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傅之曜长身玉立, 一袭白衣似雪,身姿隽秀, 眉如墨画, 眸光清明温和,俊美的脸庞带着毫无违和的无害感。
他一直凝视着上京城外的天空,偶有几只飞鸟掠过, 他的目光便追随着飞鸟的踪迹直至消失于天际, 从始至终没有表露出任何不该表露的情绪,没有对自由的向往, 没有对上京这座囚笼的憎恶, 有的只是应该展露出来的温雅平和, 甚至隐约带着一丝认命的意味。
可平静双眸之下, 究竟隐藏着怎样奇诡的漩涡, 谁又知道呢?
傅之曜看着天空, 沈琉璃则看着他。
仿若后知后觉才察觉到沈琉璃的视线,傅之曜缓缓收回目光,遥遥对着沈琉璃温雅一笑。
这一笑, 竟如清风佛面。
沈琉璃一怔, 抬手抹了抹脸上未干的泪痕, 对着他亦是一笑。
她不知道, 他平日对自己的虚与委蛇有没有半分的真诚, 她也不知道, 自己在他面前刷好感只是因为想改变结局, 亦或是其它缘由?
但她知道,这一刻,彼此的微笑, 是真诚的。
她缓缓走到傅之曜跟前, 仰头看他:“走吧。”
“嗯。”
傅之曜颔首,随即伸出手。
微凉的指尖落在她白皙光滑的脸颊上,轻轻佛过眼角的一滴泪,他声音低哑,哄道:“别哭了,再哭下去,妆就哭花了,会不好看。”
沈琉璃愣住。
看着男人清润的眸眼,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异样感。
上次因辣椒水哭的好不难看,她没有梳妆打扮,他却眼瞎地哄她哭花了妆、不好看。
而此刻,她难受,她哭,但她化了精致的妆容,他没有眼瞎,依旧哄她说妆哭花了、不好看。
分明同样的话,怎么感觉这次仿佛带了那么点真呢?
可能同样的话,这次更符合实际,没有睁眼瞎哄吧。
当然,也可能是自己想错了。
他就是敷衍她,也说不定。
今日是个离别的日子,是个让人伤心难过的日子,可天朗风清,也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儿。
沈琉璃直接弃了车马,走路回府。
傅之曜则默默地跟着她,两人都再无他话,一路静默无言。
气氛一度凝滞,可置身于喧嚣鼎沸的人流中,倒也不至于觉得尴尬。
街上人影攒动,各种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沈琉璃目光轻动,被路边一个脸谱式的面具摊吸引了注意力,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面具,有表情狰狞的,有滑稽的,有温柔的……让人应接不暇。
“去,一人买一个。”沈琉璃抬了抬下巴,颐指气使地指挥傅之曜。
哼,不是喜欢以假面示人么,不是特爱演么?这些面具正适合!
傅之曜没动,却朝她伸出一只手。
沈琉璃愣愣地盯着眼前修长好看的手,挑眉:“什么意思?”
傅之曜薄唇轻吐:“没银子。”
沈琉璃无语:“你出门不带银子啊?”
“你觉得我会有银子?”傅之曜反问。
沈琉璃默默地将‘不会’二字咽了下去,这厮真是越来越会跟她抬杠了,是她纵容的缘故吗?
暗暗在心中腹谤了两句,她反手去摸腰间的钱袋子,结果空空如也,赫然想起自己出门也是不带银子的主儿。
只是,傅之曜是真的一穷二白,而她是有人带。
沈琉璃轻咳了声,正打算让绿琦掏银子,一扭头,哪里还有绿琦的影子,这才想起自己早就让两个丫头随马车回府了。
这就尴尬了。
卖面具的小摊主本就做着利润微薄的小生意,眼见着两个穿着显贵的年轻男女停驻摊前,不想只是穿的光鲜亮丽,却不带银子出门。
心里鄙夷,面上却客客气气道:“二位,麻烦让让。不买东西的话,请别挡了其他的顾客,小的就是小本买卖,多一个客人看到小的摊子,就多了卖出去的机会。”
沈琉璃讪讪的,面皮有些发红。
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身无分文的窘迫,滋味不是那么好受。而傅之曜整整十年,裤兜都比脸干净,那种感觉只怕会比她更难受。
尤其周遭路人投过来的目光,更是让她的脸烧得火辣辣的。
她对傅之曜没有银子的困窘感同身受,他却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火上浇油:“原来,你也没带银子?”
话语中淡淡的讥诮,怎么都掩饰不住。
沈琉璃狠狠地瞪了一眼傅之曜,被他激得抬手就取下一只耳坠子,扔给小摊贩:“够吗?够将你整个摊子盘下来!”
