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东陵城郊, 马继坡。

树木高耸,遮天翳日, 光线阴暗。

斑驳的树影底下竖立着一座座无名孤坟, 少说也有近百座,没有牌位,没有姓名, 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令人毛骨悚然。周遭荒无人烟,亦没有村户庄肆, 离坟堆不远处只有一处破败简陋的小木屋, 似乎住着守坟人。

树上停着几只乌鸦, 时不时叫上两声, 哪怕是青天白/日, 亦觉得渗得慌。

而木屋前坐着一名独眼黑衣男人, 对那些渗叫的乌鸦浑然不觉,因为男人周身的气息比这些活物坟墓还要阴冷。这个犹如置身地狱的阴暗男人,正是傅之曜的授业恩师余影, 亦是生死阁的老阁主, 更是潜龙卫曾经的主人。

或许, 他还是曾经名满天下的霁月公子, 那个惊才绝艳算无遗策的韩霁, 东陵儿郎敬佩争先效仿的楷模, 名门贵女思慕祈嫁的大好郎君。

曾经世无其二的世家公子, 如今不过被蛆虫腐蚀的阴暗独眼龙,独自躲在暗处舔舐经年累月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余影专注地镌刻着手上的墓碑,一刀一刀刻得尤为认真, 他的眼神阴冷如跗骨蚀咀的毒蛇, 只有触及到那一座座孤坟时,眼里的光方才柔和一分,似有了活人的气息。而当他看到最左侧那座单独耸立的坟墓时,目光彻底褪去阴寒,似回忆起了什么,渐渐变得柔和,仿若情人凝视的深情眼眸。

也不知刻了多久,总算将手中墓碑完工,许是坐得太久,余影起身时差点摔倒,索性被旁边的灰衣老仆扶住。

老仆的年龄比余影大,身体佝偻,脸上沟壑丛生,从眉骨至下颚有一道深深的刀疤,掩在松弛的皮肉之下。

老仆躬身:“公子,交给老奴罢。”

公子?

那个意气风发的公子早就死在了二十多年前,世上再无霁月公子!

这个世上只有韩府的葛管家会一如既往地称他公子,固执得二十年如一日。

余影揉了揉剧痛无比的左眼,说:“葛叔,她是我的妻。”

说罢,捧着沉重的墓碑蹒跚着挪到最左侧的坟前,扬手佛去坟头的落叶,又用铲子掘土,折腾得满身是汗,方才将墓碑立好。

碑上落着四个字:霁之爱妻!

沧桑的手抚着墓碑,静默良久,久到眼角逐渐湿润,而后返回去篆刻其它碑石,这里的每一座孤坟都将有它的名字,或姓韩,或姓褚。

老仆看着余影手上的血迹,不忍地别开头:“公子,这么多人,你如何刻得完,不如交给……”

余影打断他:“日子还长,慢慢刻,总会署上名。”

这件事,他想亲手做,不愿假手于人。

他已经假借了太多人的手,唯独这事,需由他自己做。

就这么刻到日暮西下,周围的光线彻底黯淡下来,将马继坡映着越发诡静。

余影扔了篆刀,推开木屋,里面难闻作呕的气息让他皱了皱眉头,步伐却未停,径直走了进去。

被称为葛叔的老仆在余影进屋前,早已在各个角落点满了灯盏,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但再亮的光线,也无法驱散屋里让人恐惧的一幕。

木屋中央放着一方大瓮,瓮里困着一个人,四肢被砍断,舌头被割掉,只能发出吱唔的声音,眼睛完好,耳朵亦未被受刑,勉强可算作人彘。

谁能想到已死的陈国先帝,却沦落为这副骇然可怖不人不鬼的模样?

傅世行白天昏睡,待到晚上才会恢复片刻意识,此时一看见余影,一双浑浊的老眼怒到凸起,几欲凸出眼眶,眸底猩红血色,对着余影一通怪叫,却无人能听懂他说得什么。

余影欣赏着傅世行的痛苦,而后坐在他面前,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连大仇得报的快意都无,他只是缓缓地开口:

“老东西,别来无恙!”

