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章

晋阳县最有名的人牙子便是住在城东的唐婆子。

这唐婆子原本是个寡妇, 为了谋生才干起了这一行。与晋阳县其他牙人相比，她手里的人要比别家相对要更清白一些，卖的也多是那些大户人家。

沈静找到唐婆子家里时, 对方刚往县城的周家送了批小姑娘，正在房里点银子，就听见外面的敲门声。

唐婆子打开门一看, 就见外面立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穿着葱白色的素面纱衫，下面系着一条同色的绣花裙，头上只插了支簪子, 戴了朵酒杯大小的绢花。

“这位姑娘，请问你找谁啊？”唐婆子打量完沈静身上的穿戴，一时猜不透她的身份, 便客气的问了一句。

沈静却猜到眼前这人便是唐婆子，微微笑道：“我想给我弟弟买个书童, 听说您这里的人, 家世既清白，价钱又公道，所以上门来看看。”

唐婆子听到她这番恭维，马上就笑了：“姑娘你算是找对人了，正好前两天我这多了几个半大的小子, 原本是要送到大户人家做小厮的。不过既然你要书童, 那就先容你挑一个。怎么说做书童也比做小厮强点。”

唐婆子久经世故，一听说沈静要买书童，便猜到她家里是个读书人家，因此话语间就带了几分殷勤，很快就把她带到了后院。

这后院住着的全是被家里大人卖来的半大孩子, 今天唐婆子往周家那边送去了几个女孩，因此院子里只剩下稀稀落落三四个女孩和几个半大的小子。

唐婆子做这生意是为了糊口，对这些女孩和小子还算过得去。起码他们身上穿的齐齐整整，脸和脖子也都洗的干干净净。

“你慢慢挑，挑得了就告诉我一声。”唐婆子把沈静带到那几个半大的小子跟前，便让她自己挑一个。

沈静生平第一次来买人，不过有收养柳儿的经验在，她很快就平复了心情，先扫了一眼眼前的这五个半大小子，然后才问道：“你们中可有人识字？”

沈静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抱多大希望，毕竟这时代肯供得起孩子念书的人家一般也不会沦落到卖儿卖女的地步。

可是没想到她这边话音刚落下，就有个半大少年站出来道：“我读过两年书，认得不少字。不过我有个条件，要想买我，就得连我弟弟一起买。”

这个站出来的半大少年看起来和慎哥差不多大，虽然穿着身半旧的青布衣裳，可是肤色白皙，五官清秀，神色大方，一点也不像是普通农家的孩子。

沈静不由望向唐婆子，唐婆子轻声道：“这孩子的来历有点蹊跷，卖他的人自称是他爹，可是我看着不大像。但是这孩子和他爹都一口咬定他们就是亲父子。我看他知书识字，便把他留了下来。他口中的那个弟弟，倒像是乡下人家的孩子，只是来了没几天就病了。”

听说他弟弟病了，沈静犹豫了一下，那少年看出她的犹豫，忙道：“我弟弟只是有些中暑，休养两天就好了。你要是把我们买回去，我们肯定不会让你吃亏的。我既识字又会一点拳脚，而我弟弟比我力气还大，什么活都能干。”

少年说这话时，一脸的恳切，像是非常希望沈静能把他们兄弟俩买下来。

沈静原本只想给慎哥买个书童回去，眼前这少年识字是识字，可是来历有些不明，又有个生病的弟弟，所以她才会有所犹豫。只是后面看到这少年期盼的眼神，她终究有点心软，便抱着只当做善事的念头对唐婆子道，“那就他了。”

韩老二驾着骡车在门口等了半天，就见沈静回来的时候身后多了两个半大的少年，其中一个还有些病歪歪的。

“大丫，这怎么多了一个人？”韩老二想说不是只买一个书童吗，而且这多出的一人还病歪歪的。

沈静没有多说，只让两个半大的孩子先上马车，落后才道：“先回家，回家再说。”

这次出来买书童，沈静特地叫了韩老二一起作伴，一是出于安全考虑，二是怕人中途跑掉。

现在看来她的担忧是多虑了，唐婆子人很和气，买来的这俩孩子也都很老实。

那个皮肤白皙的少年自从被她从唐婆子手里买来以后就不说话了，至于他那生病的弟弟则一上车就睡了。

韩老二驾车的技术已经练出来了，一路上那生病的弟弟睡得很踏实，期间他那哥哥则一直充当他的软枕，不断调整姿势好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沈静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觉得这两个人就算不是兄弟，肯定也有过命的交情，不然感情不会这么深厚。

那皮肤白皙的少年自然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不过沈静没问，他自始至终也就一直没开口说话。