“够够够!”小摊贩顿时眉开眼笑,“小姐,公子,随便挑选,都是你们的。”
傅之曜却一把将耳坠子抢了回来,抬手就将自己束发的玉冠取了下来,满头长发犹如瀑布顺势披散开来,白衣墨发,他就那般站着,整个人仿佛自成了一幅上等的泼墨画,引得路过的女郎失声尖叫,好俊。
他将玉冠递给摊贩:“用它交换!”
随即,便弯腰撩起衣摆,动手撕扯起来,无奈布料太结实,撕不烂。傅之曜脸色不太自然地问小摊贩:“可有刀借我使使?”
“有有有。”小摊贩被傅之曜的一系列操作弄懵圈了,反应过来,立马找了把小刀递过去,“公子,给。”
傅之曜礼貌道过谢后,扬手便用刀子从衣摆处割下一截布条,将散在脑后的长发用布条缠绕起来,做好这一切后,才将手中的耳坠子递给沈琉璃:
“女儿家的私物,岂能随意拿来当银子换取他物?”
沈琉璃盯着男人手心安静躺着的耳坠子,大脑仿佛瞬间空了,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见沈琉璃失神,傅之曜勾唇一笑,倾身靠拢她,拿起耳坠子亲手往她耳上戴去。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呼吸清晰可闻,沈琉璃眸眼轻动,眸光近乎呆滞地凝着男人的侧脸,皮肤白如冷玉,无懈可击的轮廓线条,恍若上天鬼斧神工方能造就的杰作,完美的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
他的手指碰触到她的耳垂,引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战栗,沈琉璃莹白的小脸不自觉地红了。
她想躲开,可傅之曜提前看出她的意图,低声道:“别动,小心耳朵撕/裂。”
沈琉璃身子一抖,当即不敢乱动,恼道:“你快点。”
“马上!”傅之曜眸光幽暗,眼眸的余光扫了一眼沈琉璃绯红的脸颊,唇角一扯,故意放慢手上的动作,又往她身前靠近了一分,嗓音喑哑,“你的耳洞太小。”
炙热的呼吸萦绕在耳际,沈琉璃的脸越发红润了。
他低道:“别急,很快就好。”
“这位公子对他家小娘子可真好,亲自给妻子戴耳坠呢。”
“好什么好,大街上如此亲亲我我,有辱斯文。”
听得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沈琉璃臊得慌,忍不住又催道:“你,倒底好了没?”
“好了!”
傅之曜将耳坠穿过耳洞后,微凉的手指状似无意地佛过沈琉璃玲珑小巧的耳/垂,一路往下,又似不经意于她脸颊滑了一下。
沈琉璃身子一颤,顿如触电般躲开了,而傅之曜作乱的手也随之掩在了袖口。
看到周围行人暧/昧的目光,沈琉璃耳根发红,一把捂着耳朵,推了他一把:“还不快挑一个面具。”
傅之曜勾起唇角,随手拿起一个表情狰狞可怖的獠牙面具,戴上:“就它。”
沈琉璃脸色微变,一把夺过来扔掉,重新选了个表情滑稽的胖头娃娃面具,在他脸上比了比,随即霸道地塞到他手上:“那个难看死了,这个可爱,衬你。”
可爱?
傅之曜低眉盯着手上滑稽的胖头娃娃,失了失神。
而沈琉璃也给自己挑了个纯良可爱的小兔子面具,逃也似地离开了面具摊。
一路上,脸上的那股热意怎么都拂不去。
她也不理睬傅之曜,如发了怒的小牛犊子般一个劲儿埋头往前走,没想到路过西市时,却迎面碰见了周显。
自周家落难被抄家后,周显整个人瘦了不少,身穿粗布旧衣,精神颓废不堪,完全没有当初蟾宫折桂的意气风发,也没有少年时打骂过街的鲜衣怒马。
当然,也没有那副嘴毒到让人见了就想打的样子。
沈琉璃对他没有好看法,本就没想搭理周显,哪怕之前赠送过周老夫人灵芝以搭救周显的性命,也不过是因为周老夫人本该颐享天年的年纪、却为了拯救孙儿甘愿四处求人,由此想起祖父为她惨死的梦境,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她对周显这个人,可全无半分好感。
“沈琉璃!”
然而,周显却破天荒地主动叫住了她,没有曾经的奚落,没有毒舌,没有讽刺,语气中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惊喜。
沈琉璃只好硬着头皮,停下脚步:“怎么,有事?”