傅世行又是一通怪叫,舌头被割,喉咙被药毒了,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余影叹气:“你是不是觉得宁愿被阿曜杀死,也好过现在?可惜,阿曜故意刺偏了一分,他知道你在此,知道你现在受的每一分罪和屈辱。老东西,你不得不承认,你的儿子恨你,比世间任何一个人都恨你!”

当然,余影自然不可能说傅之曜发现傅世行尚有一口气时,是打算将他封死在皇陵,却被他偷梁换柱,浪费了不少稀世珍贵药材方让傅世行活了过来,而后被做成人彘。

傅世行被禁锢在瓮里,身体无法动弹,可脖子却能活动,他疯狂地摇头,似乎在说傅之曜不是他儿子,他没有这个孽障儿子。

余影看穿傅世行的想法,说道:“当年,你一直疑心阿曜是我的儿子,可他若真是我的儿子,我会让他在上京受尽折磨与屈辱,而无动于衷?他若是我和琳琅的孩子,我就是从地狱里也会爬出来,护他周全!不过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不重要了。”

傅世行许是听到琳琅的名字,大为触动,眼眶里缓缓涌出血泪。

若是他没有发疯地爱上这个女人,一切会不会不同?

不,不会有任何改变。没有褚琳琅,当年的他也会对韩霁动手,韩霁太可怕了,谋略心思远非常人可比,他们自小相识,无论走到哪里,备受追捧与瞩目的永远都是韩霁。他只是寂寂无名不被重视的五皇子,而他是光风霁月素有才名的世家公子,就连琳琅的目光也只为韩霁停留,他只能躲在阴暗处默默地寻找着她的身影。

世人都说是他夺了臣妻,可无人知,他也默默地爱了她多年。

他不后悔铲除韩家,只后悔没有斩草除根,让韩霁这条最可怕的漏网之鱼跑了。

屋内气味难闻,可余影竟还有闲情雅致喝酒,他给自己斟了杯,仰头饮尽,继续说道:“前不久,你又死了一个儿子,闲王傅坤,连带着同他一道造反的皇亲国戚被诛连了不少,死得挺惨,好像是五马分尸。傅坤本就不成气候,据说不知从哪里听到阿曜弑君上位,便扬言为你报仇,你说他是真想为你报仇,还是打着你的旗号夺位?”

“废得废,死得死,残得死,傅氏满门怕是会尽灭于阿曜之手?”

傅世行瞪着余影,嘴唇直发抖。

提及傅之曜,余影似乎颇为得意,唇角带了一抹浅笑,只是那笑阴桀桀的:“生子而不养,我便帮你养,帮你教,成果可还让你满意?”

“老东西,我用五年时间让你成一个无名的皇子登上帝王之位,我同样有的是耐心,用十年的时间将傅之曜磨砺成一把直插/你心脏的尖刀,他可是你和琳琅的孩子,可痛?”

余影缓慢地转动杯盏,兀自说道,“阿曜被囚上京,我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暗中往萧国走一趟,我教他兵法谋略,教他心机算计,教他杀人不眨眼,教他心狠手辣,教他憎恨,教他伪善,却从未教过他向善,从未教过他感恩,从未教过他仁义礼智,更没教过他父子人伦,亦没教他尊师重道!

我教他的,从来都只是为达目的而不折手段!”

“老东西,我将你的儿子教得如此优秀,是不是该感激我?我在陈国为他铺路,他在萧国布局,不只陈国,整个天下皆唾手可得,你且等着看。”

余影说着说着,突然给傅世行灌了一口烈酒,火辣辣的酒呛得傅世行疼痛难忍,损坏的嗓子如被刀子割一样,只听得余影狠声道,“你夺我发妻,为了莫须有的罪名灭我韩家全族,褚家亦尽毁于你手,我不会让你死,你就守在这里,为她赎罪,为韩褚两家忏悔。”

“我韩霁这辈子最悔的事,便是年少时同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畜生相交,更悔扶持了你这头财狼上位。”余影顿了顿,起身走到门口,“如今的余影,皆是你一手造就!”

