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冬去春来惊蛰时节(下)

狂风暴雨中肆虐晃荡的大红灯笼照亮溅上门窗的腥红,六楼以下血光四溅,六楼房间内惊蛰一见庆毓光收剑,一个箭步冲到跌坐在地的北堂墨身边。

“世子!世子你没事吧?”

颤声间惊蛰因惊魂未定而颤抖的手,不停在北堂墨身上来回摸着,检查着北堂墨身上大大小小的剑伤。

直至惊蛰视线落到北堂墨玄衣下被血色浸湿的肩胛,泪瞬息夺眶而出,滴落到北堂墨伤口上,刺痛坠入北堂墨心底。

激得北堂墨反射性抬手紧紧拽住惊蛰,她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她不能失去惊蛰。

她今夜面对的已经够多了,她没法再承受失去惊蛰,人若不曾拥有就不会害怕,可一旦拥有再历经失去,何以承受?!

以至于北堂墨压不住心中悲痛,启齿厉喝而出。

“你为什么要来!!!”

北堂墨满腔愤怒由着话语表达得淋漓尽致,几近狰狞的面容上泪已止不住的往外流,抓住惊蛰的五指几乎能将惊蛰的手腕掐出血痕。

即便惊蛰痛得手臂颤抖也抹不去面上朝北堂墨露出的微笑,抬手轻轻拂去北堂墨面上泪珠,启齿温柔如初。

“世子,惊蛰来带你回家”

“...”

“惊蛰给你准备了水煮肉片,还...还有土豆丝...麻婆豆腐...”

“你...你...”

“世子别怕,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家”

惊蛰说着拍了拍北堂墨的脑袋,就着北堂墨惶恐不安的目光中站起身来,转头望向庆毓光。

两人视线交织,庆毓光看着惊蛰举起左手,在众人期盼中展露出另外半块珏玉。

珏玉显露同时,惊蛰环视四周各色神态,回眸寻得庆毓光眸中暗沉,低眸苦笑一声,抬眸直视庆毓光,启齿嵌着一抹哀凉。

“我...我或许该叫你一声庆弟吧?”

“...”

庆毓光闻言沉默不语,看着惊蛰那张神似娘亲的容颜,握住利剑的手因着惊蛰口中那声“庆弟”而轻颤。

恍若瞬息回到数年前,那时他不明白为何父亲就在娘亲身边,娘亲也整日郁郁寡欢。

直到他第一次在娘亲口中听到了北苓这个名字,由此他知道了娘亲的真实身份,再到他与北苓之间宿命相连的珏玉。

时隔多年,当他真的见到娘亲口中的北苓,扎根心底的恨意不加掩饰的浮现眼眸,由着嘴角扬起的冷笑,化为漠视与疏离。

“北昭长公主北苓,久仰久仰”

不同的称呼代表不同的心理状态,惊蛰很清楚庆毓光此举目的,她看得到庆毓光眸中的恨,亦如被她狠心推进墓穴予以保命的弟弟。

弟弟当时的目光与现在的庆毓光几乎一抹一样,一寸寸刺痛着她的心,可惊蛰很清楚珏玉一定不能交到庆毓光手里,否则她怎对得起魏氏与北堂氏列祖列宗。

惊蛰下意识望向屋内被侍卫钳制的魏言书,寻得魏言书眸中泛起的波光,想起娘亲曾说她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是嫁给北慕,最愧疚的事就是为了儿女私情害了整个魏家。

这其中最对不起的人便是魏言书,所以她今日来此,除了保住世子便是赎罪,赎娘亲当年种下的因果之罪。

惊蛰就着魏言书不舍的目光中,低眸收回视线,抬头再次看向庆毓光,手持珏玉一步步走向庆毓光。

“惊蛰!你回来!”

“...”

“我命令你回来!你听不到吗?”

一路行径,惊蛰耳边全然是北堂墨急迫的呼唤,一声声撕心厉喊震痛着惊蛰的感官。

但她不能停下脚步,因为有些事她必须要去做,有的人即便她杀不了也一定要尝试。

庆毓光眼见珏玉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反而愈加不安,直到惊蛰走到自己眼前。

一时间近距离的四目相对比远距离的两两相望,更让人来得沉重压抑,令惊蛰下意识的握紧珏玉,启齿慎言。

“不知我这半块珏玉能否换我家世子性命?”

说话间惊蛰观察着庆毓光身上打斗后留下的伤痕,抬手将珏玉递向庆毓光。

庆毓光低眸看了眼惊蛰手中的半块珏玉,再观惊蛰毫无异样的神态,点了点头。

“好”

声于同时庆毓光抬手伸向珏玉,他等了八年才等到今天,即便他笃不定心中忐忑究竟为何,但珏玉于他势在必得。

惊蛰眼看庆毓光指尖触及珏玉,藏在袖中的匕首一挥而出,这匕首上有她从南宇湘处得来的赤练之毒,因果轮回,庆毓光下到南宇湘身上的毒理应对等还给庆毓光。

可惊蛰又岂是庆毓光的对手,寒光初现,惊蛰就被庆毓光伸手掐住了脖子,急速苍白的容颜刺激着北堂墨被愤怒充斥的脑子,一双满布红丝的瞳孔内全是惊蛰开始泛青的脸色。

北堂墨一见庆毓光拔剑就欲给惊蛰来个直接了断,利刃银光彻底触动北堂墨置身绝望与痛苦间心底释放的全部愤怒,灌入惊翼被北堂墨拔地而起直冲庆毓光。

...嘭!