周显定定地看着她,有些局促:“我想同你聊聊。”
沈琉璃想也没想地拒绝:“没空,我们没甚好聊的。”语罢,抬腿就走。
聊什么,别用那些阴阳怪气的话损她就是好的了。
“沈琉璃!”
周显一撅一拐地上前几步,伸手拦住了沈琉璃的去路,诚恳道:“我听祖母说,是你不计前嫌拿出灵芝救了我。虽然,我们之间有过诸多不愉快,但请你,至少给我一个道歉和致谢的机会。”说实话,他也没想到当自己性命垂危时,所有人都对周家避之不及时,竟会是曾经最看不起的沈琉璃救了他一命。
沈琉璃的目光落在周显腿上,惊诧:“你的腿?”
“周府被抄那日,被打瘸的。”周显尽量说的轻松,实则心里一片苦涩。
沈琉璃默然。
抄家那日,她恰巧经过周府,看到周显被打的奄奄一息的那一幕,却不想竟落下了终生残疾。
周显是文人,骨子里便傲气,也不知他是如何打碎牙齿和着血吞了下去。
沈琉璃坐了三个月轮椅,体会过无法正常行走的痛苦,她凝眉道:“好,我就听听你如何说。”
傅之曜淡淡地看了一眼沈琉璃和周显,眸光微沉。
“傅公子,一起。”周显这才看向傅之曜,拱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随即,三人便移步去了附近茶楼,找了个雅间坐下。
沈琉璃抬眸环视了一圈,一看摆设就不便宜,掀了掀眼皮:“随便找个便宜地儿聊几句就行,不必如此破费。”
周显穿的朴素,怕是生活困顿。而自己也没带银子,莫要到时付不出茶水钱,可就丢脸了。
周显知沈琉璃心高气傲,也有着不想被她看轻的心思,才会找个好地儿。可没想到今时的沈琉璃,竟会为他人着想,倒是让周显吃了一惊。
他笑了笑:“周家虽落败了,可你不必担心,区区茶水钱,我还是付得起的。”
但周显没说的是,为了生活下去和凑足离京的路费盘缠,自身体康复后,他便没日没夜伏案作画,拿去换取银两。索性,他现在虽沦为罪臣之后,前途也没了,可他毕竟是当过状元郎游过街的,他的字画多少也会有人买。
只是买的人不多罢了。
沈琉璃端起茶盏,掩饰自己的自作多情:“谁会担心你付不起差钱!”
“周家出事,我没想到对我施以援手的竟会是你,是我最厌……”周显顿了顿,见沈琉璃脸色如常,方继续道,“是我最不喜的女子,我为自己曾经的浅薄无知向你道歉。”
说着,周显起身,对着沈琉璃郑重地鞠躬致歉:“对不起,沈大小姐!”
年少时的口舌之争,说不上谁对谁错,也不全是周显的错,沈琉璃自知自己也有错,会故意挑起事端。她哪次不是纠着周显的痛处踩,周显单相思赵降雪,她每次碰见他,就故意诋毁赵降雪,嘲讽他癞蛤/蟆吃不到天鹅肉。
既是有错,双方都有。
平生第一次接收到别人的道歉,哦,傅之曜也说过,但他那是虚情假意,而周显却是诚心诚意地对她致歉,沈琉璃无端觉得有些激动,心生喜悦。
沈琉璃抿了口茶,眼神飘忽道:“其实,也不全是你的错。”言下之意,她也有错。
周显一愣,似没想到沈琉璃也会有服软的时候,虽没直接承认她做错了,可意思差不离。
“当时年少,又是无忧无虑、不经事的年纪,难免会为了一些可笑的事争得头破血流,我也没少在背后毁你名声。我心悦赵降雪,如今她已是景王妃,而你倾慕……”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沈琉璃心虚地瞄了一眼傅之曜,赶紧打断了周显,怕他来个忆往昔,将两人之前的黑历史全抖了出来。
她现在最想被提及的就是自己的黑历史,如今的她与过去已有不同,更重要的是,私心里,并不想傅之曜过多的知道她做的那些糟心事。
上京百姓对她风评不好,将她做的那些蠢事作为谈资四处论道,可那毕竟也算是传闻,算是有夸大的成分,毕竟听说是一回事,如果从周显口中声情并茂的得知,那感受肯定又有所不同。
沈琉璃没意识到,自己竟开始在意傅之曜对她的看法,略微思忖,便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周显,你以后有何打算?”
“我准备带祖母离开上京!”周显苦笑,“至于,欠你的人情,改日有机会定会报答于你。”
“别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一颗灵芝而已,我什么都没做。”沈琉璃挥手,道,“不过,离开也好,焉知离开不是福!”
