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男人清晰有力的心跳响在耳畔, 一下一下的,仿佛重重地砸在心尖。

沈琉璃揪着胸口的手指渐渐松懈, 随着时间的流逝, 除了隐约感觉心窝有些不舒服外,基本不怎么疼了。

那股犹如万箭穿心的疼痛感,已然消散。

男人环抱住她的手臂越收越紧, 紧得仿若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狠狠地揉进自己的骨血一般, 让她再也离不开他。

“疼?”沈琉璃闷哼一声, 蹙起眉头。

傅之曜闻言松开她, 紧张不已:“哪里疼?要不要紧?是我弄疼你了吗?”

看着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急色, 沈琉璃愣了愣, 轻轻摇头:“你将我勒疼了。”

“怪我, 太激动,手上没个轻重。”傅之曜重新拥她入怀,轻轻的, 温柔的, 没再像之前那般用力。

沈琉璃抿了抿唇, 心里想拒绝他的, 可身体上却没付诸于行动, 由着他圈她入怀。

她告诉自己, 这是正常的举动。

他们是夫妻, 理该如此。

亲密一些,说明感情深。

傅之曜低眉,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神情怔忪的沈琉璃, 弯起唇角:“阿璃, 你方才那般难受,是因为心疼为夫,害怕为夫会死么?”

“嗯!”沈琉璃缓缓地揉着心口,认真地回想了一遍方才的情形,点了点头,“当匕首刺向你时,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心口就剧烈地疼了起来,真的好疼!”

想到那一刻钻心刺骨的疼,沈琉璃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有余悸。

那种疼远非常人所能忍受!

傅之曜将她毛茸茸的脑袋按在胸膛,轻拍着她的背,眸光晦暗不明:“傻姑娘,就算你忘了为夫,可你心底深处对为夫的情意,一直都烙印在心上,是不会因为失去记忆而忘记!”

沈琉璃觉得怪怪的,可哪里古怪,却又说不上来。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傅之曜脸上的柔情温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邪佞狂肆,亦如掐她脖子时,那般嗜血可怖的神情。

竟是如此!

沈琉璃杀不了他!

第一次,沈家老宅那夜,她想杀他,不知何故放弃,天黑看不清她的神态,但隐约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儿,身子颤抖,像是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第二次,茶楼那天,她看到周显死,又惊又怒,对他是实实在在起了杀意,可当鞭子直取他性命时,心疾犯了。

第三次,买/凶杀人,见自己杀不了他,就借刀杀人,结果却中途放弃。或许,只要出自她杀他的意愿,她便无法成功。

第四次,她拽他落崖,心疾也犯了。

就连刚才……

“皇上,姑娘的药煎好了!”

外面突然响起婢女的叩门声,语态恭敬而谦卑。

傅之曜敛去眸中戾色,淡声道:“进。”

婢女应诺推门。

沈琉璃依偎在傅之曜怀里,见有人进来,小脸顿时羞敛不已,下意识便要与他拉开距离,傅之曜眉心微凝,却没有强迫她非要呆在自己怀里,手一松,顺势放开那一抹温软的细腰。

指尖残留着少女身上的余温馨香,傅之曜轻握成拳,缓缓地将手拢入袖中。

随即吩咐婢女将药碗放在桌上,便让其退下。

抬头看一眼站得老远的沈琉璃,那副模样宛若自己同她的关系见不得人似的,傅之曜心里老大不喜,面上却不露声色。

他撩袍坐于椅上,端起刚刚熬好的汤药,用小银勺搅动滚烫而浓稠的药汁,边吹凉边说:“我们是同床共枕的夫妻,鸾凤和鸣,蜜里调油,再是正常不过,阿璃不必太过害羞,婢子们就算瞧见,也不敢非议主子半句。”

沈琉璃摸了摸发臊的脸颊,不自然道:“我知道。”

不管过往的记忆如何,不管他们之间有过怎样的海誓山盟,怎样的生死相托,怎样的误会纠葛,现在的她,对他相对陌生。

对于这种旁若无人的亲昵,她不习惯。

心底,甚至隐约有一丝抵触。

“阿璃,过来,先把药喝了。”

傅之曜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他低头,搅着药汁,细细地往碗里吹凉,举手投足之间优雅而温润,眉目如画,那双好看的凤眸溢满柔情,全无之前的狠戾。

沈琉璃怔怔地看着他,站着没动。

傅之曜温声笑道:“阿璃身子虚,这是调养身子的补药,你若是怕苦,我让人取些蜜饯过来。”

“不必麻烦,我不怕苦。”沈琉璃眸眼轻动,坐了过去,随口问道,“方才我昏迷时,有大夫来过?”

