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花了不到一天功夫拍完,王水生亲自指导剪辑,看着镜头里的程迟音,末了说了一句:“我这儿暂时还没适合你的角色,可惜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程迟音歪头看他,眼神里有些不解。

王水生哈哈两句,也没再解释。《演员你好》综艺的规则是,最后票数最多的演员可以获得三位名导其中之一的作品试镜机会。

第二周周末,最新一期的《演员你好》播出。

一段短片十分钟,总共十五名演员,光是短片呈现部分都要两个半小时,还有加上导师的点评以及后续的观众和导师投票,统共要将近五个小时播完,节目分了上下两期,分两天播出。

程迟音排在第十五,要等到第二天的节目播出。

之前直播节目里,末尾选角色那段,程迟音选了个男角这事噱头很足,节目组单独拿出来放进正片预告里,博了不少眼球。新一期一开播,就有观众涌了进来。

观众们看完上期,结尾一段下期预告快剪辑,程迟音男装扮相、脸涂得红红白白、正拿着笔小指翘起对镜勾眼线的镜头一闪而过,好奇心当场就被吊起来了。

[这个男装扮相居然不出戏]

[就这一个镜头还真有点一代名伶那味]

[得了吧,还一代名伶呢,心里有点逼数好吗]

[咋就不能上下两期一起播呢,还得等到明天]

等到第二天,下期播出。

这一期普遍不能打,里头还有几个完全没演过戏的流量小生,导演费了不少力气调|教,拍摄出来的短片效果只能说差强人意。唯一一个不错的是新意娱乐塞进来的出道不久的男艺人,也是没演戏经验,但人家演得还挺好,搭戏的演员是唐筝,有唐筝给他撑撑场,拍出来的短片算是下期中最眼前一亮的一个。

屏幕里,导师们都给了不错的评价,唐筝和男艺人站在台上,脸上带着笑意,连连道谢。

程迟音最后出场,屏幕里切到她在影视城里拍摄的场景。

从装扮好男装扮相后对镜一笑,造型师小姐姐的发愣,到后面庞海清过来,亲自给程迟音勾面教她走姿眼神,再到拍摄过程中的种种意外和困难。

[造型师小姐姐绝对是被撩到了]

[庞海清老师??这排面]

[是我的错觉吗,程迟音这模仿能力也太强了吧,学啥像啥]

在弹幕讨论声中,屏幕渐渐暗下。

再亮起时,正中央缓缓浮现两个毛笔书写的繁体字:《清浊》。

导演:王水生。主演:程迟音。

标题渐隐,开头就是一段念白传来:

“百伎杂呈,千声竞奏,那皇帝老儿爱听曲,造就了这京都城里名班峰拥名角儿荟萃。其中最当红的那位,要数榆丰园的章韵清……”

念白声音低下去,转而响起的是一阵柔美婉转的戏腔,场景一下清晰起来。只见戏台子底下坐满了前来听戏的,全都聚精会神看着台上的角儿,不时喝彩几声。小伙计拎着茶壶在其中穿梭,见谁茶杯见底了,机灵地斟上两杯茶。

镜头顺着观众的视线,移到戏台上。戏台上正上演的是一出《凤求凰》,名角儿章韵清扮相俏丽大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灵活传神,甜润明亮的嗓音唱着戏词:“凤兮凤兮求凰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章韵清对面是扮演司马相如的小生,也是扮相俊美丰神俊朗,台上章韵清演的卓文君对着他一个甩袖,眼神里情意绵长。

台下听众纷纷叫好。

而就在正精彩的时候,那清越的唱腔突然停了,观众一愣,就见章韵清也是停在原地愣了愣,眼睛一合,一下软到在地晕了过去。台下一片哗然,就要有人冲上台看看是怎么回事。

幕布赶紧落下,戏园子的主人章老板擦汗上台道歉:“不好意思了诸位,韵清今日身体不适,差人叫了大夫过来——您诸位今日的票钱茶水钱全退,可好?”