“好好熬着罢,日子还长……”

余影踏出木屋,仰头眺望着天际皎洁的明月,望了很久。

曾经的韩霁心有明月,如今的余影见不得光……

“老主子!”

一道暗影悄无声息地出现,附在余影耳边低语了几句,余影脸色微变,眸底的阴戾渐浓。

*

沈琉璃侧卧美人榻,捻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半,才敢往嘴里塞。被葡萄卡过喉,心里有阴影,可嘴巴又馋,断不敢掉以轻心。

采青在旁边帮她剥着葡萄皮,见吃得差不多,便收起盘碟端了下去。待到返回时,身后跟着两个抬着箱笼的太监,看起来颇为沉重,而采青手里则拿着几封信,快步上前,呈给沈琉璃。

“娘娘,萧国明城寄过来的家书,这箱物件也是明城辗转过来的,内廷知是娘娘的信件物什,第一时间差人送了过来。”

一听是明城来信,沈琉璃翻身下榻,采青惊了一跳:“娘娘,你慢点,可别动了胎气。”

沈琉璃不以为意,傅之曜都敢与她同房,还怕动胎气?

想是这般想,手抚在肚子上,步子不自觉跨小了些,取过采青手上的信件。

一封是沈安所写,一封是老侯爷所写,还有一封是沈安写给柳氏。

沈茂回萧上战场前,托人将沈琉璃带的礼物和信件送到明城,老侯爷知晓她出事,本有心提笔问上几句,可萧陈两国交战怕惹起不必要的麻烦,一直迟迟不敢动笔,直到明城那边有陈国人回陈,老侯爷和沈安思来想去还是写了一封家书。

老侯爷信中提及的皆是关于沈琉璃的身子恢复状况,以及问到柳氏的近况,都是些琐碎小事。当然,老侯爷也免得了唠叨几句明城的风俗人情,说他在明城过得甚是惬意,该几年去明城生活,又让沈琉璃安心养胎,勿为杂事烦心,也不要担心祖父,有沈安照顾着,大可放心。

沈安给沈琉璃的信相对简单,只一句祖父安好,勿念,望保重身子!

而沈安给柳氏的那封信写得内容较多,主要是关于柳氏名下的几间铺子,盈亏情况,打理情况皆一一详禀给了柳氏,趁着盈利丰厚又添了间铺面和田产,等柳氏回来料理。

柳氏看过后,笑得合不拢嘴:“沈安这孩子确实不错。”

沈琉璃碰了碰柳氏的胳膊,说:“帮你照料了一番生意,便是不错?那你以前怎么不待见大哥?”

柳氏瞪她一眼,笑骂道:“娘顶多算不待见,可从没故意找过你大哥的茬,哪儿像你这只泼皮猴儿,暗地里没少欺负你大哥。”

“娘~,不许提过去的事。”

柳氏白了她一眼:“谁先提的?”

“娘,快看看祖父和大哥给我们带了什么好东西?”沈琉璃转移了话题,命人将箱笼打开,里面塞了满满一箱子,有明城当地的土特产,也有些稀罕小玩意儿,祖父居然将她小时候学鞭法的小鞭子都给捎带了过来,让她以后好生教他的曾外孙。

沈琉璃:“……”

近来可不想动用鞭子,那条九龙鞭都被她忍痛丢弃,这条儿时的鞭子被她一把塞到箱底藏了起来,随后又将柳氏的东西分拣出来送到柳氏那边,但大多数都是给沈琉璃的。

当然,也给傅之曜准备了一份小小的薄礼。

傅之曜身为一国之君,何物没有,老侯爷便将自己祖传的一方砚台送与傅之曜,老侯爷戎马一生,用到砚台的机会不多,想着傅之曜整日处理国事批阅奏折,这砚台便是常备之物。

“喜欢吗?”沈琉璃倚在傅之曜身侧,瞅着他把玩这方玉石端砚,眼眸程亮,声音清软。

“不错!”