傅之曜颔首:“陈国医术最好的大夫,说她为神医也不为过!”

神医?

沈琉璃眼里登时升起一抹希冀,双手急切地攀上了傅之曜的胳膊:“快告诉我,神医如何说的?我的记忆还能恢复吗?”

“神医也不太确定,说看天意,也许几个月便可恢复,也许几年,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恢复。”傅之曜眸光幽幽地瞥了一眼臂弯细嫩的手指,唇角轻勾。

沈琉璃小脸微垮,咕哝道:“这算哪门子的神医?”

傅之曜睨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道:“人总是往前看,没有过往的记忆,我们便将现在幸福快乐的生活,变成曾经美好的回忆。”

沈琉璃情绪低落,神情恹恹的:“一个人没有过去,还算是真正的自己吗?”

傅之曜薄唇微抿,目光顿在那双细如葱根的手指上,沈琉璃一察觉到他的视线,赶忙缩回了手。

“阿璃,同为夫生分了许多。”傅之曜叹了口气,又道,“没关系,为夫会让阿璃重新接纳我,像以前那般,由心到身的,接受。”

沈琉璃嘴唇翕动:“我……”

“来,喝药。”傅之曜舀了一勺药汁,伸到她的唇边,轻声哄道,“有点苦,良药苦口,忍忍便过去了。”

沈琉璃抬眸,看着男人温柔至极的眉眼,有些发怵:“你是皇上,不能劳你大架,我自己来。”

说罢,便要从傅之曜手里端过碗,却被他轻松地躲开,只是勺子里的药汁被沈琉璃的手肘撞到,悉数洒在男人价值不菲的衣袍上。

沈琉璃一惊,急忙伸手,惶乱无措地想要擦拭药渍,却被男人一把握住纤细的皓腕。

她扬起小脸,正对上傅之曜温和的眸眼。

他说:“衣服无碍,阿璃的身子最要紧。”

傅之曜依旧坚持亲手喂药,沈琉璃盯着男人衣服上偌大的污渍,没再多言,乖乖地喝了。

“阿璃以前生病时,都要为夫喂你,你才会喝。”

“是吗?”

她不记得,完全没有印象。

傅之曜眸眼含笑地凝了她一眼,合掌拍手,吩咐婢女们将饭食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子珍馐。

“你先用膳,我去换一身衣服,等会儿便回宫!”

沈琉璃瞪圆了眼眸,惊道:“回宫?”

不知为何,她本能地抗拒宫殿,似乎那里有吞噬她的魔鬼。

傅之曜忽的俯身凑上前,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一脸宠溺:“阿璃,你是朕的女人,不随朕一道回宫,你想去哪儿?”

男人离得甚近,灼热的呼吸扑面而来,酥酥麻麻的。

沈琉璃真的很不适应这种亲近,身子稍微往后仰了仰,红着脸小声道:“我不想……”

话还没说完,樱红唇瓣便被一抹微凉的指尖覆盖住。

“阿璃,高处不胜寒,朕就算贵为九五之尊,却不过是孤家寡人,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我想与你一起过从前那种烟火日子。”

“你,不要丢下我!”

“这种不想进宫的话,日后莫要再说了,为夫真的会……很伤心,很难过!”

沈琉璃怔然,定定地看着傅之曜忧郁伤愁的眸子,那种仿若荒野寸草不生的死寂感漫天席卷而来,天下之大,地域之广,可这世间却独独只有他孑然一身、寂寥孤单,所有的生机和喧嚣似乎都与他无关。

她愣愣地点头:“好。”

这一瞬间,她仿佛被他蛊惑了一般,晕乎乎地失了心神。

等那抹妖娆的红衣消失在眼前,她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竟答应随他进宫。

随他进入那座九重宫殿。

……

门口,停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

傅之曜伸手:“来,阿璃。”

看着男子修长如玉的手,沈琉璃微愣,旋即将手放了上去,温热的大掌顺势包裹住她的小手,她提起裙踞,正准备登上马车时,身后忽然传来陈冰河的急呼声。

“大妹妹,等等。”

沈琉璃脚步一顿,皱眉:“大表哥,怎么了?”声音微冷,面色亦是有些冷。

“我有话说。”

沈琉璃挑了挑眉,作洗耳恭听状。

陈冰河却抬头看向傅之曜,请示道:“皇上,我可否同大妹妹单独说两句?”