底下听众都是老票友了,爱听章韵清的戏,捧角儿还来不及呢,体谅地说:“没事没事,赶紧叫大夫过来。”

章老板连连称是。

镜头移到幕布后,却见刚刚晕倒的章韵清正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由那演司马相如的小生扶起。

章韵清抿唇往后台走去,看见哥哥张意浊垂眸立在那儿。

瞥见华丽的戏服裙摆,张意浊抬眼,嗤笑一声。

章韵清无声开口:“哥。”

张意浊丢下一句“今天累了,不想唱了”,说完跛着脚离开。

从开始到这里,镜头是个一镜到底。长长一个镜头连贯流畅地叙述这个故事,将悬念一下引到观众跟前。

——原来刚刚章韵清在台上唱曲儿,声音却是眼前这个名叫张意浊的人发出的。张意浊不唱了声音就停了,章韵清反应过来,只好装晕掩盖过去。

故事就此展开。

原来章家是京都的梨园大家族,祖辈曾受皇帝青睐,荣极一时。在最风光的时候,一个云游老道一身破烂游历到榆丰园外,当时榆丰园的主人心善,差人给了那老道一只烧鸡,老道啃着烧鸡,忽然哈哈大笑,指指榆丰园丢下一句“五世而斩”就离开了。

那老道仿佛能缩地成寸,短短几步就走到远处,身影消失不见。主人见状知道这是个高人,就将“五世而斩”这句话传了下去,叮嘱后代寻求破解之法。

五世而斩简单来说就是,无论怎样的富贵和荣耀,经过五代人就不复存在。

这四个字就像一句诅咒,到了章韵清父亲也就是现在的章老板手中显出威力来。榆丰园在章老板手里遇到不少挫折,又没台柱子撑场面,迅速没落下去。

章老板的孩子章韵清,就是章家的第五代。按照“五世而斩”的说法,榆丰园会在章韵清这一辈,彻底消亡。

章老板着急,怕在自己手里家业散去,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而小时候的章韵清生的好唱的好,人往那儿一站范就出来了,怎么看都是个未来的名角儿。生怕那诅咒应验到儿子身上,章老板更加着急,四处寻找破解的法子。

有人给他支了招,买个孩子上他章家的族谱,让那诅咒应验到这个孩子身上,章韵清就没事了。

于是章老板买来了个孩子,上了自家族谱,取名张意浊,也就是章韵清的哥哥。

可没想到这买来的孩子竟然也是天赋卓绝,跟着戏班子学习,唱功丝毫不弱亲儿子章韵清。章老板起了爱才之心,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在张意浊十岁这年打断了他的腿——以为这样五世而斩的诅咒就算是应在他身上,亲儿子就会没事了。

谁会爱看一个跛了脚的角儿呢。

可没想到不久后,章韵清落了水发了一场高烧,烧退下后,人也哑了。

章老板彻底慌了神,哀叹这诅咒难不成真的逃不过去。

后来看看两个儿子,一个哑巴扮相身段一等一的美,一个跛脚但唱的好。便咬咬牙想了个歪招,在那台上挖了个小洞,让二儿子上台唱,大儿子就在台下配,搞一出双簧。

张意浊唱的是真好,章韵清扮相也是真美,所以台前的章韵清就这么成了名角儿,重现了几分当年榆丰园的热闹。

屏幕前的观众看到这里已经骂起了娘。

[这章老板也太自私了,活该家族在你手里没落]

[感觉张意浊要黑化]

[插一句嘴,程迟音的男装扮相也太特么帅了]

[艹,台上的扮相也是真美]

……

章韵清妆也没卸戏服也没脱,快步追上张意浊。他张着嘴,说不出话,只能从嗓子里发出些气音。

张意浊终于还是停了脚步,回头看这个弟弟。他上下打量弟弟,冷笑一声:“你这幅作态是干嘛?特意穿上这衣服来跟我炫耀?”