傅之曜放下砚台,手自然而然地环绕在她腰间,掌心抚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意图感受小家伙有力的胎动,但等了半晌,仍是那么软绵无力。

“你是不是饿着他了,怎么没点劲儿?”

沈琉璃睨他一眼,哼笑道:“你当他在我肚里打拳啊,也不怕踢坏了为娘?”

看着她笑盈盈的眉眼,傅之曜凑近她,一口轻咬住她的耳垂。

“痒?”沈琉璃缩了缩脖子,推他脸。

傅之曜说:“可否让为夫同儿子近距离相处一番?”

“你不是摸着他吗?”沈琉璃有些反应不过来,谁料下一刻男人的手便从她的衣裙探了进去,摩挲着掌下滑腻的肌肤,揉捏轻捻,另一只手则推着她的肩往榻上放。

沈琉璃立时烧红了脸。

总算明白所谓的近距离竟是……

沈琉璃拍开他的手:“老实些!”

“就一回。”傅之曜的手抚上她的系带,挑开,“为夫明日要去禹州,来回要十来天。”

“好端端的去禹州干什么!”

傅之曜吻着她:“傅坤手下有三万训练有序的士兵,并未真正臣服于朝廷,派去接手的人无法降伏,朕必须亲自前往一趟。”

三万士兵全部坑杀不太现实,能降自然最好。

沈琉璃问:“危险吗?”禹州当地本就有传言,傅之曜的皇位来路不正,以着这厮擅于伪装的伎俩,收服这些怀有异心的将士想来应不是难事。

傅之曜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嗓音低哑:“担心为夫?”

“废话!”沈琉璃扭头嗔道,而后又回头望他,细嫩的手指捧着他的脸,“对了,你不是打算撤兵与萧国和谈吗?如此,岂非又要耽搁了。”

“就算和谈,除非萧国主动,朕着什么急?”说话间,他已散开她的衣衫,气息愈发紊乱。

陈军已按兵不动,萧景尚却没和谈的意图,等禹州的事处理完,便向萧景尚施压。

要和,要止戈,也不该由陈国提。

翌日早上,沈琉璃醒来,旁边榻褥入手一片冰凉,傅之曜已动身离开东陵,前往百里之外的禹州。

自住进陈宫,沈琉璃未曾与傅之曜分开过,就算上次受不了怀孕而打他,他冷落她故意不见她,却是同住皇宫,那也不算是分离。

初时一两日尚觉正常,开始安心养胎按部就班的生活,逗逗猫解闷,柳氏陪着闲话聊天,倒也没怎么想起傅之曜这个人。可转眼过了三五天,晚上抱着沾有他气息的被褥,便会控制不住地思他,想他,想要他快点回来,她竟不知不觉开始依赖他,已然不习惯与他分开的日子。

忽然就悟了书上所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

傅之曜离开不过几日,她竟觉得他离开了许久,虽没三秋之长,可也有一个春夏吧。

越思越想,越想越思。

实在无法安枕入眠,沈琉璃便抚摸着肚子,睁大眼睛望着帷幔的云纹,思索孩子的小名。

傅之曜的名字,取自于日出有曜。

要不乳名就唤昭宝,昭字什么寓意来着,好像是日月为昭。

昭宝,招财宝?

不好不好。

沈琉璃想到下半夜都没想出一个所以然,第二天晚上早早洗漱,禁不住渴又喝了点甜汤,懒得漱了,便直接仰躺在床上继续挖空心思取名字。

结果头脑昏沉,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等她再次睁眼,竟是在一处绝然陌生的屋子。

而她被绑坐在椅上,手脚皆被束缚,动弹不得。

这里不是皇宫。

何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她劫持出宫?

沈琉璃惊出一身冷汗,扭头发现旁边地上躺着的柳氏,急喊:“娘,娘,快醒醒!”

柳氏没醒,房门却被推开。

当沈琉璃看清进来的男人时,浑身血液如被冻住,周身被黑色包裹的男人气场太过阴冷,左眼的眼罩被取下,没有眼珠,没有眼皮,只是一个黑深的空洞,那眼洞里似乎有蠕动的血肉。

看一眼便不敢再看,怕吐。

抓她的人竟是陈冰河的义父余影,也是傅之曜的师父。

沈琉璃厉声道:“为何掳劫本宫出宫?本宫奉劝阁下一句,趁着事情未闹大,赶快放本宫回宫,若是皇上知晓,定会诛你九族!你们师徒必会离心,阁下莫要做出此等愚蠢事!”

