的。

后来韩老爹续娶了秦氏后，姜家因为秦氏苛待韩老大还上门吵过几次，不过也因为此事，两家关系越来越淡，等韩老大一死，便再没什么来往。

如今沈静请他们上门，两个老舅看在韩老大这个外甥面上，不仅都来了，还带了不少东西。

严家来了六个人，可是只带了一篮子鸡蛋。相比严家那一篮子鸡蛋，姜家带的东西就多了，不仅有一小袋粟米，一袋山栗子，两包点心，还有两小坛酒。

“这是我们自家酿的桃花酒。”姜大老舅道，“说来你爹酿酒的手艺就是跟我学的，没想到他死在了我们前头。”

“大哥，好好的大喜日子，你说这个做什么？”姜二舅对沈静道，“等夏天你和慎哥什么时候闲了，去我们姜家串亲戚。我们家祖传酿桃花酒，房子后面种了片桃林，一到夏天桃子多得吃不完。”

“成，等今年夏天，我一定带着慎哥过去串亲戚。”沈静也想多几个来往的亲戚，听姜二老舅诚心邀约便道。

严老娘在旁见沈静跟两个老舅聊得热闹，便撇了撇嘴。

除了严家和姜家这两家客人，后面还来了韩老爹的两个姊妹，也就是慎哥的两个老姑。

这两个老姑都带了一篮子鸡蛋，两个人当着沈静的面，倒是没提韩老爹怎么没来，不过落后看见在厨房帮忙的何氏，便把何氏招到近前道：“两个孩子不懂事，怎么你当婶子的也不提点两句，这盖房子可是大事，我哥嫂怎么说也是慎哥的爷奶，就算平日再怎么不对付，大面上还是要顾的。”

何氏皮笑肉不笑道：“两个姑姑说的是。不过我倒是有心想替两个孩子去请我公婆过来，可是我婆婆早把我们二房恨透了。我们去说，他们多半也不会来的。”

两人一脸不解，说来她们嫁出去以后甚少回娘家，就算回也只是待上一会儿。所以秦氏偏心三房，乃至于二房分家的事，她们一点都不知道。

何氏懒得跟她们解释，推说厨房还有事忙，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就溜了。

“当初公婆偏心老三的时候，没见她们吱一声，如今倒是来充好人了。”何氏抱怨道。

“你小声点，怎么说她们也是长辈。”刘大娘说着话往锅里添了两瓢凉水，又喊沈静，“大丫，你看这水够吗？”

乡下人家节省惯了，一般请客多是准备几道带荤腥的菜，熬一锅杂烩汤，蒸几个馒头就是。

沈静手里虽有几个钱，也不想太过高调，因此除了荤菜比别家丰盛外，主食便和别家一样。

不过同是杂烩汤和馒头，杂烩汤里放得东西却比别家丰富得多，既有山里采来的蘑菇木耳，还有河里捞来的青虾仁，汤底也是用猪大骨和猪皮熬出来的。

一锅杂烩汤熬好，也到了上梁的吉时。

在前院忙活的韩老二便让人把沈静叫了过去，一听说吉时到了，不等沈静招呼，亲戚们也都跟着一起去看热闹。

曲木匠一个时辰前就来了，已经由徒弟刘春栋陪着和韩老二商量好了上梁的事宜。

鱼、鹅、豆腐、蛋、盐与酱油，这几样东西，也早就已经备好了。

曲木匠亲自把这几样东西放在供桌上，一边说吉利话一边敬酒祭神。

祭神结束后，便开始上梁。依旧是由曲木匠说着吉祥话，带着众人把梁木安放到屋顶上。

等梁木放稳后，便到了“抛梁”。

一早就等候在门口的孩子们盼的就是这个时候，等曲木匠将沈静准备好的花生、馒头、铜钱洒向四周时，不管是孩子们还是大人都纷纷争抢起来。

姜家两个老舅倒没凑这个热闹，严家两个儿子抢的东西最多，不仅抢了好几个馒头，掉在地上的铜钱多半被他们捡了。

沈静等孩子们散去以后，便请众人入席。

严老娘老早就听两个闺女说今天的菜既有肉又有鸡，一边觉得自家来这么多人是挣了，一边又懊悔没把两个小孙子带来。

不过等到荤菜上来，严老娘就再也顾不上想两个小孙子了。

第一道荤菜就是实打实的红烧肉。

半尺见方的盘子里，一大块五花肉被切成了四四方方的小块，烧的又红又酥。

严老娘只夹了一块，还没来得及夹第二块，剩下的红烧肉就全都没了。

好在第二道菜上来的很快，是一大盘鸡肉炖蘑菇。

鸡肉炖了半个多时辰，吃起来不柴不硬，还保留了鸡肉的鲜香。蘑菇在鸡汤里炖了半个时辰，已经吸饱了汤汁，吃起来比鸡肉还要鲜美。

因此没一会儿，这道菜连蘑菇都吃的精光。

姜二老舅正要跟姜大老舅说，他在县城吃过的红烧鸡块都没这道菜好吃，不过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第三道菜上来了。

这下子，姜二老舅顾不上说话了，赶紧跟着众人一起下筷。

第三道菜也是道荤菜，而且是道干炸丸子。

丸子是用肥七瘦三的五花肉做得，经过两遍炸制以后，炸好的丸子外焦里嫩，一经上桌，几下子就被夹光了。

曲木匠手慢了一下，只夹了一个丸子。不过他有个好徒弟，把自己夹到的两个丸子，全让给了师傅。

三道荤菜上完，后面干炸蘑菇和什锦炒蛋几道素菜也大受欢迎。

等慎哥从私塾回来，三桌宴席上连一根菜叶都没剩下。

沈静从厨房端出来特地给慎哥留的饭菜，慎哥刚在桌前坐下，严老娘就过来了，然后一边看他吃，一边不断的打量他道：“慎哥都长这么高了，这衣裳是新做的吧？”

慎哥对外家还是有些感情的，可是却不大喜欢严老娘看他衣裳的目光，好似恨不得扒下来一般。

“这衣裳是我姐给我新做的。”慎哥咽完一口汤道。

严老娘看向周围，沈静正在送两个老姑离开，姜家两个老舅去了后院，便低声道：“你们这又是盖房子，又是新衣裳，家里哪来的这么多钱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看故事会，对关于上梁时请客的民俗印象特别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