章韵清摇头,无声开口:“你近日——”

张意浊忽然说道:“京都来了个名医,最善断骨续接。他说我这条腿打断了再接,跛腿也能治好。”

章韵清为他高兴,他心里头把张意浊当亲哥看待。

但张意浊对他的只有恨。看见弟弟眼睛里一闪而逝的欣喜,张意浊转身就走。

张意浊对榆丰园的一切都充满厌恶。而现在章老板已经老了,再也对他做不了什么。

又一次章韵清在台上唱,这回有人上来捣乱,将一壶开水泼到章韵清身上:“他是个哑巴!”

章韵清被烫伤,捂着手腕,底下的听众见这么一出,全呆在当场。

只见台上的戏被捣乱得无法再进行,那柔美婉转的曲调却还在继续。

捣乱的人推搡着章韵清:“你说话啊!说话!”

见章韵清说不出话,他哈哈大笑:“听听,这是谁唱的?这是谁唱的!章韵清就是个哑巴!”

后台,章老板咒骂着张意浊,踹他打他:“别唱了,别唱了!”

张意浊冷眼看他,嗓子里曲调却不停。人是他故意请来捣乱的。

——榆丰园就这样砸了招牌。

闹剧落幕后,榆丰园一片荒凉,戏班子也散了。

章老板一下老了十岁样,他拂过榆丰园被人砸下的牌匾,叹息:“五世而斩。终究是逃不过。”

章韵清换下了戏服,穿着青布长衫,脸上的妆容却还没有卸。

他耳朵微动,听到戏园子外有人路过,说:“听说了吗,那个张意浊让大夫重新打断了腿……”

章韵清走出去,那几个路人瞥他,嗤笑:“哟,这不是我们的名角儿吗。”

在路人诧异的视线中,章韵清张了张嘴,嗓子里忽然挤出声音,他断断续续地问:“我哥,怎么样了?”

太久没有说话,他的嗓音沙哑,腔调奇怪。

路人没想到他竟然能说话,皱皱眉,才随口丢下一句:“死了。”

听到哥哥死了,章韵清立在原地,听到身后父亲颤抖着声音问:“韵清,你——”

他是装的哑巴。

当年章韵清偷听到父亲的谈话,打断张意浊的腿只是开端,他犯了糊涂,甚至还想要张意浊的命。

那时候章韵清是自己跳下湖的,他装的哑巴,是为了保护哥哥。

章韵清忽然笑出声来,口中低低念着:“五世而斩?”

应验的到底是命数,还是人心?

……

那句张意浊死了只是路人的一句随口玩笑话。

他没死,坐在茶楼窗边喝酒,就看见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张意浊已经生了另起门户的心思,往后余生将是不同光景。

这时,茶楼里有戏谑的声音传来:“那个章韵清好像疯了。”

“活该,呸!”

张意浊无动于衷看向榆丰园的方向,只见章韵清赤脚跑出屋,在雨中又哭又笑,最后甩着袖唱起戏曲来。可是很久没开嗓没说话,他的嗓子沙哑,听上去像是指甲在砂纸上挠。

章韵清一生都活在戏班子里,跟戏相伴。他心思简单,将这处当成世外桃源。可父亲想要杀了哥哥,哥哥恨不得弟弟死,他简单的世界伴随着祖辈流传下的四个字,彻底破碎。

榆丰园在第五代,彻底应验了五世而斩的诅咒。

有人指指点点在旁围观,拉着小孩离他远远的。

榆丰园的章老板,本可以拥有两个天赋绝佳的角儿,这两兄弟会带着榆丰园走向另一个辉煌。

最后的一幕是,章韵清疯疯癫癫走在雨中,嘴里哼着:“道是无人知,谁料天知地知神知鬼知,以为无所报,谁知善报恶报速报迟,哈哈哈哈哈哈……”

这段戏的主题就是,善恶终有报,因果循环。

只有十分钟的呈现时间,在节奏处理上一环接着一环,节奏很快。

导师席上三位导师在短片落幕后,拍了拍手掌,其中一位感性的女导演,擦了擦眼角,深呼吸两口才拿过话筒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