两股强大的力量撞击,荡彻屋内桌椅尽数破碎,逼得众人纷纷后退间,几乎用尽全身力量抵御的庆毓光脸上被北堂墨所携剑气划出血痕,血顺着轮廓滴落到距离自己颈脖一寸处显现断痕的惊翼上。

庆毓光心下一沉,低眸迎上北堂墨深陷疯魔状态的赤红瞳孔,双臂用力一震,北堂墨被自己逼退同时,他亦遭受反噬退跌到身后的椅子上,顿觉胸腔气血翻涌,一口腥血喷出。

疼痛难耐间庆毓光赶忙提息运气只觉伤及肺腑,深知自己不可再留,斜视身后从楼外赶来营救自己的尧氏内侍。

尧氏内侍接应上庆毓光眸中示意,带上庆毓光迅速撤离临江楼,庆毓光一走,两股力道失衡导致惊翼顷刻断裂,坠落地面荡起抨击灵魂的刺耳鸣响。

...哐呲

惊翼落地唤醒北堂墨脑中残存的意识,北堂墨看着地上断成两半的惊翼,再望向距离自己不远处倒在血泊之中的惊蛰。

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刺激北堂墨像是疯了般手脚并用的爬过去抱起惊蛰,人越不想失去越害怕面对失去,如同此时的北堂墨抱住惊蛰的手臂完全没法控制的猛颤。

“惊...惊蛰...”

“世子...”

惊蛰于浑噩中缓缓睁开双眸,偷偷举起自己刚趁北堂墨攻击时从庆毓光手中抢来的珏玉。

而她也因此被庆毓光一剑穿心,虽是生命将逝,可她一点儿都不后悔,扬唇朝北堂墨艰难的笑道。

“世子...给你...”

北堂墨闻言浑身一僵,低眸看着惊蛰手中染满鲜血的珏玉,再到惊蛰已被腥血染红的上半身,强忍着眸中泪水,很轻很轻的哄道。

“惊蛰啊,我不要这个,我只要你带我回家...”

“世子...”

“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

“我不要四国江山图了,我也不羡慕什么狗屁巅峰,我只是个俗人,我只想好好活着,我只想...我只想...”

哽咽间北堂墨无法控制的浑身颤抖带起肩胛剧烈耸动,震出眸中泪水,泪流满面哭得像极了一无所有的孩子,惹得惊蛰心痛不已。

“世子...别哭...”

惊蛰断断续续间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覆上北堂墨右手腕上的阴镯。

“世子替...替奴婢找到阿弟,他...他在巽风北...北潭...”

话落同时惊蛰垂下的手,刺激北堂墨脑中神经一断,心底泛起的悲伤瞬息吞噬所有思绪,令北堂墨源于本能的脱口急唤。

“惊蛰!”

“...”

“惊蛰!你说过我们要一起回家啊!”

“...”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们为什么都要骗我啊!”

怀中唤不醒的惊蛰,身旁断裂的惊翼,让北堂墨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哀痛,仰头悲鸣呐喊。

“惊蛰啊!!!”

其声凄戾穿透楼层直入其下贺君诚耳中,僵硬了贺君诚手中动作,一感身旁杀气涌来,贺君诚抬头触及来人挥剑时颈脖处露出的氏族纹耀,恍然想到北堂墨,心下一沉。

行动迟缓间贺君诚被来人迎面于手臂上砍下一刀,深可见骨痛至骨髓,血色飞溅吓坏了跟随在贺君诚身旁的云启。

“太子!你...”

贺君诚顾不得手臂重伤,反射性的欲往楼上冲,可刚踏出第一步又猝然顿住,懊悔与惶恐充斥贺君诚心间,阻止了他想要上楼的冲动,他不能上去,最起码现在不能。

沉吟半晌,贺君诚缓缓闭上双眸退回脚步,仰头深深喘了口气,低头间感知到身后熟悉气息涌来。

贺君诚猛一转头对上迎面而来的苍穹,一瞬之间四目对持,一瞬之后擦肩而过,余下贺君诚眸中苍穹远去的背影。

自庆毓光离开后,众家以眼见认定庆毓光拿走了珏玉,自然不会再追究伤心欲绝的北堂墨,唯恐接下来会祸及自身皆接连撤退。

瞬变空荡的房间内,魏言书站在北堂墨身后,他知道今夜的自己有多怂,可要让他如何?亲手杀了自己的侄子?

他已经失去了妹妹,他最不想再经历的骨肉分离到现在成了骨肉相残,一枚珏玉令魏氏分崩离析,时至如今他又能如何?

惆怅间魏言书听着北堂墨的抽泣声从有到无再到平静麻木,看着北堂墨痴痴凝望怀中逝去的惊蛰,呆坐原地。

“...呼”

北堂墨忽然提气重喘,摇落眼眶中凝结的泪水,模糊了北堂墨注视惊蛰的目光,她害怕死亡,但她更怕面对死亡。

前者是她亲身经历的不可抗力,后者是她无能为力的彷徨无措,如今南宇湘死了、惊蛰也死了,一直被自己视为家人的贺君诚竟是这一切的开端。

这个世界好恐怖,人心险恶譬如魔鬼,果然生活才是最牛逼的编辑,总能在你遂不及防时给你致命一击,让你懂得活着有多来之不易。

北堂墨想着嘴角一撇,冷笑溢出声声扎心,落入门口来人耳中,带起沉重脚步声。

苍穹一步步走向北堂墨,环视四周残留的打斗痕迹,眸中杀意暗涌,低头敛眸间看向埋首于惊蛰尸体的北堂墨。

北堂墨余光寻得熟悉的黑靴,缓缓抬头望向苍穹,两人四目相对间仿佛再次置身十年前冰渊崖的漫天风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