傅之曜黑眸微沉,旋即点了点头。

陈冰河当即拉着沈琉璃走到旁边,刚要开口,小腿一痛,被沈琉璃出其不意地袭击了一脚,狠狠地踹在了膝盖上。

沈琉璃双手环胸,冷冷弯唇:“大表哥,这一路上你帮助我良多,带着我万里寻夫,披荆斩棘,历经磨难,我可真得好好谢你!”

‘万里寻夫’这四个字,几乎被她说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如今,虽确信傅之曜这个年轻的帝王就是她的夫君,可沈琉璃心里隐隐不快,尤其自己即将被困于宫墙之内,一个规矩束缚甚严的地方,日后不能随意出宫,不能海阔天空,难免有所怨气。

当然,这点小怨气,她倒不至于任性地撒在傅之曜身上,人家毕竟是一国之君,现今貌似捧着她疼着她,焉能知道这份疼宠是否长久?

那便只能到陈冰河身上找补了。

哎!没想到自己骨子里竟然是个欺软怕硬的,柿子专挑软得捏。

陈冰河揉着剧痛无比的膝盖,疼地龇牙咧嘴:“大妹妹,不用谢,这是大表哥应该做的。”

沈琉璃柳眉一竖,直接又踹了一脚,哼道:“说罢,别不是看我飞黄腾达了,还想傍上我这座靠山,不过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地让你靠靠?”

自己既是傅之曜落魄时娶的妻子,能做皇后吗?就算当不了皇后,至少也应该是妃位吧。

想到这里,沈琉璃心中一凝,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皇后,妃子,九宫十二院,坐拥三千佳丽的帝王,会垂情于她一人?自己莫不是脑子进了水,傅之曜皮囊长得再好看,也不值得她跟这么多女人争抢啊!

沈琉璃面色陡然凝重,一本正经道:“大表哥,你还是送我回上京吧。”

“?”

陈冰河讶然道,“你不是要当我靠山吗?”

女人变脸果然同翻书一样,快!

“可我不想将一辈子搭在皇宫里,只为得到一个男人的垂青。我们虽是患难夫妻,可谁也无法保证……”

“停停停,你这种想法很危险!”陈冰河面色大变,赶紧制止她,旋即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自己要提点的事。

他定定地看着沈琉璃的眼睛,正色道:“大妹妹,进宫一事已成定局,不会有任何改变,你需得认清现实。”

沈琉璃垂下眸眼,闷声道:“我知道。”

陈冰河神情严肃:“你且仔细听着点儿,你这位皇帝夫君别看着人……宽和好说话,实际上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但约莫面对你,他可能是吃软的。

遇到不顺心的事,不合你意的事,你千万不要同他硬杠!他是皇帝,龙威不可触犯,大表哥知道你身手不错,可他身侧亦是高手如云,你讨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让自己置身险境。切记!”

“岂不是要以他为尊,我只能事事听命于他?”沈琉璃只觉得沮丧不已,重重地叹气,“这就是门第不对等的婚姻,地位势必高低立现,我是商贾之女,商乃贱籍是也,比不得官宦世族家的千金闺秀。不过,我与他这地位差得也委实太远了些?”

自己出身商贾,又是萧国人,对傅之曜全无帮助,可能还是那种拖他后腿的存在。何况,她与家人已经决裂,相当于无依无靠的,傅之曜岂不是相当于召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女进宫?

什么皇后,妃嫔名位,他会给吗?

沈琉璃以手扶额,顿觉前路堪忧。

陈冰河以拳抵唇,尴尬道:“大妹妹,你不必妄自菲薄……”

“妄自菲薄倒也不会,只是有些唏嘘罢了。”

沈琉璃才不会自惭形秽呢,他落魄时,怎么都算是她陪在他身边,糟糠之妻的情分总是有的。

只是想到还有很多女人等着同她瓜分男人,心里便不大痛快。

爱不爱的,不打紧,可不能分哪。

前路难哪,难于上青天。

陈冰河道:“大妹妹,有此自信,是好事。”

沈琉璃幽怨地瞪了陈冰河一眼,很想说,自信是一回事,可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陈冰河担忧地看着沈琉璃,再三叮嘱道:“一定要谨记大表哥的话,你对他好,他约莫便会对你好!”

事已至此,只能提醒沈琉璃一些在傅之曜身边的生存之道。

专属于沈琉璃在傅之曜卧榻之侧的……生存之道。

这对于其他女人,或许不适用。

但对于沈琉璃,应是可行。

“对他好?”

沈琉璃呢喃一声,倏然蹙起眉头,抬手抚上胸口。

奇怪,心口怎么又疼了一下?

那股轻微的刺痛感转瞬消失,她便没往深处想,以为可能是先前的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