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入幸福保险公司的第一天开始，部门主管就要求所有员工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都必须保持微笑，秉承着客户就是上帝的原则，哪怕顾客是头猪，只要对方是潜在客户，都必须笑起来！

笑出自信！

笑出强大！

笑出未来！

牵动着面部僵硬的肌肉，嘴角像是两条橡皮筋左右两端被拉扯起来，杨明努力挤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看上去像是用油墨在人偶上随意涂抹出来的一条弧线，看上去热情大方开朗活泼，只要是客户都说好。

“疾病无常不可测，保险有爱有保障，我们公司老年安康保险是定期寿险的一种，只要是在合同期限内，如果被保人死亡身故，保险公司将会按照保险规定赔付保险金。”

杨明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着一脸尸斑的张无声，继续道：

“表伯父，我看您人老精神爽，不符合我们公司老年安康保险的业务范畴之内，要不您出门左拐去隔壁的殡仪公司，说不定那里才有您需要的服务？”

张无声努力地抬起死气沉沉的头颅，睁大空洞无神的眼睛凝视着杨明，看得杨明有种后脑勺头皮发麻的感觉，直到老者出声，才让杨明好受了些。

“我来这里，是想给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办理业务。”

您老都入土十年了，居然还有儿子?

哦，原来是入土前生的儿子。

那没事了。

经过张无声一番抑扬顿挫的介绍，杨明了解到他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名为张无腿，如果他还没有死的话，现在已经55岁高龄，到了一脚步入棺材的年龄，出于爱子心切的缘故，老大爷掀开棺材板也要为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办理一份人寿保险，免得这么早下去一起吃团圆饭。

听完张无声的诉求，杨明很是感动。

其实您老可以考虑一下，早点和儿子团团圆圆，大家顺便一起照一张黑白照片合影留念，让后人每天烧香纪念一下，那就不用再麻烦我了。

“生死无情人有情，保险保我保大家，表伯父您请放心，若是您的儿子知道您地下有知，一天到晚都在心心念念着他的事情，一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老年安康保险业务分三个档次，分别是保五年、保十年、保十五年，每个档次需要缴纳的保险费用不等，并且逐级递增，我这边友情推荐您选择第三档次保十五年，这样的话能够保障您儿子到七十岁之前都不用太过担心自己出现任何意外。”

张无声点了点头。

“那好，我选择第一个档次，保五年。”

“好的。”杨明将合同推给张无声，“保五年缴纳保险费用一年是十万元，不知道您是打算现金支付还是扫二维码支付？”

说完，杨明也感觉有些荒唐。

老大爷都入土十年了，哪里还有手机，哪里还有自己的银行账户？

最重要的是，他哪里还有钱？？？

“啪！”

枯萎漆黑手掌猛地拍在桌面上，张无声豪气地将一沓冥币甩到桌面的举动，直接刷新了杨明的三观。

粉色冥币上写着一连串的零，细细数来足有五个零，前面还有孤零零的一个数字五，纸币中间印刻着玉皇大帝的首像，似乎是在注视着每一个拿到冥币的人。

“这……”

敢情您在地下吃香喝辣，全靠后人烧纸钱给您呀！

杨明拿着冷冰冰的冥币，很想直接拒绝张无声，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他从来都对钱不感兴趣，不能够接受这一笔巨款，可话到嘴里，杨明却生怕老人家一生气，直接把他给埋到墙缝里永世不得超生，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这笔巨款。

“表伯父，非常感谢您的配合，接下来，我将前往您儿子所在地通知一声。”

张无声来时悄无声息，走时也无声无息。

杨明刚整理好桌面上的合同，才发现老大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凳子上被氤氲死气腐蚀得坑坑洼洼的椅子，似乎还能够证明他曾经来过。

将合同收拾好放入公文包，杨明昂首挺胸地走出隔间，像是一名刚刚打完胜仗归来的士兵，迎面就看到鼻青脸肿的朱主管正站在贴满一寸黑白相片的黑板下陷入自闭，甚至没有心情理会杨明异样的目光。

相比于刚开始见着的德性，朱主管现在可真是凄惨，身上已经看不见有几两肉，瘦成皮包骨头，猪脸上写满了憔悴的神情，看上去一幅奄奄一息的样子，像极了中年男人一晚被七次采补后的虚弱，就差把生无可恋四个字打在公屏上。

看到朱主管这么惨，杨明也没有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出来社会混嘛，又不是打打杀杀，讲究的是人情世故。

当然，最重要的是，杨明到现在都不太明白这个世界发生变化后，对于每个人的影响是怎么样的，出于稳妥起见，自然不愿意树大招风，做那个出头鸟，免得遭人嫉恨。

没有选择回到办公桌休息，杨明已经记住张无声儿子张无腿的所在地址，决定现在就赶过去查明情况，顺便通知一声这位被保人，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吓。

现在已经是上班时间，楼道里依旧是冷冷清清，阵阵阴风不时地刮过，吹得人皮肤起了鸡皮疙瘩。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杨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搭乘电梯回到一楼，刷卡走出阳光大厦。

外面的阳光依旧是灰蒙蒙的，人行道上种植的歪脖树，树枝上面吊死的人吐着可爱的舌头，目瞪口呆地盯着过往的杨明，似乎想不明白为何他到现在还能够活蹦乱跳，一点都不科学。

低头玩着手机，杨明看到最新短信。

404

【未来的我】我感觉到机会来了，我不能再继续躺平下去，我要奋斗，我要努力，我要坐上主管部门的位置，现在有一个机会就摆在我的面前，先努力完成手头上这份保险单子，在老板面前刷足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