傅之曜转了转茶杯,神色意味不明,也跟着附和了句:“远离过去,重新开始,是好事!”
周显抬头看向傅之曜,表情复杂,欲言又止。稍许纠结,又同沈琉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而傅之曜则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尽职尽责地当个聆听者,听着两人干巴巴地交谈,东拉西扯。
“傅公子!”
周显虽与沈琉璃交谈,可却时不时关注着傅之曜的神情举动,经过内心一番纠结煎熬后,终是咬牙说道,“我也欠你一声对不起。”
“哦?”沈琉璃弯了弯眉,玩笑道,“你何时做了对不起傅之曜的事?”
她记得,周显并没欺辱过傅之曜啊。而她与周显之间的不愉快皆来自于少年情事,被人拿来当成笑料肆意说道,自是各自踩了对方的尾巴,自然会争论得脸红脖子粗,暴躁难忍。
除开这些,周显也算得上是个端正之人,反正别人对他的评价,比对她好太多。
周显羞愧难当,摇了摇头,起身对着傅之曜道:“说来惭愧,我幼时真不该啊,不该为了奉承讨好三皇子,不该为了融入他们的小团体,就撺掇三皇子让你学韩信忍受胯/下之辱,这事……”
傅之曜不自觉攥紧了茶杯,面色无波无澜,语气温和地打断他:“周公子,不过是一件陈芝麻烂谷子的好事,不足为道!诚如大小姐所说,过去的事,就让它就此过去,我早就忘了,你又何必再提及。”
“儿时不懂事,又没受过正统礼教,谁没做过几件糟心事呢?”傅之曜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过去的事真的早已翻篇。
而傅之曜表现得越宽厚大度,周显则愈发愧疚懊悔:“傅公子宽宏大量,不记前仇,为人和善,着实令我惭愧不已。来,我以茶代酒,敬傅公子一杯!”
当年真不该,以小人之举去讨好三皇子。只是,那时的自己说话迟缓,嘴皮子不利索,大家都取笑他小结巴,内心敏感自卑,就将矛头对向了比他更弱的傅之曜,将痛苦转移到他的头上。
如果周家没有落败,或许周显还不能真切体会到傅之曜当年的羞辱和无助,而现在周家没了,他再也不是那个慷慨激昂的少年公子,被人打折了腿,被人落井下石,遭人白眼和奚落的滋味,他尝得越深,对傅之曜曾经的境遇体会得便越深。
落魄无助之时,真的希望有人能拉自己一把,而非踩上一脚。
傅之曜眸眼温和地看向周显,轻转茶杯,叹道:“周公子,我对前事已不再介怀,你不必自责于心。”
说完,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沈琉璃捧着杯盏,嫩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杯壁,抬头瞄瞄宽和大度的傅之曜,又瞧瞧一脸忏悔的周显,若有所思。
虽知道傅之曜曾受过太监的胯/下之辱,可却没想到钻太监裤/裆的主意竟是周显想出来的,看不出来,这小子小的时候够坏呀。还有,三皇子萧定坤也参与其中。
她知道萧定坤的结局,是死在了傅之曜手上。
可周显的结局,她就不知道了。
梦境中的事,基本都是围绕着自己和傅之曜而展开。梦里,她与周显没有任何交集,也就不知道他会面临傅之曜什么样的报复。
抄家,瘸了腿……
脑中电光火山般掠过一个念头,沈琉璃忽的抬眸,再次看向了傅之曜。
这厮眉眼温润,唇角带笑,表现的极其大度,有容人之雅量,一副对当年事毫不在意的模样,没有半点的睚眦必报样。
是真的吗?
可能吗?
怕也就是周显当了真!
又坐了会儿,沈琉璃见天色不早,便找了个借口,同傅之曜离开了茶楼。
其实,是她跟周显没甚好聊的,他们对彼此都是最坏最恶的印象,周显每次见她都激得她暴跳如雷,而她也没对他有过半句好话,他用萧景尚扎她心,她就用赵降雪戳他心窝子。
礼尚往来,谁也没讨到好。
如今想来,一句当时年少,就揭过了。
“大小姐,我去食记斋买点你最喜欢吃的芙蓉酥饼,刚出锅的,应该好吃。”傅之曜突然出声,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食记斋。
沈琉璃想着心事,随意看了一眼道:“算了,等明日让绿竹过来买。”
“绿竹姑娘买的,与我给大小姐买的,不一样。”傅之曜说完,便大步走了过去。
食记斋的吃食美味可口,引得诸多人慕名而来,排队的人多如长龙。
傅之曜也规规矩矩地在那里排队等,他个子出挑,一眼望去,鹤立鸡群,甚是显眼,那张惹桃花的俊脸,甚至惹得周围的姑娘们不住往他身上偷瞄。
沈琉璃蹙了蹙眉,没再看下去,转去了附近的胭脂水粉铺,选了几款新出的款式,准备付钱时,才想起没带银子。幸亏这是她经常采买的一家,便让掌柜的将东西送到承恩侯府,找绿琦结账。
她抬手挠了一下面皮,发现手上一直拎着的小兔子面具,怔愣半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傅之曜没银子买什么芙蓉酥饼,该不会又拿手上的扳指去换?