沈静出去的这半天，柳儿不时站起来出去看看。

彩燕给慎哥绣的那件绣屏已经差不多快要好了，见柳儿来来回回进屋，便道：“怎么都长这么大了，还离不开你姐。早知道这样，你该和你姐一块去。”

柳儿想说她不是离不开沈静，而是静会买回来一个什么样的书童，不过这话她却没跟彩燕说，干脆搬着板凳坐在了门口。

因此韩老二驾着骡车过来时，柳儿马上就注意到了。

“姐，你们可回来了。”柳儿刚掀起车帘，就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心都不由漏跳了一下，再仔细看时，那少年已经垂下了眼睛。

沈静没注意到柳儿的反应，只顾着跟韩老二说让他帮忙请个大夫回来。

那少年说他弟弟只是中暑，可是以防万一，还是请个大夫看看比较好。

也许是没想到沈静会请大夫，那少年把他弟弟从马车上扶下来后，主动对沈静说了声：“谢谢姑娘。”

沈静把他们领到了东厢房，那里已经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房间，只是这房间原本是为一个人准备的，所以里面只有一张床。

“没关系，我可以打地铺，有个睡的地方就好了。”那少年看着像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可是行事作派却像是吃苦长大的，安顿下来以后，就打来水开始给他弟弟擦拭额头。

大夫来了以后，只说有些中暑和心中郁结而已，开了两副方子就走了。

沈静让柳儿跟着韩老二去抓药，这才抽出空来，把家里的情况跟少年简单一说：“这家里你已经看到了，我们只是乡下平常人家，当初只是想买个书童回来，陪着我弟弟将来去考院试。”

不知为何，当沈静提到院试时，能明显感觉到少年的神色变幻了一下。

沈静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你一定要和你弟弟一起，不管是兄弟情深还是有其他原因也好，这些我都不管。但是你们既来了这个家，就是这个家的人，以后穿衣吃饭我肯定不会亏待你们。但是你们也得好好干活。”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兄弟俩叫什么？”

少年低头沉默了半天，才张口道：“我叫郑大郎，我弟弟叫郑二郎。”

乡下人家取名字，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可是沈静不相信他真是农家子弟，也不相信他原来真叫这个名字。

“大郎二郎这两个名字叫的有点多，你再另起两个名字吧！”沈静开口道。

好半天少年才开口道：“我们既然被姑娘买下来了，那就由姑娘给我们起个名字吧！”

沈静没有拒绝，想了想道：“之前我听慎哥背《增广贤文》，里面有一句，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以后你就叫郑岫，你弟弟就叫郑云吧！”

“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少年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最后接受了这个名字。

柳儿把药抓回来以后，郑岫便主动把熬药的活计接了过去。

郑岫在厨房熬药的时候，沈静便被柳儿拉去了堂屋。

彩燕听完沈静说完，低头绣花道：“其实只要他识字，管他来历如何，只要将来肯踏踏实实做慎哥的书童就好。反正卖身契在你手里，他无论如何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沈静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家里以后也要添人，多一个人也多一个帮手。柳儿之前不是还说家里的活有些忙不过来，以后就叫郑云帮你。”

郑云喝了药就睡下了，郑岫看着他睡着以后，便出来开始找活干。正好柳儿抱着一大堆柴火去了后院，郑岫原本是想过去帮着劈柴的，可是没想到柳儿递给他的斧头太沉，他挥了好几下也没把柴劈好。

柳儿原本因他生得好看，没敢怎么好意思跟他说话，现在看他连柴都劈不好，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把抢过斧头道：“还是我来吧！”

柳儿年纪越大，力气越大，现在这把斧子是沈静特地让铁匠给柳儿做得。柳儿挥起斧头，没多一会儿就把干柴劈完了。

郑岫被柳儿笑话的时候也没脸红，现在看柳儿把柴劈完，便默默把柴收拢好抱去了厨房。

虽然他弟弟卧病在床，他又不大爱说话，但是他干活勤快，又不惜力气，因此不到半天，就让沈静觉得买他回来并不算是个错误。

等到慎哥回来，听说他读过两年书，识得些字，便拿了纸和笔，让他写几个字看看。

郑岫执着笔对着干净的纸张半天方才落笔，可是一下笔却是端正整齐的馆阁体。

慎哥认不出来这是在京城盛行的馆阁体，只觉得这字比自己写的要好看多了。

“你的字怎么练得，怎么这么好看？”慎哥这时候还没有主人意识，只是觉得郑岫的字写的好，想请教他一下而已。

郑岫抿唇道：“我可以把练字的方法教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不小心把手指弄伤了，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准备码字的时候才发现不方便，所以便断更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