余影是傅之曜的师父,应该不太可能诛九族,但气势断不能输。

诛九族?离心?

“你以为老朽会惧?”余影似讥非讥,重新戴上眼罩,坐在沈琉璃对面,手里散着寒芒的锋利匕首对准她的腹部,“好好当你的皇后,不好么?”

完了,威胁恐吓没用。

余影竟是不想让她做傅之曜的皇后?

沈琉璃身子僵硬,两眼死死地盯着余影手上的匕首,她能感觉匕首划破衣衫,冰冷的刀刃紧贴着她的肚皮游离。

她的呼吸骤停,被逼得瞬间红了眼,双拳紧握成拳,浑身血液几欲逆流,可她不敢挣扎丝毫,怕刀尖会划破她的肚子。

“住手!快住手!”

端看余影的疯魔程度,不亚于傅之曜,果然是师徒一家。

余影动作一顿,将匕首收回刀鞘,拊掌拍了两下,两名黑衣属下应声走进来。

一人在沈琉璃面前摆了张小方桌,摆上笔墨纸砚,而另一人径直往柳氏嘴里塞了颗药。

沈琉璃大惊,愤怒道:“你给我娘喂了什么?”

“毒药。”

余影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看向沈琉璃说,“第一个选择,将这张纸上的内容誊抄一份,老朽会派人送你和柳氏回萧国,一年后奉上解药……”

沈琉璃怒道:“我不会离开陈国!我要见陈冰河!”

余影目光阴狠地看了一眼沈琉璃,起身往门外走:“不选一,那便是二!”

“老朽这就送你们母女上路,连带皇后娘娘肚子里的龙嗣。”

话音刚落,两名黑衣人干净利落地拔刀,快准狠地,分别朝沈琉璃和柳氏刺去,而对准沈琉璃的那一刀直往她的腹部而去。

“一!”沈琉璃声嘶力竭地吼道,“我选一,我回萧国……”

在刀尖触及到沈琉璃衣衫的刹那,黑衣人骤然收势,而柳氏的运气没这般好,刀锋转了个弯擦着柳氏的脖颈而去,虽未伤及性命,却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沈琉璃赤红着眸子,道:“给我娘治伤。”

余影回身:“两炷香的时间,一字不落地誊抄完,老朽自会让人给你母亲治伤。”

说罢,便命人松开沈琉璃的右手。

手刚得自由,便要化掌攻击身旁的黑衣人,却听得余影叹息道,“再不听话,你母亲可要死了。”

沈琉璃浑身一僵,转头看向地上的柳氏。

柳氏竟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来。

沈琉璃惊骇不已,小脸一片煞白,哆嗦着唇道:“我写,我写,你快让人给她解药。”

余影瞥了一眼身旁的黑衣人,那人顿时上前止住了柳氏周身大穴,暂时止住血。

这一刻,沈琉璃只觉得通体发寒,那股泼天的绝望蔓延至四肢百骸,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余影不是傅之曜,在傅之曜面前无论她如何闹腾,他对她始终留有余地,而她心里知道傅之曜的底线,才会无所畏惧。而余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是真的要她们命,他不会顾忌傅之曜这个徒弟,只要她不按照他所说的做,他定会痛下杀手,让她一尸两命。

沈琉璃握着笔,迟迟不肯落笔。

余影站在旁侧,阴冷道:“两炷香不是给你的考虑时间,而是你母亲下一次毒发的间歇。”

沈琉璃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笔尖的墨汁糊到脸上也顾不得,她不敢再有所迟疑,对着纸张上的内容照样誊抄,可抄写了两行,手下的笔顿如千斤重,竟再也无法落下一字。

她的眼眸惊恐瞪大,喃喃道:“不,他会恨我,会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