他全身上下的行头可都是娘精心置办的,就被他这般拱手送了人,简直白白糟/蹋了娘的好心。
玉冠换两个面具,扳指换芙蓉酥饼,就是傻子也不会这般算法。
思及此,沈琉璃转身就朝食香斋而去。
边走边琢磨着,是不是该想个招,给他些银子。
手上没银子,确实不太方便。
*
茶楼。
周显坐在桌边,独自饮茶。
其实他最想喝的是酒,酒能解千愁。可酒比茶水贵,他喝不起,他还有祖母,无法放纵自己大醉不醒,让祖母担忧。
他抬头,忽然看见推门而入的傅之曜,惊讶:“傅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傅之曜抬手指了指椅子上的胖头娃娃面具,眸色冷漠:“忘了东西。”
周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笑:“你喜欢这种小玩意儿啊?”
“不喜欢,沈琉璃喜欢。”傅之曜随手将雅间的门掩上,走过去,拿起胖头娃娃面具,哂然一笑,“真的很丑,可有什么办法,她喜欢啊。”
闻言,周显笑道:“看来,傅公子很会讨女孩子欢心,像沈琉璃这种脾性大的姑娘都能变得温柔,估计……多半是你的功劳吧?”
本以为沈琉璃同以前一样,牙尖嘴利,动不动就要挥鞭打人。
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她变了,真的变了。
傅之曜坐下,随口问了句:“你怎么还没走?”
周显没说话,说什么,说他不想回那个蛇虫混杂的大杂院,听那些市井龃龉,想在这奢华的茶楼雅间多呆一会儿。
傅之曜看他一眼,伸手取过周显手里的空杯,拎起茶壶亲自给他斟满,递给了周显。
随即,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傅之曜慢悠悠地转动茶杯,随意抿了一口道:“独自品茗,有何意思?”
“是挺没意思的。”周显端起茶杯,如同饮酒般喝了一大口,失意苦笑,“如今的我,如同过街老鼠,躲都来不及,谁还愿意同我品茗赋诗,畅所欲言?也就你和沈琉璃不嫌弃我!”
傅之曜薄唇轻勾,轻飘飘道:“方才沈琉璃在,有句话,我不便说。”
周显心口突地一跳:“什么话?傅公子是否还在意当年的那件事?”
“你不该,真的不该!”傅之曜定定地盯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喃喃自语,阴鹫的眸子陡然变得狠戾,反手就将茶杯砸在周显的太阳穴上。
登时糊了周显满脸的血。
以傅之曜的手劲儿,自然不可能一下子将周显砸死。
变故发生的太快,周显惊愕异常,不可置信地望着神色冷戾的傅之曜,双手撑在桌上想起身逃离,却只觉得一阵剧烈的晕眩感袭来,立马便意识到茶水被动了手脚,最终只能无力地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本欲呼救的声音化成了低低的一句质问:
“为……何?”
不是说,不介怀吗?
傅之曜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显,眸光阴森,没有作答。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桌面,点了三下。
刹那间,周显整个身子轰然倒地,至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傅之曜蹲下身子,拽起周显的衣服,慢条斯理地将染血的杯盏擦拭干净,重新放回桌上。
“为何?”
他眼尾泛红,从怀中掏出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珠子,轻轻摩挲了一下,扬手扔到周显的尸身上,低低笑着,笑声愉悦至极,“你又为何要当着……”
砰地一下,雅间的门猛地被人推开。
傅之曜抬眸,便看见了突然出现的沈琉璃,笑容骤然敛去,黑眸也变得沉戾。
沈琉璃站在门口,捂嘴,惊怒地瞪大了双眸。
傅之曜的神情阴森可怖,浑身带着暴虐之气,仿若死神降临。
而地上,满脸是血的周显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转瞬尸骨无存,连血水都不曾留下。
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空气中只残留了一股怪异的气味。
“你……你都做了什么?”沈琉璃嘴唇哆嗦,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